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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颇曰：“固欲天下之从也，天下从，则秦利也。”路说应之曰：“然则公欲秦之利夫？”（《吕氏春秋·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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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谓结构“秦利”在前，之字结构“秦之利”在后。其实这也不是真正的反例。指称语的指示对象除了事物和事件还可以是话语自身，指称话语自身的指称语叫“话语指称语”，简称“话语指”。“话语指”应该区分“话语复指”（anaphora）和“话语直指”（discourse deixis），我举个例子来说明这一对概念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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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她经常胃痛，胃痛就不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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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女儿：我又胃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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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胃痛”那你还吃冰激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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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句里后面的“胃痛”复指前面的“胃痛”，是“话语复指语”，它的作用与其说是“指”不如说是“代”，一般不能重读。b的对话里妈妈说的“胃痛”是直指或引述女儿说的“胃痛”，是“话语直指语”，书写时加引号，口语要重读，后面还可以加指示词“那”。话语直指语是要把听话人的注意力引向所指话语的意义（命题内容或言外之意）而不仅仅是起个指代作用。说话人直指或引述一段话语还往往是为了对这段话语表达一种主观态度，如反对、讽刺等（上面那个例子是妈妈在反讽）。重读、加引号、加“那”都是为了引起听者读者的注意，让他们注意所指话语的意义和说话人的主观态度。总之，话语直指语在语篇中是语义重心所在。上面周颇说的话正好表明先秦汉语的指称语在指称话语自身时也可以用“之”来提高指别度。“天下从”是话语复指语，只是指代前面的“天下之从”，不是语义重心，所以是主谓结构，而“秦之利”是话语直指语，是路说引述周颇说的话“秦利”并让周颇注意它的意义，同时表达自己对这种说法的反对态度，它是语义重心，所以用的是之字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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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研究方法，对看上去是反例的情形一定要做具体的分析，有的反例是真正的反例，有的反例其实不是真的反例，而是从反面证明假设的规律。打个比方，一年四季里七八月吃冰棍，一二月烤火取暖，这是规律。如果有人拿澳大利亚的情形来说事，来证明这条规律不成立，那是徒劳的，澳大利亚并不能构成反例，恰恰是从反面证明那条规律的正确性。这条规律的本质是天热吃冰棍，天冷烤火取暖，地球上大部分人生活在北半球，七八月天热，一二月天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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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我讲这一项研究的时候，虽然也是大致分“摆事实”和“讲道理”两个部分来讲，其实在摆事实的时候已经有要讲的道理存在心中，在讲道理的时候还在继续摆一些新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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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法六讲 结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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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上面两项研究，我对摆事实和讲道理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描写和解释的关系，有下面几点体会。第一，摆事实是讲道理的基础，要十分重视摆事实。事实摆到了位，要讲的道理也就在其中了。第二，没有一定的理论意识和眼光，不多问几个为什么，有些有意义的事实就看不到，摆事实就摆不到位。第三，摆事实和讲道理是一个铜板的两面，是一件事情而不是两件事情，摆事实的时候往往也在讲道理，讲道理的时候也离不开进一步地摆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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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有必要区分一下“语言现象”和“语言事实”。我们说“发生了这个现象”，不说“发生了这个事实”，我们说“靠事实说话”，不说“靠现象说话”。“事实”是从“现象”中截取下来为讲道理服务的，是讲道理的时候“摆”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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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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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项研究请参看沈家煊（2008）李白和杜甫：出生和“出场”——论话题的引入与象似原则，载《语文研究》第2期1-4页；第二项研究请参看沈家煊、完权（2009）也谈“之字结构”和“之”字的功能，载《语言研究》第2期1-12页。关于“弱预测”请参看沈家煊（2004）语法研究的目标——预测还是解释？载《中国语文》第6期483-4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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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内容曾于2011年1月25日在东京大东文化大学研究生院做过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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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法六讲 第三讲 为什么说汉语的动词也是名词？——语法研究的破和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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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我最近对汉语的词类问题提出一种新的看法，就是汉语里的名词和动词不是像印欧语那样是两个分立的类，而是名词包含动词，也就是说，汉语的动词其实都具有名词的本性，它是名词这个大类里面的一个特殊次类，叫做“动态名词”，简称“动名词”。我把印欧语的词类模式叫做“名动分立”，把汉语的词类模式叫做“名动包含”。汉语语法学界一向认为汉语里的形容词是动词的一个次类，因为形容词跟动词一样可以直接做谓语，不像英语形容词做谓语要加系词be。这样的话，汉语就是名词包含动词，而动词包含形容词。这个形容词只指性质形容词，不指状态形容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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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这个主要看法相联系的还有一个看法，就是汉语里边首先应该区分“名词”和“状词”，“状词”是“摹状词”的简称，“名词”是指“大名词”，它包括动词和形容词。最重要的论据是，汉语的名词、动词、形容词在重叠之后都变成了摹状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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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认为，动词作为名词的一个次类“动名词”，应该首先按单音还是双音这条标准——而不是其他标准——来区分动性的强弱，单音的动名词叫“动强名词”，双音的动名词叫“动弱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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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要集中讲一讲为什么汉语里的动词也是名词，提出这样的观点对于汉语语法的研究带来哪些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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