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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50 方羽杀卿子冠军,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34],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增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则留,不合则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名,陋矣!虽然,增,高帝之所畏也[35],增不去,项羽不亡。呜呼!增亦人杰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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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52 古文观止 [:1705154044]
1705170253 留侯论[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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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55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37],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38],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39],此其所挟持者甚大[40],而其志甚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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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57 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41]。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42],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而世不察,以为鬼物[43],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44]。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45],其平居无事夷灭者[46],不可胜数。虽有贲、育[47],无所获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发,盖亦危矣[48]。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哉?其身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49]。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50],以侥幸于不死,此圯上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51],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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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59 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迎。庄王曰:“其主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52]。勾践之困于会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倦[53]。且夫有报人之志[54],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平生之素[55],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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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61 观夫高祖之所以胜,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敝[56],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于词色[57]。由是观之,犹有刚强不能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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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63 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59]。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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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65 古文观止 [:1705154045]
1705170266 贾谊论[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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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68 非才之难[61],所以自用者实难[62]。惜乎!贾生,王者之佐[63],而不能自用其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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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70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64],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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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72 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65]?得君如汉文[66],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67],庶几一日得行其道[68]。将之荆[69],先之以冉有[70],申之以子夏。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71],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72]:“夫子何为不豫[73]?”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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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74 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74],灌婴连兵数十万[75],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76],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77],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78],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79],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80],萦纡郁闷[81],趯然有远举之志[82]。其后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83]。夫谋之一不见用,则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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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76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84]。是故非聪明睿智不惑之主[85],则不能全其用[86]。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87],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88],其以此哉!愚深悲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89],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90],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谨其所发哉[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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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78 古文观止 [:1705154046]
1705170279 晁错论[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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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81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93]。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94],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95],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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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83 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辞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96],使他人任其责,责天下之祸,必集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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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85 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97]。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以察,以错为之说[98]。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有以取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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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87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99],决大河[100],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101]。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102],是以得至于成功。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于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103],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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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89 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104]?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遣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怨而不平者也。当此之时,虽无袁盎[105],亦未免于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于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106],东向而待之[107],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盎,可得而间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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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91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讨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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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93 古文观止 [:1705154047]
1705170294 上梅直讲书[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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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96 轼每读《诗》至《鸱鸮》[109],读《书》至《君奭》[110],常窃悲周公之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绝。颜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111]’,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颜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112],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113]。”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114],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以乐乎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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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0298 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115],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116],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117]。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118],而自乐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119],求升斗之禄[120],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121]。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礼部[122],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123],轼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124],非亲旧为之请属[125],而向之十余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贵[126],亦不可以徒贫贱[127],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传曰:“不怨天,不尤人[128]。”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129]”。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130],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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