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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第14.1.2节第（四）项曾举乐府诗和曲子词为例，说有些体裁在文言和白话之间摇摆。摇摆，就是不能全部算作文言或者白话。这里专说曲子词，讲白话典籍提到它，显然主要是由出身方面考虑的。不过，如果因为它出自敦煌就算作白话作品，我们就会碰到一个难于处理的问题，就是其中有很多首文言气很重，既然算了白话，那其后大量的文人作品就只好也算作白话，何况其中已经搀有少量的温庭筠、欧阳炯等人的作品。词都算白话，常识上大概难于通过；还有实际，是五代以后慢词渐多，尤其到南宋，像吴文英、张炎等人的作品，秾丽纡曲，不算文言是说不过去的。由文学史的系统考虑，词作为类，宜于算作文言。但这种体裁起初来自民间，而且早期有些作品确是相当通俗，那就不能不就事论事，把这一部分算作白话。这样自然会碰到分界问题，如果有些难于定性，就只好承认有中间。中间的一端是文言，另一端，即使数量不多，也应该有白话。像下面这样的曲子词就可以看作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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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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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曲子词集》上卷《菩萨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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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燕语啼时三月半，烟蘸柳条金线乱。五陵原上有仙娥，携歌扇，香烂漫，留住九华云一片。 犀玉满头花满面，负妾一双偷泪眼。泪珠若得似真珠，拈不散，知何限，串向红丝应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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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曲子词集》中卷《天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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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出于文人的，有些也可以算作白话，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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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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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和《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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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叶落，搴朱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吹罗幕，往事思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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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唐庄宗李存勖《一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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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白分界的问题上，诗词比散体文言麻烦得多，因为文严格，诗词有时杂用一些白话成分。例如金昌绪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辛弃疾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打起”“黄莺儿”“莫教”“里”“他”“蓦然”“那”“却”都是白话。依照从众的原则，白话成分占少数，问题不大；比例增加，麻烦的程度就会随着增加。怎样处理才合适，前面第14.2.2节已经谈过，不重复。这里是想说，诗词也有完全用白话写的，虽然数量不多，我们谈白话作品的时候却不能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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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诗，不只有白话的，唐朝还出了一些专写白话诗的。一位是唐初的王梵志，他的诗集早已失传，近年在敦煌发现一些残本，引两首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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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梵志翻着袜，人皆道是错。乍可刺你眼，不可隐我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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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吾有十亩田，种在南山坡。青松四五树，绿豆两三窠。热即池中浴，凉便岸上歌。遨游自取足，谁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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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还有寒山、拾得，也引两首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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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东家一老婆，富来三五年。昔日贫于我，今笑我无钱。渠笑我在后，我笑渠在前。相笑倘不止，东边复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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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子诗集》，下一首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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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有个王秀才，笑我诗多失。云不识蜂腰，仍不会鹤膝。平侧不解压，凡言取次出。我笑你作诗，如盲徒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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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人写词，有的用语求雅，如吴文英，有的不避俗，如柳永，还没有像王梵志那样，专用白话写的。现在见到的白话词，几乎都是文人的游戏之作，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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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对景惹起愁闷，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谁先有意？阿谁薄幸？斗顿恁少喜多嗔。 合下休传音问，你有我，我无你分。似合欢桃核，真堪人恨，心儿里有两个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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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山谷词·少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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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要见不得见，要近不得近。试问得君多少怜？管不解，多于恨。 禁止不得泪，忍管不得闷。天上人间有底愁？向个里，都谙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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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上《卜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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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千峰云起，骤雨一霎儿价。更远树斜阳，风景怎生图画？青旗卖酒，山那畔别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者一夏。 午醉醒时，松窗竹户，万千潇洒。野鸟飞来，又是一般闲暇。却怪白鸥，觑着人，欲下未下。旧盟都在，新来莫是，别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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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稼轩词·丑奴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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