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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民国初年,报纸上依然充斥一片暴戾的喊打喊杀之声,黑枪既可以对付敌人,也可以对付自己人。宋教仁、陶成章、黄远生、陈其美无一不死于党派黑枪,流毒深远,为始作俑者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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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呈现真相的新闻,如果言论不能平衡,如果理性输给激情,那么,革命不过是将一枚残破的硬币翻过来,还是一枚残破的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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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火焰:1815-1915年的报界与国运 第四章 报纸在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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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业史上的“失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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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6年,左宗棠用兵新疆,缺粮少饷,不得已向洋商借款千万,结果成了舆论公敌。消息传到上海,沪上报界一片讥评之声,左宗棠听说后,大骂海上报人:“江浙无赖文人,以报馆为末路。”这句骂语被新闻史研究者广泛征引,作为当时报界不被官场重视的佐证。其实沪上报纸一直在唱衰左宗棠举债用兵,甚至造谣说左大帅败退关内。报纸言论的背后有洋人利益牵扯在内,那些洋报纸不过是给本国利益摇唇鼓舌的工具而已。左大帅骂报馆也不止这一句,他在写给曾国荃的信中说:“荆公晚年每书空‘精扯淡’三字,正合此时事体。”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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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氏之骂语在当时并不突兀,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报纸不只被官场瞧不起,一般社会中人也同样瞧不起,就是参与其间的读书人自己也自惭形秽。1917年出版的《上海闲话》一书的作者姚公鹤以自己的亲身体验说道:“昔日之报馆主笔,不仅在社会认为不名誉,即该主笔亦不敢以此自鸣于世。吾乡沈任佺君,光绪初年即就沪上某报之聘,转辗蝉联,至光绪末年而止,然对人则嗫嚅不敢出口也。”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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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不能逃脱时代给予他的限制。在科举时代,金榜题名是每个读书人成功的唯一标尺。科场蹭蹬的士子们顶着“斯文败类”、“洋奴买办”的恶名投身报界,无非是为混口饭吃,为生存而身段柔软并不可耻。办报只是权宜之计,只要有一线可能,他们都不想在这个不名誉的职业上稍事停留。考诸早期报人,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心在报界而心恋科场的,一旦他们在科场猎取了功名,他们是多么希望“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最好是连记忆都不要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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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代氛围和个人心态的双重作用下,很多早期报人在离开报界之后,立即与报纸划清界限,矢口不提他的报人经历,甚至隐姓埋名不知所踪,成为报业史上凄惶的“失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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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报人“失踪”的现象必须举例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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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人一边理发一边读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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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芷湘,《申报》首任主笔,在中国新闻史上,是一个无法忽略的人物,然而有关他生平事迹的记载往往只有寥寥数语,且语焉不详。只知道他经一位当买办的好友介绍与《申报》创办人美查相识,被聘为主笔。他的出生地是浙江杭州,但也有不少资料误记为湖南长沙。我们不知道他的字、号及别名,甚至连他的生卒年都一无所知,这在历史留名的人物中非常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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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蒋芷湘的信息之所以成为历史谜团,原因就在于蒋芷湘这个名字只用于他供职《申报》期间,当他离开《申报》之后再也没有用过,也不在友朋中间提起,以至于连《申报》老报人都对这位开山主笔的情况不甚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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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邵志择先生对《申报》馆印行的书目和时人笔记进行多方考证后才打捞出这位《申报》首任主笔的个人信息,原来蒋芷湘真名蒋其章,字子相(与芷湘谐音)。由于蒋芷湘本人对自己主笔经历的刻意隐瞒,后人对于他离开《申报》的年份的记录也出现了舛误。最常见的说法是他在1884年考中进士后离开报馆,然而1884年根本不是大比之年,何来中进士一说?蒋氏是在1877年考中进士,证据是当年的进士名录上能找到他的名字,离开《申报》只会在此之前,因为备考需要一段时间。在高中进士后所具呈的个人履历中,他只说自己“字子相,号公质,又号质庵”,隐去了自己曾用过的名字“蒋芷湘”,在《申报》担任主笔的履历同样只字不提,因为报人生涯不光彩。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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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芷湘著述不多,任职《申报》期间编选过一部《文苑菁华》,一本有关科举制艺的书,其后他又译了一本英国小说《昕夕闲谈》,是中国翻译的第一本西方小说,署名蠡勺居士。出版的时候他已经高中进士,后任主笔蔡尔康在介绍作者时仅仅说是“经名手”翻译,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提及。蔡尔康这么做当然不是对蒋芷湘署名权的侵犯,而是出于对前任的爱护,在洋人开设的报馆中做主笔已经是一件不名誉的事情,更何况翻译洋人的小说?所以,隐去蒋芷湘的名字才是真正的善意之举。蒋芷湘在中榜之后担任过四年敦煌知县,此后的行踪不得而知,至于卒于何年更是无从查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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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芷湘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羞于出口的《申报》主笔恰恰让他青史留名,他费尽心力挣到的九品芝麻官才真是可以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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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相映成趣的是他的后任蔡尔康在离开报界之后也是销声匿迹,不知下落何处,亦不知卒于何年。至于蔡的出生年,同样有所争执,一说是1858年,一说1852年。比蒋芷湘稍微幸运一点的是,他晚出生了十多年,投生报界的时间将近30年,有关他的生平信息,稍微丰满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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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尔康,上海嘉定南翔人,父亲也是读书人,但没有迈入高级绅士的行列,从而寄望于儿子。蔡尔康少年聪颖,十几岁就中了秀才,然而在关键的乡试上,却“八试不售”。20岁后进入《申报》馆襄理笔政,但仅仅工作两年,就在朋辈流言的中伤下退出《申报》馆。直到1883年入《字林沪报》担任主笔,7年后又同样因流言中伤退出报馆。后参与创办《新闻报》,正是在他的策划下,《新闻报》甫一面世就大放异彩,让竞争对手大为紧张。当时上海的大报《申报》、《字林沪报》每逢新年都要休刊三日,蔡尔康认为这三天看报的人都会因此苦于消息不通,《新闻报》应该瞅准这个空档,在新年第一天出刊,连续赠报三天,必定能够立下脚跟。后来果然如此,第一天赠报将近万份,掀起一股读报狂潮,这一举措立即引起竞争对手注意,使得对手们不得不提前一天出报。到第四天,《新闻报》已经收到订单千余份,在上海的报业竞争中站稳了脚跟。办报奇才蔡尔康在《新闻报》也没待多长时间,半年而已。这半年,他写了150多篇时论,因之名声大噪。一枝独秀的人在办公室政治中只会被人恨得牙痒痒的,没办法只有跳槽。这一跳跳进《万国公报》里,成了李提摩太、林乐知的助手,主持华文笔政,共编辑《万国公报》95册。经历甲午战争和戊戌变法后,《万国公报》的声誉达到了顶点。其间,由林乐知口述,蔡尔康笔录、润色的文章最多,影响极大,一时有“林君之口,蔡君之手”的称誉。1901年,这对黄金搭档发生矛盾,蔡尔康离开《万国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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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南洋官报》创刊,聘蔡尔康为采访委员。但此后蔡尔康仿佛突然从新闻界消失一样,再也难觅踪影。有关他的信息一下子跳到1921年,当时70岁的蔡尔康向亲友集资,打算以祝寿贺仪移作刻书费用,由于刻书所费过巨,著述未能梓行,蔡不久后病逝。这是所能寻到的最后一点史料,他是否就去世于1921年,无从考证。在长达17年的时间里,他的行止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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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蒋芷湘一样,都是新闻史上的“失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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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在《申报》馆,“失踪”的主笔也不止蒋、蔡二人。钱昕伯,王韬的女婿,离开《申报》后不知所踪,新闻史不知他卒于何年。黄协埙,字式权,号梦婉,一个思想比较保守的报人,主持《申报》笔政20余年,离开《申报》后,续修过家乡县志。到1923年,一份小报连载了他四十年前写的《淞南梦影录》,署名“黄梦畹遗著”,以为他早已过世,岂知他犹在人间,时年73岁。他也很幽默,给自己写了讣诗十首,寄给那份小报表示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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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在蒋芷湘担任《申报》主笔的1873年,《申报》转载过一篇介绍英国《泰晤士报》及其主笔“低灵”的文章,该文以极为钦羡的口吻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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