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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681 波伏瓦不止一次用文字表达过她对碧姬·巴铎的欣赏,她可能是把后者当成了《第二性》由理论而为肉身的现实观照。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碧姬·巴铎漠视一切规矩的做派遭到舆论围剿,波伏瓦出来写文章为碧姬·巴铎辩护,题目是《碧姬·巴铎与洛丽塔综合症》,她说这个女人身上并没有所谓“坏女人”的痕迹,不过是在体现她的本质,这种本质是无论打击、争吵或者爱都不能剥夺的。波伏瓦还赞赏她“不仅拒绝虚伪,更拒绝玩弄心计、深思熟虑和事先策划”。作为知识精英代表的波伏瓦为她出头,碧姬·巴铎却没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意思,更谈不上投桃报李了。她不喜欢波伏瓦这样的知识分子,也不觉得需要掩饰这种不喜欢以便显示一点品位。导演在拍片间隙将波伏瓦为她所做的辩解念给碧姬听,她哈哈大笑,然后说:这和我无关。她不认为自己得到著名学者的正面评价有什么不得了,她可能还很讨厌别人把某种社会角色分配给她来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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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683 但碧姬·巴铎认同萨冈,尽管萨冈也属于那个她觉得避开为好的知识精英圈子。看外形气质,她们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的法国女人,萨冈优雅羞怯,碧姬轻佻慵懒。可要是去看她们人生的轨迹,却能发现本质上确实有很多的呼应:都出自上世纪30年代优裕的工业精英家庭,从小接受严格教育,却都少年反叛漠视常规。她们一样是早恋,嫁给年长20岁的男人,一样经历多次失败的爱情和婚姻,到老了也不屑于和传统社会和解。萨冈飙车、酗酒、吸毒、赌钱,晚年负债又卷入政界是非。碧姬·巴铎倒是在40岁上就从电影这个是非之地退出,转为动物保护基金会发起人,但她总是那么自负,口无遮拦,一时在自传里说阿兰·德隆等人的坏话招人讨伐,一时又因为散布种族歧视的言论被告上法庭弄得声名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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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685 2004年9月,69岁的萨冈病逝,70岁的碧姬·巴铎因为健康原因没有去参加葬礼,但她对媒体说了很多听来并非社交辞令的话,她说她感觉自己与萨冈就像孪生姐妹,生命际遇被连在一起,“我们爱对方,相互了解,我们两个人的生命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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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693 妖娆世纪 18世纪的“时尚受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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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695 她只要他们看一个女人的历史——如何在无助中一步步和自己的命运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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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697 索菲亚·科波拉如果知道中文媒体把她的新片《玛丽·安托瓦内特》译成《绝代艳后》,恐怕比在戛纳电影节上遭嘘更闹心。她说过不想拍成历史大片,但未必愿意观众把她的电影当成一部轻佻的宫廷艳史来看。戛纳电影节开幕前一两个星期,科波拉还在云端之上,法国媒体极力渲染剧组在凡尔赛拍戏时的大手笔,把该片说成“本年度最受期待的电影”:在凡尔赛实景拍摄部分,场租费每天1.5万欧元,为此花掉了4000万美元的预算,这还不算在巴黎近郊两个古城堡里搭景拍摄的成本。技术团队科波拉用法国人,家具和服装设计则用意大利和英国的,这样造价要比全部法国本土制作高出3倍以上。但现在报纸电视上关于这部影片的新闻基本就是它如何在放映后令戛纳观众嘘声和口哨声四起。影片正式公映要到今年10月,我们无从知道戛纳的口味是否能代表全球观众。只是从法国媒体的转述中,得知科波拉确实在影片中安排了不少颠覆历史的惊人桥段,比如为18世纪法国王后安排了节奏强劲的摇滚歌曲作为背景音乐,在王后一堆漂亮的宫廷水晶鞋里刻意安排一双蓝色匡威篮球鞋出镜,王公贵族都说一口带美国音的21世纪俚语,而科尔斯顿·邓斯特在片中当了二十几年王后始终不改青春容颜,看来像是只过了一个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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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699 科波拉曾对她的工作伙伴说,她毫无愿望让观众看一段法国历史,她只要他们看一个女人的历史——如何在无助中一步步和自己的命运相遇。安托瓦内特是奥地利女王玛丽亚·特蕾莎最小的孩子,出嫁前是全欧洲最美的公主。作为宿敌哈布斯堡王朝和波旁王朝停战和解的砝码,刚满14岁的安托瓦内特懵懂嫁入法国做了太子妃,19岁当上王后,38岁被大革命送上断头台。以科波拉的想法,少女王后在凡尔赛宫廷中遇到的问题和今天一个女中学生的迷惘没有什么不同,所以《绝代艳后》仍然和科波拉前两部电影《处女之死》、《迷失东京》一样,是一部披着历史外套的“青春片”。科波拉承认,影片里的路易十六宫廷差不多按照她所熟悉的上流阶层来演绎,而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在她看来就是典型的“时尚受害人”,Fashion Victim——时尚人士以此指代那些不惜代价追逐时尚却永远不得时尚要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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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701 撇开宫廷政治不说,从法国史料记载来看,玛丽·安托瓦内特确实也是当时巴黎时尚的追随者和制造者。比如竖琴18世纪能够在巴黎上流社会成为时尚的乐器,学者们认为和安托瓦内特很有关系。1773年,年轻的王后曾在给母亲的信中写到她对竖琴的钟爱。法国宫廷文献记录里也记载,对18世纪竖琴的改良和乐曲创作,王后扮演了重要角色。目前巴黎音乐学院里保存了一部1780年由制琴大师纳德曼(Jean Henri Naderman)为安托瓦内特做的竖琴,除了那些具洛可可风格的华美雕饰和手绘图案,他发明了能控制半音变化的踏板。当时的音乐家如果想在上流社会争到一席位置,竖琴是最好的媒介,因为它是法国宫廷和贵族沙龙音乐会里的主角。甚至因为安托瓦内特的肖像中常有竖琴出现在身边,上流社会女性中便也盛行起“妇女和竖琴”这样的画像,在18世纪中叶这类画像经常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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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703 还有凡尔赛的小特里亚农宫,也是因为玛丽·安托瓦内特才如此出名。它本来是路易十五为情妇蓬巴杜夫人(Madame Pompadour)建造的,被认为是新古典主义的杰作。宫殿完工时,蓬巴杜夫人已经去世,路易十六接手后把它当做受封的礼物送给了自己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得到小特里亚农宫的1774年,卢梭所推崇的崇尚自然的英国风正在法国盛行,时髦的王后立刻追逐这股风尚,重金请来最好的建筑师和画家改造花园,分别建了一座英国和中国风格的园林。几年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又受贵族圈里时髦风气影响,决定修一个小型农场,这就是“王后的小村庄”,它选址在小特里亚农宫花园的西北部,以池塘为中心,两岸分布有王后小客厅、中国房间、乳品作坊、渔场、菜地,王后常扮成农家女在这里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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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705 玛丽·安托瓦内特在凡尔赛的卧室装饰华丽,18世纪在法国盛行的洛可可风格和她的爱好也有干系。她房间里的衣柜来自马尔里宫殿,椅子和吊灯从圣·克卢德城堡搬过来,房间里的细木护壁板全部用马丁清漆上色。王后在这里接待她喜欢的朋友,大部分是那些热衷于吃喝玩乐的年轻贵族、画家、乐师。与这些人在一起,她觉得可以逃避呆板寡言的路易十六和落在王后身上的讨厌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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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707 科波拉说她“关心视觉超过事实”,所以片中没有呈现安托瓦内特最悲剧的人生段落:逃亡,监禁和上断头台。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最早将玛丽·安托瓦内特从宫廷荡妇还原到有尊严的高贵女人形象,在他著名的历史传记《玛丽·安托瓦内特》一书中,他所记述的安托瓦内特用任性轻浮来对抗法国宫廷的陈腐和重压,因为奢侈和不遵守习俗而备受非议。法国大革命爆发后,安托瓦内特在政治上的幼稚使君主制失去了可能性,将自己和路易十六置于狂飙的巅峰,最终难逃厄运。1791年6月她劝说路易十六逃离杜伊勒里宫去奥地利,中途被捕并押回巴黎囚禁。在国王被处斩后,她也被交付审判并送上了断头台。虽然不幸而为历史的祭品,但按照茨威格的描述,玛丽·安托瓦内特仍然保持了尊贵的人格:“安托瓦内特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好像不知道好奇的人正聚在路旁看着她去死。连她最凶狠的敌人也无法从她身上找到一点软弱的表示。任何事物也不能破坏她的镇定,甚至当她经过圣罗克教堂,一群妇女聚在那儿朝着她大声辱骂,她也好像视而不见……她既听不见街上野蛮的喊声,也看不见这幅残酷的情景,因为死亡的艰难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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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714 妖娆世纪 [:1704891839]
1704892715 妖娆世纪 断头女王玛丽·斯图亚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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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717 “我的终结便是我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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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719 伊莎贝尔·阿佳妮最近又上了《巴黎竞赛画报》的封面,还有数个法国主流媒体的文化新闻头条,这次和恋情无关,是因为新排了话剧《玛丽·斯图亚特的最后一夜》。法国人虽然爱到剧院看戏,但和电影相比,剧院上新戏的宣传一般要低调很多,像《巴黎竞赛画报》这样的名人八卦杂志本不至于如此关注的。但这个戏不同,里面有两个让读者感兴趣的问题女人:演主角的阿佳妮,被演绎的玛丽·斯图亚特。出道三十几年,阿佳妮就是法国电影里悲情女性的不二人选:1975年20岁,《雨果·阿黛尔的故事》;1988年33岁,《罗丹的情人》;1994年39岁,《玛戈皇后》。三个在电影史上会被永远记住的浪漫的、悲剧的、真性情的女人,电影海报上可以为她们、也为生活中的阿佳妮打上同样的关键词:爱情,疯狂,才华,不甘命运,不顾一切。阿佳妮今年52岁,她要演玛丽·斯图亚特了——背负谋杀亲夫罪名的女王,16世纪欧洲最美的女人,“仿佛只在一种激情的熔炉中一次燃尽的女性”。杂志于是找到了卖点:不顾一切的阿佳妮会把不顾一切的断头女王演成什么样?好像在期待又一次人戏难分的新闻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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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721 “我的终结便是我的开始。”茨威格在为玛丽·斯图亚特写的传记中说这是她喜欢的格言警句,她把它绣在一件外套上,没想到真的应验了结局。玛丽·斯图亚特是历史上第一个被判决送上断头台的国王,她出生6天即位,6岁被秘密送到法国宫廷抚养,16岁同法国王太子弗朗西斯结婚。19岁返回苏格兰亲政,25岁被废黜,45岁被送上断头台,中间的故事全是爱情和阴谋。300多年来,恐怕没有哪个女人能引出这么多的著述——历史学家、诗人、剧作家、音乐家和画家们对她的好奇心远远超过处死了她的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尽管后者政绩显赫,而玛丽·斯图亚特作为国王得到的评价不过是“她为苏格兰所做的全部,就是她自己传奇的一生”。平庸之作不提,名人因她写就名作的,每个世纪也都数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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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723 最早是德国18世纪诗人、剧作家席勒。晚年席勒去世前连续写了4部古典历史剧:《玛丽·斯图亚特》,《奥尔良的姑娘》,《墨西拿的新娘》以及《威廉·退尔》。《玛丽·斯图亚特》是系列里的第一部,写于1801年,有说是4部戏里最好的,但席勒写的不是人,是宗教和政治。席勒把玛丽·斯图亚特之死处理成天主教和新教的冲突导致一场宗教阴谋,代表新教势力的伊丽莎白成了反面角色。以同样方式来写玛丽·斯图亚特悲剧的,还有19世纪波兰诗人和剧作家斯沃瓦茨基,此人名望只在波兰大诗人密茨凯维支之下,《玛丽·斯图亚特》是他两部诗剧代表作之一,冲突设计也在新教和天主教之间,为的是影射波兰国内当时复杂的宗教和民族矛盾。到19世纪意大利作曲家多尼采蒂笔下,玛丽·斯图亚特身上人性的悲剧元素开始被表现出来,但依然不太突出。在19世纪上半叶意大利的歌剧艺术世界里,多尼采蒂和罗西尼、贝利尼并称三巨头。这个时期占据意大利文学艺术主导位置的是早期浪漫主义思潮,多尼采蒂在很多歌剧里便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来表现历史上的一些悲剧性贵族人物,因此触及宗教和上流社会的禁忌,这在歌剧《玛丽·斯图亚特》中尤其明显,所以这部剧于1835年米兰首演之后不久就被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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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725 几乎同时期,相差不过两三年,德国作曲家门德尔松也把玛丽·斯图亚特写进了自己的音乐,那就是《A小调第三交响曲(苏格兰)》,又称《苏格兰交响曲》。门德尔松在1829年到英国旅行时,被苏格兰浪漫静穆的风光和历史触发,1830年到意大利后写就初稿,却一直搁置到1842年才完稿并首演,所以序号第三的《苏格兰》其实是他5部交响曲中最后完成的。门德尔松在家信中这样描述乐曲的灵感来处:“我们在幽深的晨曦中来到玛丽女王生活并恋爱过的耶稣受难宫……教堂已没有了屋顶,野草和常春藤茂盛地长着,就在现在已成废墟的圣坟前,玛丽加冕为苏格兰国王。四周的一切都已倾颓,明亮的天光照进来,我相信就在那边那座古老的小教堂里,我发现了我《苏格兰交响曲》的源头。”他说的“耶稣受难宫”,就是霍利鲁德堡(Holyroodhouse),这是玛丽·斯图亚特父王建筑的宅邸,她19岁从法国回銮苏格兰后就在这里安身,血腥的宫廷演出也从这里开始:反对派贵族当着女王的面将她宠爱的宫廷乐师、私人秘书大卫·李乔在这霍利鲁德堡中用乱刀杀死,主谋则是她的第二任丈夫。女王深夜逃离,背叛之后是报复和再背叛,从此国无宁日。如今古堡像欧洲所有的王宫一样向游人开放,参观路线上还竖有一块李乔遇刺指示牌,指明谋杀发生的时间地点。苏格兰是门德尔松成年后欧洲旅行演出的第一站,刚刚20岁的作曲家不见得对在他时代200年前的异国宫廷争斗知晓多深,玛丽·斯图亚特独一无二的命运却从古堡和倾颓的教堂废墟里自顾探头出来,向敏感的艺术家发出呈现它的诱惑。《苏格兰交响曲》的第一乐章给人感觉是浪漫中迷漫着消沉和黯淡的气氛,这应该是门德尔松从玛丽女王旧址得到的感受,就像他当时对朋友说的:“我终于知道该怎么写《苏格兰交响曲》的开头了。”他的感受无关派性和宗教交锋,那是风景和历史给予的纯粹的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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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727 20世纪,茨威格写了传记《玛丽·斯图亚特:苏格兰女王的悲剧》,这被认为是所有关于苏格兰女王的文学作品里面,写人写命运最淋漓尽致却又最能靠近史实的一本。茨威格曾声称在传记文学中他从不写现实生活中取得成功的人物,只写那些保持崇高道德精神的人物。玛丽·斯图亚特显然是未能成功的女王,否则何至于被幽禁20年、45岁就身首异处。她也肯定不属于“保持崇高道德精神的人物”,不过作为女性,她是甘愿“一次燃尽”并且因此焕发出精神力量的人,所以“原本平淡无奇的命运成了一出古典悲剧,一出伟大而又气势磅礴的悲剧”,这才是玛丽·斯图亚特吸引20世纪的茨威格还去探究她的原因。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写到他对玛丽·斯图亚特的好奇心从何而来:“由于我对作家的手迹感兴趣,我在大英博物馆的公共阅览室里浏览着展出的手迹,其中有一份关于处死苏格兰玛丽女王的手写报告。我情不自禁地问自己:玛丽·斯图亚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真的参与了谋害她的第二个丈夫?或者不是她?因为晚上没有什么可看的读物,我便买了一本关于她的书。那是一首赞歌,它像保护圣灵一样保护着她,一本肤浅而又愚蠢的书。出于无法医治的好奇心,第二天我又买了另外一本,它说的几乎完全相反。我立刻开始对这件事发生兴趣。我打听哪一本是真实可靠的书,但没有人能说得出来。于是我寻找、摸索,不知不觉陷入了两者的对比之中,并且在并不真正知道底细的情况下,开始写作一本关于玛丽女王的书。那本书后来使我好几个星期离不开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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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92729 有意思的是,以上对玛丽·斯图亚特产生好奇心的名人,大半都是德国人:席勒,门德尔松,茨威格。还有这个剧作正在巴黎马西尼剧院上演的沃尔夫冈·希尔德斯海默(1916~1991),他在20世纪下半叶的德国既是莫扎特研究专家,著有传记《莫扎特》,又是心理戏剧的代表人物。崇尚理性精神的德国人为什么会对一个为激情甘愿毁弃生活和江山的悲剧女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探究欲望?在传记序言里茨威格说,“有热烈兴趣而无派性偏见的艺术家,或许更能够理解这出悲剧”。这好像还不足以回答我们对于这种好奇心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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