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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之待命，四十余日矣。书再上，而志不得通[278]。足三及门，而阍人辞焉[279]。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复有周公之说焉，下其亦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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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280]，故出疆必载质[281]。然所以重于自进者，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于鲁不可，则去之齐；于齐不可，则去之宋、之郑、之秦、之楚也[282]。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舍乎此则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283]，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矣。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书亟上[284]，足数及门，而不知止焉。宁独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285]，亦惟少垂察焉。渎冒威尊[286]，惶恐无已。愈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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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1705153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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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于襄阳书[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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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三日[288]，将仕郎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289]，谨奉书尚书下[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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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不有先达之士[291]，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焉[292]。士之能垂休光[293]，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进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后焉[294]。莫为之前，虽美而不彰；莫为之后，虽盛而不传。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须也[295]，然而千百载乃一相遇焉。岂上之人无可援[296]、下之人无可推欤[297]？何其相须之殷[298]，而相遇之疏也？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其上[299]，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故高材多戚戚之穷[300]，盛位无赫赫之光[301]。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未尝干之[302]，不可谓上无其人；未尝求之，不可谓下无其人。愈之诵此言久矣[303]，未尝敢以闻于人[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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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闻下抱不世之才[305]，特立而独行[306]，道方而事实，卷舒不随乎时[307]，文武唯其所用，岂愈所谓其人哉？抑未闻后进之士[308]，有遇知于左右[309]，获礼于门下者[310]，岂求之而未得邪？将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也？何其宜闻而久不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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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虽不材，其自处不敢后于恒人[311]。下将求之而未得欤，古人有言：“请自隗始[312]。”愈今者惟朝夕刍米仆赁之资是急[313]，不过费下一朝之享而足也[314]。如曰：“吾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焉”，则非愈之所敢知也。世之龊龊者既不足以语之[315]，磊落奇伟之人，又不能听焉，则信乎命之穷也[316]。谨献旧所为文一十八首[317]，如赐览观，亦足知其志之所存。愈恐惧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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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1705153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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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陈给事书[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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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再拜：愈之获见于下有年矣。始者亦尝辱一言之誉[319]。贫贱也，衣食于奔走[320]，不得朝夕继见。其后下位益尊，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321]。夫位益尊，则贱者日隔；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则爱博而情不专。愈也道不加修[322]，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则贤者不与[323]；文日益有名，则同进者忌。始之以日隔之疏，加之以不专之望[324]，以不与者之心，而听忌者之说。由是下之庭，无愈之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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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春，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325]。温乎其容，若加其新也[326]；属乎其言[327]，若闵其穷也[328]。退而喜也，以告于人。其后如东京取妻子[329]，又不得朝夕继见。及其还也，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邈乎其容[330]，若不察其愚也[331]；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332]。退而惧也，不敢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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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则释然悟[333]，翻然悔曰[334]：其邈也，乃所以怒其来之不继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不敏之诛[335]，无所逃避[336]。不敢遂进，辄自疏其所以[337]，并献近所为《复志赋》以下十首为一卷，卷有标轴[338]。《送孟郊序》一首[339]，生纸写[340]，不加装饰，皆有揩字注字处[341]，急于自解而谢[342]，不能俟更写[343]，下取其言，而略其礼可也。愈恐惧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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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1705153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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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科目时与人书[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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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日，愈再拜[345]：天池之滨[346]，大江之[347]，曰有怪物焉[348]，盖非常鳞凡介之品汇匹俦也[349]。其得水，变化风雨，上下于天不难也；其不及水，盖寻常尺寸之间耳[350]。无高山大陵旷途绝险为之关隔也[351]，然其穷涸[352]，不能自致乎水，为獭之笑者[353]，盖十八九矣[354]。如有力者，哀其穷而运转之，盖一举手、一投足之劳也。然是物也，负其异于众也[355]，且曰：“烂死于沙泥，吾宁乐之[356]。若俛首贴耳、摇尾而乞怜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视之若无睹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今又有有力者当其前矣。聊试仰首一鸣号焉[357]，庸讵知有力者不哀其穷[358]，而忘一举手、一投足之劳，而转之清波乎？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鸣号之者[359]，亦命也。愈今者，实有类于是。是以忘其疏愚之罪[360]，而有是说焉。下其亦怜察之[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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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1705153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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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孟东野序[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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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363]。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364]。水之无声，风荡之鸣[365]。其跃也，或激之[366]；其趋也，或梗之[367]；其沸也，或炙之[368]。金石之无声[369]，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370]。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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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也者[371]，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372]，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373]。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374]，物之善鸣者也。维天之于时也亦然，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敚[375]，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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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于人也亦然。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其在唐、虞[376]，咎陶、禹[377]，其善鸣者也[378]，而假以鸣。夔弗能以文辞鸣[379]，又自假于《韶》以鸣[380]。夏之时，五子以其歌鸣[381]。伊尹鸣殷[382]，周公鸣周。凡载于《诗》、《书》六艺，皆鸣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鸣之，其声大而远。《传》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383]。其弗信矣乎？其末也，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384]。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臧孙辰、孟轲、荀卿[385]，以道鸣者也[386]。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慎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387]，皆以其术鸣。秦之兴，李斯鸣之。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扬雄，最其善鸣者也[388]。其下魏、晋氏，鸣者不及于古，然亦未尝绝也。就其善者，其声清以浮[389]，其节数以急[390]，其辞淫以哀[391]，其志弛以肆[392]，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393]。将天丑其德[394]，莫之顾邪？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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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之有天下，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皆以其所能鸣[395]。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于古，其他浸淫乎汉氏矣[396]。从吾游者[397]，李翱、张籍其尤也[398]。三子者之鸣信善矣[399]。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邪[400]？抑将穷饿其身[401]、思愁其心肠[402]，而使自鸣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403]。其在上也奚以喜[404]？其在下也奚以悲？东野之役于江南也[405]，有若不释然者[406]，故吾道其命于天者以解之[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