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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于王族成员的了解,仅限于他们拍过的那些照片,他们看起来特别喜欢家庭生活。这似乎让人觉得长期承担皇室工作也会令人厌倦,于是他们在拍照时便极力显得像普通人那样——而通常装得还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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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被误认为从事另一职业的时候,人总会感觉飘飘然。你不妨在你的牧师身上试试这招。你不要对他说“你今天上午的讲道真精彩”,你说“听你的论辩头头是道,让人心悦诚服,我当时就想你若是当律师一定会非常成功”。这时他就会说:“我的确想过从事法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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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是腓特烈大帝的属下,你却称赞陛下能征善战的话,证明你的确是一个情商低下的侍臣。腓特烈当然清楚自己是普鲁士将军,可他还想成为一位法国式的文豪。如果你希望博得他青睐的话,就该说你认为他比伏尔泰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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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对我们的现状关注太多,我们并不乐意。我们的现状也许已经很不错,尽管如此,我们还会想,还有某种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我们要么已经见识过更好的日子,要么期待更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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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定你去了厄尔巴岛拜见拿破仑,试图得到他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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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也许会说,“这里安全、舒适、宁静,就是您的一个美丽的小帝国。以您现在的境况而论,这样一个地方简直就是为您量身定做的。这里气候宜人,到处和平安宁。一切安排妥帖,细节有人打理,统治这样的地方,一定感到非常愉快。我刚到您的领地时,看见一排英国军舰守卫着海岸,体贴入微随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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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拿破仑的这番赞美是不会得到他的欢心的,因为你把他视为厄尔巴岛皇帝,而在他自己眼里他就是皇帝,虽然此时身在厄尔巴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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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所处的环境来衡量其个性,会让一个成熟的人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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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乏想象力的人总是在一次次地重演“错误的喜剧”[2] 。那可不只是大小德洛米奥的问题,而是一个帽子下面有六个德洛米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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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做介绍也太过随便啦,仿佛让两个人认识是世上最容易的事情!你的朋友会对你说,“这是斯提弗莱克先生。”于是你说真高兴认识他。但你们俩可知道隐藏在斯提弗莱克这个名字下面的谜吗?你或许知道他长得什么样,住在哪里,靠什么谋生,然而这一切都是现在的情况。要想真正了解他,你不仅必须知道他现在的情况,还要知道他过去的情况;他自以为应该怎样,假如他十分努力又应该出现怎样的结果。你必须知道,如果某些事情不是这样而是那样的话,他又会有怎样的结局。你必须知道,如果不是这么做而是那么做的话,又会发生什么。所有这些复杂的情况都是他对自己模糊认知的一部分。它们使得他在自己眼里比在别人眼里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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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我们意识到对于上面提到的种种缺乏了解,才会在提出帮助别人时感到不知所措。别人在内心深处会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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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斯坦利[3] 为了寻找利文斯通博士可谓历尽磨难,可是,当他终于在中非的一个湖畔找到了利文斯通博士,那一刻,两人只有尴尬。斯坦利伸出手拘谨地说:“我猜你就是利文斯通博士吧?”在此之前,斯坦利曾经勇敢地穿过那片赤道地区的森林,只为找到利文斯通,把他带回文明社会。然而利文斯通并不急于被找到,还坚决拒绝被带回文明社会。他想要开始一次新的冒险。斯坦利找到的利文斯通与预想的大相径庭。后来,他发现这个老人跟他一样,有着一颗年轻的心。当这两个男人开始计划进行一次新的探险,去寻找尼罗河源头的时候,他们才算真正认识对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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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天生想当别人,就是生活中会有许多让人烦恼的鸡零狗碎的成因。社会是一个完善的体系,体系中的每一个人本应各就各位,各司其职。而人人天生想当别人的想法,却会引导我们去从事严格说来不该我们做的工作。我们人人都才华横溢,能力过人,会冲破我们狭小的职业或工作领域的限制。每个人都觉得在自己的岗位上是大材小用,一直在做着神学家们所谓的“分外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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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度严肃的女佣不会满足于只干指定的活儿,她身上还有没用完的劲儿。她想成为家庭改革的总管。于是她来到主人的书桌前,进行一次彻底的改革。她按照自己的整洁理念,把那些文件资料整理了一番。可怜的男主人回到家里,发现自己貌似杂乱无章实则手到擒来的东西变得整整齐齐,却令人生厌,随即造起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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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秉性严肃的有轨电车公司经理绝不会只从运送乘客,使乘客觉得便宜、舒适这一简单责任中获得满足感。他还想履行道德促进会讲师的职责。当被运载的可怜的旅客拉着车上的吊带摇摇晃晃的时候,这位经理却给他读一个布告,敦促他践行基督徒的美德,不要推搡别人。那个可怜的人思考着他关于至善的劝告,真想像朱尼厄斯回答格拉夫唐公爵那样回敬道:“大人,伤害或许可以得到补偿和原谅,但侮辱却是无法弥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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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走进理发店,只想刮刮胡子而已,但他遇到的却是一位志存高远的理发师。这位严肃的理发师不满足于仅仅为人们的幸福做微小的贡献。他还坚持让顾客洗头、修指甲、按摩、用热毛巾发汗、用电风扇冷却,与此同时,给顾客擦皮鞋、上鞋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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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看到人们为了避免伤害职业工作者的感情,耐着性子接受不想要的服务时,你就没有感到惊奇过吗?在一辆普尔曼式卧铺车厢里,当某个乘客站起来让人替他刷衣服的时候,你该注意到他脸上会露出那种坚忍的表情。他很可能并不想让人给他刷衣服,宁愿灰尘留在大衣上,也不愿意被迫吞进肚子里。可是他明白,不能让别人失望。这是旅途中的一种庄严仪式,是献礼之前的必要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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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想当别人这一事实,也是艺术家和文学家频频跨界的原因。画家、戏剧家、音乐家、诗人和小说家,与上述的女佣、有轨电车公司经理和搬运工一样,都患上了人类的通病。他们希望“尽可能地以各种方式为各种人做各种有益的事”。他们对于惯用的方式已经厌倦,想要试试新的组合方式,结果总是把事情掺和在一起。一个从事某种艺术的人,却极力想创造出其他艺术形式才能创造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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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音乐家想当画家,把小提琴当画笔来用。他希望我们看到他琴弦下落日的光辉。画家却想当音乐家,把交响乐画出来,他却苦恼于缺乏修养的耳朵听不见他的画,尽管他笔下的色彩确实不协调。还有另一个画家想当建筑师,用垒砖的方法来画画,画出来的画在普通人眼里像是一座砖房,而不是一幅画。再如一个散文家写散文写腻烦了,转而想做一个诗人,于是他把每一行文字都用一个大写字母开头,可写出的仍旧是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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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进剧院,跟莎士比亚一样,想法很简单,认为来了就是看戏。可是,剧作家却想当病理学家,这样一来,你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可怕的诊所。你本来只来单纯地消遣消遣,却成了一个未被上帝选中的人,到了一个给你特制的地方。你还要把戏看完。虽然你有自己的烦恼,可是理由却不够充分,无法要求获得豁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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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你拿起一本小说,原以为是一部虚构作品,谁知这位作家的目的却并非如此,他想当你的精神顾问。他想给你灌输新的思想,重塑你的基本观点,抚慰你的灵魂,给你彻彻底底地洗脑。尽管你并不想被他洗脑和纠偏,他还是要越俎代庖。你并不想让他干扰你的思想。你有自己的思想,你做自己的事时,只想遵从自己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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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果说人人想当别人的想法导致许多人行为古怪,在艺术上标新立异的话,倒不只是属于喜剧性质,不应该轻率地摒弃。这与个性有关,自有渊源。人忘不了自己曾经当别人的那段时光,是人人想当别人的原因。我们所谓的个性是一种变幻不定的东西——我们在看老照片、读旧信的时候就会意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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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在世的最老的老寿星,比那些千篇一律的胚质也大不了几年,这种胚质可能发育成任何东西。最初的他具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每一种实际存在,意味着大量丰富的可能性中减少了一种。在发育成一种东西以后,它就不可能再发育成另一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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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年少时的乐趣在于,他依然拥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他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任何想要成为的人。他意识到自己具备潜质,可以当一名成功的银行老板。另一方面,去南太平洋冒险的生活,对他也充满了诱惑。试想,高卧在一棵面包果树下,果子正好落入口中,聚拢在周围的善良野蛮人无不称叹,岂不快活?他或许可以当一名圣徒——不是普普通通的现代圣徒,那种圣徒什么杂活都干,什么无聊的委员会会议都要参加,而是人们在书中读到的那种圣徒,遇到第一个乞丐就脱下自己昂贵的长袍,解下装金子的钱袋施舍出去,然后乐呵呵地穿过森林去感化那些有趣的强盗。他觉得只要父亲给他提供施舍的钱,他就可以做那种并不科学的慈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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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渐渐意识到,在银行业取得成功,与到南太平洋远足,或者当一名别具一格、非同一般的圣徒之间存在着矛盾。倘若他要进入银行业,就必须像其他银行老板一样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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