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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若是检视美国师资培养的历史，就可以发现很难逃出前述埃尔斯布里先生的结论：“我们若要让公立学校有足够的师资，就必须牺牲质来换取量。”[31]这个国家对教育的看法是，每个人都应受国民教育。大体上，除南方外，这个目标算是实现了。但是很奇怪的是，国家要完成全民受教育的目标，却不愿意多花点钱来培养合格的老师。一直以来，美国都在寻找廉价的师资。老师被视为国家公务员，而美国立国传统的平等精神告诉我们，政府官员的薪水不应该太高。在殖民期间，老师的薪资差异很大，但是总的来说大致等同于或略低于技术工人的工资，比起职业人士就更要低很多了。1843年，霍勒斯·曼对马萨诸塞州各种职业的薪资做了调查，发现在同一城镇中，技术工人的薪资比教师多了50%到100%。他发现女老师的薪资比工厂的女性作业员还要低。1855年，新泽西州的一位学校主管说，虽然老师们的教学能力“一般来说都不太合格”，但是他们似乎“表现得比他们的实力还好”。他又说，如果要求有能力的人来教书，又只给他这么低的薪资，那是荒谬的，也因为如此，“老师这个词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含有贬义的”。很多农夫宁可花多一点儿钱给马钉马掌，也不愿意“请一位合适的人来教他的小孩”[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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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美国社会并没有以高尊严或高地位来补偿教师的过低薪资。况且，女老师人数上的优势虽然解决了以往教师品行素质很低的问题，但也带来了一个严重的新问题。世界上除美国以外，都认为男性应在教育上扮演重要角色，在中学教育中则更看重男教师的角色，各国男老师实际上的在职人数证明了此点。在西方国家中，美国可能是唯一一个把小学教育完全托付给女老师，把中学教育大致上托付给女老师的。1953年，美国在教育人员女性化方面拿下头筹：女老师在小学中占93%，在中学里占60%。西欧国家中只有意大利的女老师占中学老师的一半以上（5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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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并不是在说女老师比男老师差（其实小学低年级由女老师教更合适）。在美国，因为教书一直被认为是不够阳刚的行业，男人在这个行业中很难找到角色的正当性。美国社会里一直有这样的观念，文化与教育之所以女性化，就是因为男孩子受学校所见所闻耳濡目染而自然形成的。在学校中，男孩没有足够的男性角色可以模仿，也没有这样的角色可以彰显智识乃是有男子气概的表现；最后，学校里也没有合适的男老师可以成为在社会中奋斗成功的榜样，使得小男孩将来亦愿意成为老师。若是小男孩长大后认为男老师都是娘娘腔，缺乏男子气概，那他就会在互动中刻意客气与谦恭地对待他们。[34]也就是说，这个男老师也许会被学生尊敬，但是他并不被视为“男性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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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老师的男性气概这个问题，其实只是更大的问题的一部分而已。19世纪，男人经常以当老师作为最终成为律师、牧师、政客或是大学教授的过渡职业，或是其他行业失败后的退路。根据调查，即使到了今天，能力强的男人还是抱着以后能成为教育行政官员的心态担任教职，如果不成的话就干脆离开这个行业。最近几十年，有一个新的机会可能会吸引中学教师行列里有能力的男女：这就是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社区大学。社区大学的学生很多，这就使得有野心的中学老师想尽办法增进自己的学历或能力，以便进入社区大学任教，那里不但薪水更多、工作更轻松，社会地位也更高。在那里，他们所教的东西可能与一流高中教的难度差不多。国民教育到了第十三和第十四年时，学制上多一个选择可能是好事，但是此举不保证能强化中学的师资。美国寻求人数足够且素质好的老师，却同时陷入了一个永远无法达到的目标。教育体制的高级阶段也就是大学或是专科学校的回报越高，年轻人就读这些学校的比例越高，就越会把教育体制初级阶段的人才吸走。因此，在一个教师不受重视的社会里，永远很难找到足够的人才，来教育基础教育与中等教育系统中的众多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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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末至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成人教育运动，主要发生于美国乡间，因为起源于纽约州的肖托夸湖（Chautauqua Lake）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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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反智传统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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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应生活的高中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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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中学教育普及化后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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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职业教育中存有一股反智潮流，这可以说是美国文化中最奇特的现象之一。要了解这个对于青少年有重大影响的现象，我们一定要先研究美国1870年以后的公立学校制度。美国从1870年开始大规模发展免费就读的公立中学体系，不过要等到20世纪后，公立高中才随处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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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教育制度有一些奇特之处，我们必须留意，最重要的是它强调民主与大众化。其他的国家并不认为所有的孩童直到高中毕业都应该接受同样的教育。虽然现在已经没那么明显，但欧洲大多数国家的教育制度是根据他们的社会体系量身定制的。在欧洲，学生大约只有在十岁前接受同一教育，之后就分流到不同性质的学校，或是上不同性质的课。十四岁以后，80%的学生就不再接受正规教育，而其他的学生则进入大学预科。然而在美国，学生的义务教育持续直至十六岁或更久，且进大学的比例高于欧洲。美国人还喜欢让中学生在同一间学校就读，通常是社区的综合高中，而且所有学生无论能力高低差异，都放在一起接受教学，尽管学生选的课可能不同。理想上，他们不会因为属于不同的社会阶级而被在交际或学业上分开；虽然美国民主的教育哲学一向反对阶级化的社会，可是在残酷的社会现实下，贫穷与种族等因素最后还是会造成阶级分层。无论如何，在美国一个小孩一生的职业发展方向并不需要像其他国家那样过早被决定，因为美国教育没有很早就分流的制度设计。一般来说，得等到研究生时期或是大学最后两年才有根据职业规划而来的专门教育。美国为大量的学生提供长时间的教育。它更为普及、民主，节奏更缓慢，要求更宽松。但是它也会造成人才浪费：阶级化的教育固然会阻绝有天分的穷人家子弟的成功之路，但是美国式教育也可能糟蹋任何阶级出身的资优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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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以往的中学教育相比其他国家并没有很大的结构差异。美国在普遍设立公立高中前，关于中学教育的理念较不符合美国式民主所指的方向，而是更接近欧洲的理念。19世纪，大多数美国人念完小学后就不再求学。小学之后的公立学校教育制度是在1870年后的三十年间建立的。在美国或是欧洲，学生在十三四岁后是否继续升学，基本上由他身处的阶级来决定。有钱的父母亲若是负担得起学费，或是希望小孩将来在智识上与专业上有所成就，就会送他们去读私立寄宿学校。自富兰克林时代起，这些学校开授混合传统与实务的课程：包含希腊语、拉丁文与数学为主的博雅教育，并辅以科学与历史；很多学校的中学生可以从拉丁文与英语中选择一科来读，英文显然更实际，而且当时的课程通常会强调可应用于商业的知识。这些学校素质不一，较差的只是照抄公立学校的教学大纲，而最顶尖的则会开授大学才有的课程。因此，私立学校最好的学生进入大学后，在大一与大二时就可能因为需要重复修习那些曾经上过的课程而感到厌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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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奉行教育民主的道德观念，却又在中学教育中高度仰赖私立学校，这中间的落差与矛盾没能逃过教育批评者的注意。美国教育体系的一头是普遍设立的公立小学，另一头则是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大学与学院，这些机构当然不是免费的，但是学费很便宜，且几乎来者不拒。在这两头中间的乃是一个很大的中学教育缺口，填补它的是一些新创设的公立高中加上许多私立中学（1850年约有六千所）。早在19世纪30年代，就有人批评这些私立高中贵族化，专为有钱人而设，不符合美国精神。对于一个一向致力于免费公立学校教育体系的国家而言，将此体系延伸到中学似乎是很合理且必要的事。工商业在发展，职场所需的技能也越来越繁杂。由于职场缺乏人才，公立中学的设立似乎是既能满足需求又符合公平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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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张大量设立公立高中的人有着强大的道德和职业论据，而且这种主张的法律依据已经存在于美国的公立学校制度之中了。有些短视的人或是不愿把税金花费于此的人曾发出一些反对的声音，但是并不持久。所以在1860年以后，公立高中的数目大幅增加。从1890年（此时我们才开始有统计数字）到1940年，高中的就读人数几乎每十年就会翻一番。1910年，全国十七岁的人口有35%在高中就读；而在今天，这个比例已经超过了70%。在这样的增速下，高中成了美国几乎所有年轻人都会就读的教育机构，其中约莫三分之二可以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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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各地的高中教育质量当然可能有很大差异，然而不管大家对其整体看法如何，都很难否认这种免费的公立高中教育是人类教育史上的重大成就，也是美国人想要实现社会公平与提升社会流动性的重要标志。由于稍后我将会对美国高中的课程有所批评，所以现在不妨先谈些正面的东西，以及这种教育制度对提升民主素养的帮助，已使得美国公立高中制度被欧洲国家纷纷仿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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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教育若是成为一种普及教育，性质就会发生改变。在20世纪初时，由于高中数量少，所以入学竞争很激烈。来读高中的学生都是因为他们想读，并且他们的父母供得起。有一种似是而非的说法：当时会读高中的学生主要是为了继续读大学而来。过去十多年来确实是这样，但是之前并非如此。现今，大约半数的高中毕业生会继续读大学，这个比例已经很惊人了。我不知道20世纪初的高中生继续读大学的实际比例，但是我有相关资料显示出想读大学的人数比例。1891年，约有21%的高中毕业生是想上大学的；1910年，想上大学或者进入其他高等学府就读的毕业生比例是49%。此后，这个数字一直在上下波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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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教育最大的改变在于，以往学生是自愿就读的，学校数目少，因此竞争较激烈，改成免费公立高中制度后，就读高中变成了义务，且入学者学业程度不一。正好在公立高中数量增长最快的那些年，进步主义者与工会人士一直在批评社会中的童工问题，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方法当然是延长义务教育的年限。到了1890年，已经有二十七个州规定高中是义务教育阶段。到了1918年，美国所有的州都如此规定了。议会也日益积极地立法严格规定义务教育的毕业年龄，在1900年，有相关法律的各州规定的平均法定毕业年龄是十四岁零五个月，到了1920年，平均法定毕业年龄已经和今天差不多了：十六岁零三个月。社会福利制度与劳工团体都严密地监督这些法律的执行，以免年轻人被劳动市场剥削，防止父母让儿女太早进入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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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今天，进入中学读书的年轻人越来越良莠不齐，也越来越不情愿。他们读高中不是因为想求学，而是因为法律的规定。社会的情况翻转了。免费公立高中刚出现时，对想求学的年轻人来说是宝贵的机会，现在很多年轻人却成了“被绑在教室里的听众”，而学校当局不得不满足他们的要求。1940年，美国青年理事会的教育委员会出具的一份报告说：“如果中学里有一个学生的课业很不好，我们应该要记住，他是被强迫来上学的，因此我们应该尽可能帮助他，这是他对于社会的合理权利诉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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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推移，学校里对上学感到疑惑、违心乃至怨恨的学生所占比例越来越大。因此，我们可以合理怀疑，学生的平均能力以及学习意愿降低了。1890年时，全国三十五万九千名高中生所用的程度较高的经典课程教材，已不适用于今日的数百万高中生。如果公立教育制度只涵盖小学教育，那么美国关于所有人都应该受教育的信念很容易就可以实施；但如果要涵盖中学教育，那么是否每一个人都适合接受此教育就是个问题了，而可确定的是大家都用同一套方式或教材学习是行不通的。因此，现状无疑需要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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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学校行政当局的素质与观念本身就是个大问题。早在20世纪20年代，学校基本上被社会看成一种半托管机构，学校必须让对课业丝毫没兴趣的年轻人留在学校，因为这是法律规定。然而学校的压力不仅来自法律，它还必须能吸引大部分年轻人乐于在此学习。[4]在勇敢地承接下此任务后，教育当局开始规划能吸引学生的课程，可是这些水准降低、性质多元的课程按传统教育标准看来是不合适的。长此以往，他们不再在乎高中教育的初始目标或是学科要求——当然，想要上大学的学生自然会努力，学校放弃高标准而开设的一些只求吸引学生的课，针对的是其他人——渐渐地，对高中教育的讨论开始掺入一个新的、重要的评估标准：“留住学生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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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众多，每个人来学校的目标都不相同，学习能力也不同，因此学校必须引入不同的课程体系。这时，高中的课程自然不可能再与1890年或是1910年时的课程一样了。于是，教育决策者面临着一个问题：学校是否应该不论学生的意愿与能力，尽量对他们的课业程度与表现提出高要求？还是应该干脆放弃这种以提升学业能力为目标的教育？如果一直强调学业能力，那无异于要求大众与教育界正式肯定智识的价值，这将给教育行政单位达成目标带来更大的压力。对许多地方来说，意味着需要增加额外的经费才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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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些都是想象中的问题。职业教育重量不重质与重视效用不重视智识的风气最后横扫美国。学校本来是要培育对知识有兴趣或是有学习能力与天分的学生，但现在大家却都不认为平庸、不愿学习或是能力不足的学生是学校的障碍。美国的教育当局反而把没有兴趣学习或是天分不好的学生视为英雄。他们不只认为是美国的社会特质让美国的教育不那么重视智识能力的培养，还进一步宣称，这样的教育已然过时，没有实际效果，民主社会体制下的教育应该满足儿童的需要，教他们在实际生活中有用的东西。这种心态最终促成了20世纪40年代与50年代短暂出现的“生活适应教育运动”（life-adjustment movement）。这场运动值得我们特别关注，因为它代表了社会对于儿童成长、教育学习、职业规划与智识地位等问题的普遍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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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智识派的教育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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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教育协会与联邦教育办公室的若干半官方声明透露出了对于高中教育定位的新方向。当然这些声明对于各地的学校或是督学是没有拘束力的。它们代表了教育思想的转变，但是尚未到将其具体反映在课程上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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