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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772 紧邻“菱窠”的,是“沙河堡”。成都人把“沙河堡”也叫做“沙河铺”。一地而二名,究竟哪个才是正名?大家莫衷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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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774 其实“堡”就是“铺”。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称“今北人读堡为补”,并认为这个读音在唐代就有了。他的依据来自于唐代李匡乂《资暇集》“今人谓保为补”的记载。狮山、沙河,一“山”一“河”是古代成都东南的一道屏障,故有“沙河堡”之名。而“堡”又读为“铺”(音同“补”),因此也称“沙河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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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776 以山、水为凭,这是古代地域命名的一个主要法则。比如四川中江县的历代县名,不以山命名,即以水命名:西汉置郪县,因境内的郪江水而得名;三国置五城(伍城)县,因境内的五城水(今凯江)而得名;后周置玄武县,因境内的玄武山而得名;隋朝置飞乌县,因境内的大小飞乌山而得名;唐代置铜山县,因境内的铜官山而得名;北宋称中江县,因境内的中江水(《蜀水经》称“凯江谓之中江”)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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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778 李劼人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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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780 如遂宁管辖的射洪县,其得名与流经境内的江水有关,同时也与蜀地方言有关。其地因有射江(也名梓潼水,今名梓江)过境,故在西魏时设置射江县,到北周时改名为射洪县。从西魏到北周,不过二十余年时间,为何就改了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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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782 射江名字的由来,《元和郡县图志》载,源于这条江水流湍急,如离弦之箭射出:“县有梓潼水,与涪江合流,急如箭,奔射江口。”《元和郡县图志》还记载:“蜀人谓水口曰洪,因名射洪。”尽管这个说法可以将射洪这个地名与方言拉上关系,但是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倒是蜀人李膺《益州记》里的说法值得采纳。据《太平寰宇记》引《益州记》云:“郪偻滩东六里有射江。土人语讹以江为洪。”这段早于射江设县年代的记载,认为“江”与“洪”同音,任乃强先生也赞同此观点:“江字,古读如共(公)音。后转如缸。蜀人读如煎。后周(应为北周)用北方音而变其字,改作洪也。”任乃强:《四川地名考释》,《川大史学·任乃强卷》,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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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784 既然说到了蜀江,自然也得说说蜀山了。蜀山对蜀文化的构建并不比蜀江逊色。比如位于成都邛崃的南宝乡,便是得名于当地的南宝山。而南宝山的得名又与当地方音有关:“南宝山原名烂包山,因烂石多而得名,又以特产丰富,资源较多,并取其谐音将‘烂包’易为‘南宝’。”李旭葵:《邛崃乡、镇名由来》,《邛崃文史资料》(第25辑),邛崃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2011年,第50页。从烂包山到南宝山,是以四川方音作为背景支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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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786 在川语中,边音鼻音l、n不分,所以烂、南不分。又因当地人读“乱”字会将介音u省去,所以民国《邛崃县志》将“烂包山”写为“乱包山”。而当地人又读包为“宝”,如“金包卵”叫“金宝卵”,荷包蛋叫“胡宝蛋”。所以烂包山便由此改为了南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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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788 “烂包”也是一个方言词语。《成都话方言词典》有“烂包田”一词。“烂包田”也写为“滥包田”,民国《合江县志》:“滥包田,谓泥脚深而土仍非沃者也。”王玉璋修,刘天锡等纂:《民国合江县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第33册),巴蜀书社,1992年版,第491页。烂包山,大约也因该山贫瘠多乱石而得名,因此一度成为犯人劳改的所在地。由烂包山改名为南宝山,顿时充满了富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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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790 地名因时代而变迁,在地名的沿革中,包含了大量的古音信息。“山川形胜,典籍无稽,每证以古语之流传,而十得八九。”胡璠:《源桥碑记》。王铭新等修,钟毓灵等纂:《民国大邑县志》,巴蜀书社,1992年版,第30页。而方音与古音之间,又存在着必然的联系,所以方言与地名也是息息相关的。如山水之间,平地为坝。“坝”本为蜀语,《玉篇·土部》称:“必驾切,蜀人谓平川曰坝。”以成都市区而言,有皇城坝、华西坝、金家坝、较场坝、金牛坝等。而四川各地也多以坝命名,如邛崃有平落坝,大邑有坝,中江有飞乌坝,新都有螺蛳坝,平武有南坝,江油有中坝,南江有正直坝,广元有元坝,荣县有童家坝等,而四川西部也称“川西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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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792 沈括《梦溪笔谈》卷4称“天下地名错乱乖谬,率难考信”。四川部分地名的“错乱乖谬”,也多与当地方音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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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794 如双流黄甲镇,原名黄甲场,也叫王家场。追溯这个名称的来历,据说因小镇形成之初,当地有黄姓大族而得名。又因黄姓势力盖过一方,故名之以“黄甲”。后来,黄姓没落而王姓崛起,于是改名为王家场,直到1949年后才恢复原名叫黄甲。但至今当地人仍出于习惯,常把黄甲场叫做王家场。张宏伟、赵朝南:《牧马山重镇王家场》。何承朴、何明德主编:《川西小镇风情》,巴蜀书社,1989年版,第239页。黄甲与王家,其实是方言读音相混造成的。黄王不分的语音现象,早在唐宋时期就已有记载。宋代《猗觉寮杂记》卷下称“黄王不分,江南之音也,岭外尤甚”。宋代周密《癸辛杂识》称:浙之东言语“黄王不辨,自昔而然”。清初,湖广填四川,两广籍移民占全川人口的“二十分之二分”傅崇矩:《成都通览》(上册),巴蜀书社,1987年版,第110页。也就是说,在四川人中有百分之十是两广人,因此广东话“黄王不分”的特点,很容易就影响到了移民对四川地名的称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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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796 又如大邑县揭家村,因当地有揭家寺而得名。揭家寺在清代叫“且家寺”。据乾隆《大邑县志》卷3记载,“且家寺在县南二十里”。且家寺在明代叫福寿寺,清初因有且姓先祖在该寺出家为僧,带田数十亩作庙产,遂改福寿寺为且家寺。但当地方言将且(qie3)读为起(qi3),而“起”又与“七”声音相近,因此,1996年版《大邑县志续编》中“且家村”皆写作“七家村”(该书在《正误表》中对“七家”应写作“且家”予以说明)。而在当地方音中,“七”又与“揭”读音相同,皆读为qie2,而当地原本有揭姓。因为当地方音的缘故,且家寺就此改成了揭家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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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798 以上两处地名的讹误,按其原委,无一不是由当地方音造成的。如能还原其本来名称,则对挖掘该地历史、文化有莫大的帮助。如宋太宗淳化四年(993),青城县(今四川都江堰西)贫农王小波、李顺因不堪官府盘剥,揭竿起义。第二年李顺占据成都,建立大蜀政权。宋太宗派兵镇压,两军在安国镇有一场大战。安国镇在哪里呢?据北宋中期编撰的《元丰九域志》记载,安国镇在“(成都)府西南五十里”。按其距离,大约在今温江永宁与文家两镇附近,但今日该地已无此地名。据温江县志记载,当地有“安谷铺”:“‘谷’、‘国’二字,温江方音‘谷’读如‘咕’的重音,‘国’读如‘怪’;则‘谷’的读音与北方语音的‘国’字相近。因此,可能宋时这里叫‘安国镇’,后来‘国’字讹为‘谷’字,以后遂以‘安谷’名铺。”胡昭曦:《四川古史考察札记》,重庆出版社,1986年版,第192页。另据《温江县志》载:“文谷为后蜀御史,退官寓居文家场北。后谷故,乡人以谷命名为安谷场。”如果通过方言考证出当地早被尘封的历史,那对于四川文化来说无疑是一件功莫大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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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802 方言还能反映当地人的时空观念。《方言与中国文化》说道:“各地的民歌都是用当地方言传唱的,民歌和方言之间存在着天然的联系。”我们就以四川的一首儿歌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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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804 四川威远的儿歌是这样唱的见李树勋:《上成都》《威远文史资料》(第18辑),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四川省威远县委员会学习文史资料委员会编,2004年,210页。又资中儿歌:“胖娃儿胖嘟嘟,骑马上成都。成都又好耍,胖娃儿骑白马。白马跳得高,胖娃儿耍弯刀。弯刀耍得圆,胖娃儿当状元。”见铁波乐:《资州揽胜》,2001年,第1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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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806 胖娃胖笃笃,骑马上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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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808 成都很好耍,胖娃吃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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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810 而都江堰的儿歌却是这样唱的灌县民间文学集成办公室编:《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四川卷·成都市灌县卷》,1987年,第4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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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812 胖娃儿胖嘟嘟,跟到老汉儿下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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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814 成都又好耍,胖胖儿骑花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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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76816 在这首儿歌的两个版本中,有一个地方是不可忽视的,那就是“上成都”与“下成都”。这样的说法在今天四川还很普遍,比如中江、资中等地的人说去成都为“上成都”,而川西邛崃、大邑等地则说为“下成都”。这样的说法,大约与民间“上五县”“下五县”的说法有关。民谣“上五县下五县,成都有个壩壩筵”。而“上”“下”的称谓大约又与四川人的方位观念有关。成都人不称东西南北,而称上下。只要在成都市区坐一趟公交车,就不难发现“上沙河铺”“下沙河铺”“上莲池街”“下莲池街”这样的街名。当然其中的具体详情还有待考证。这正好说明,探讨四川方言与巴蜀文化的内在联系,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在这里,我想借用沈兼士先生的话说:“这个研究,是我们大家义不容辞而应该合力去做的一件大事业。”沈兼士:《今后研究方言之新趋势》,《沈兼士学术论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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