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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无错不成书”的年代,笔者曾请硕士生帮忙校对(proofread)一书。请硕士生校对,岂非杀鸡用牛刀?开始,我也这么想。结果却很失望。错字、别字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比如“按步就班”、“机器按装”、“不贬眼睛”、“不卑不坑”等等,均从硕士生的眼皮底下溜走了!错的没有改正,正确的却被改歪了!让人哭笑不得也。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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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猴子原来第一回爬树偷果子。他把金击子鼓了一下,那果子扑的落将下来。(《西游记》第二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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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w there is nothing that monkeys are better at than climbing trees to steal fruit, and one blow from the golden rod sent the man fruit tumbling d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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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笑道:“倒是此处有些道理。固然系人力穿凿,此时一见,未免勾起我归农之意,我们且进去歇息歇息。”(《红楼梦》第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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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see the point of this place,” declared Jia Zheng. “Although artificially made, the sight of it tempts one to retire to the country. Let us go in and rest a wh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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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校对以上汉语原文时,一硕士生做以下“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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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果子扑的落将下来→那果子扑的落了下来(此君认为“落将下来”表达错了,因而改成“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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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勾起我归农之意→未免勾起我归田之意(此君认为“归农”应该改成“归田”,因为汉语有“解甲归田”的成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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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此君振振有辞的辩解,笔者一时语塞。走入书房,取出《西游记》,翻到第二十四回(万寿山大仙留故友/五庄观行者窃人参),再取出《红楼梦》翻到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对照了原文之后,此君方才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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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来,在许多人的意识里,似乎只有用纯粹的白话才是翻译之正道,而“半文不白”、“文白夹杂”的译文则多遭贬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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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要走向现代,其表现应该是多元的,不仅依靠增加新词和外来语,还应依靠传统。推陈出新,丰富自身。只有当语言有较多的传统文化积淀和继承时,它才会有品位,更前卫。若是一味拒斥文言,追求百分之百的白话,语言将丧失典雅,而味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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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的介入,语言一下子就浓缩了,雅化了。因为浓缩,就有了令人回味的余地;因为雅化,就有了书卷味和文采。相对英语而言,这是现代汉语的具有鲜明个性的美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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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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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也是新式的,简洁不罗嗦,痛快之至。……威尼斯的玻璃器皿,刻花皮件,都是名产,以典丽风华胜,缂丝也不错。大理石小雕像,是著名大品的缩本,比出于名手的还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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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快之至”、“以典丽风华胜”、“出于名手”都散发浓郁的文言味,又与“简洁不罗嗦”、“还有味”等典型的口语自然地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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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把“文”、“白”刻意地对立起来,它们都具有洗练和简洁的共同点,完全可以做到水乳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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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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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介词“于”的连用,将状语后置,造成了一种低回深沉、冷峻凄怆的感情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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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等的气度,何等磊落胸怀,千载而下,犹令人感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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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而下,犹令人感奋不已”是文言中“四字+七字”的常见句法,表达浓缩、酣畅而又富有节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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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诗文里,颂赞秋的文字特别的多。但外国的诗人,又何尝不然?……秋之于人,何尝有国别,更何尝有人种阶级的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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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的使用,令作者见解的表达更庄重,平添一份从容洒脱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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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刘和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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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将上句的“呜呼”换成“啊”、“哦”之类的叹词,岂不大煞风景?读到这里,便令人想起文天祥在《指南录后序》里那声悲壮的“呜呼”和欧阳修在《伶官传序》里那声充满历史慨叹的“呜呼”。由此可见,有些文言词语已经不是单纯的认知符号,而已经化作一种精神和情感,犹如遗珠,在心空熠熠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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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的发展不能割断传统。值得庆幸的是,汉语比起英语来,在吸收外来语方面正在直追英语,而在继承自身传统及从文言中汲取语言的养分这方面,则令英语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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