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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法六讲 解释脑成像实验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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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心理学的研究表明,英语和其他印欧语、名词和动词在大脑皮层的表征区域不同,动词的表征区域在额叶(frontal cortex),名词的表征区域在后叶(posterior cortex)。脑成像的实验表明,动词的呈现使大脑前部强烈激活,而名词的呈现使大脑后部强烈激活。这一结果跟神经心理学的研究结果相一致:布洛卡失语症患者处理动词有障碍——布洛卡区域位于大脑前部,威尼克失语症患者处理名词有障碍——威尼克区域位于大脑后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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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要介绍一项针对汉语的核磁共振脑成像实验,是让被试人做词汇判定(lexical decision),实验材料是汉语双音节的名词(道路、电影、观众)、动词(担任、打破、告诉)、动名兼类词(变化、编辑、建议)。实验的结果有这么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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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汉语名词和动词激活的区域分散在大脑的前部和后部,名词和动词一样激活前部,而不是像英语那样只有动词激活前部。研究者认为这跟汉语语法里名词和动词的特殊性有关,动词可以自由地做主宾语,名词可以自由地做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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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只有尾状核(caudate nucleus)是唯一显示名、动有别的部位,在这个部位,名词的激活强于动词。已有的研究表明,人在执行许多认知和语言任务的时候,尾状核和前额部分有相似的作用。研究者说他们不清楚为什么尾状核部分只激活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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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点所说的汉语语法的特殊性有点问题,汉语的事实是动词可以自由地做主宾语,但是名词并不能自由地做谓语,名词和动词的功能是不对称的,不仅汉语是这样,英语也是这样,我有一篇文章《从“演员是个动词”说起》就专门谈这一点。有了汉语“名动包含”的模式,那么不仅可以改正第一点的说法,第二点里说不清楚的原因也能得到很好的说明。看下面的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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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词作为名词的一个次类包含在名词里,动词也是名词,是动名词,动名词跟一般名词的区别就在于它除了做主宾语还能做谓语,它除了激活额叶还激活后叶,所以动词和名词都能激活额叶。另一方面,名词不都是动词,只有那些不是动词的名词激活跟额叶作用相似的尾状核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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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法六讲 儿童习得名词和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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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项语言心理学的实验采用的是“匹配法”,要求被试儿童把一些新词跟事物或动作配对。实验的结果表明,英、日、汉三种语言的儿童在三岁的时候都已经能把一个新的名词跟一种新的事物联系起来,五岁的英语儿童和日语儿童都能把一个新的动词跟一种新的动作联系起来,但是五岁的汉语儿童还做不到,他们到了五岁还是倾向于把一个新的动词跟一种新的事物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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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个结果的解释是,习得事物概念比习得动作概念容易,儿童习得名词和动词的时候有“名词偏向”(noun bias),也就是说,遇到一个新词,儿童先默认它是一个名词,把它跟一种新的事物联系起来,除非有相反的线索表明它不是名词而是动词,才把它跟一种新的动作联系起来。用来判定是动词的线索主要有:1)主目结构信息,就是跟动词配合出现的主目(argument),主要是主语和宾语;2)专门附加于动词的各种形态标记。英语的主目位置不能落空,句子不能没有主语,宾语不能随便省略,动词的形态却不如日语发达。日语的主目位置可以落空,而动词的形态比英语要发达。汉语这两种线索都缺乏,很难把一个新词跟一种新的动作联系起来,不得不依靠上下文或语境方面的信息,所以汉语儿童习得动词比英语和日语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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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有人认为汉语跟日语一样是“动词亲和”语言,因为汉语和日语的主目位置都可以落空,叫做argument dropping,这跟英语不一样,而汉语主目落空比日语还自由,汉语的动词亲和程度最高。按照这个说法,应该推论汉语儿童习得动词要比名词快,也确实有其他的研究说是能证明这个推论,“动词亲和”语言的汉语、韩语和日语都是儿童词汇中动词比名词多。这个结论的问题是研究者都不是采用匹配法,而是靠母亲和研究者自己来判断是动词还是名词,但是这种判断是很难的,不可靠,即便儿童已经能说出一个动词,这也不表明儿童已经跟成人一样掌握了这些动词的意义。另外,特别是在独词和双词阶段,研究者也不知道说出的词在儿童心目中到底是名词还是动词。只有当儿童能在一定的语境里把一个新的动词和一种新的动作联系起来的时候,这才能说明儿童已经正确掌握了这个动词的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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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我们介绍的这项匹配实验,结果是日、英、汉三种语言都是习得动词晚于名词,这证明习得的时候有“名词偏向”。三种语言习得动词的早晚有差异,这是因为它们各自的语法特点造成的,汉语的动词还没有完全从名词里分离出来,可以用来判别动词的线索最少,所以儿童的习得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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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法六讲 语法研究的破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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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叔湘先生说汉语语法研究要“大破大立”,要大破,就是要敢于触动一些重大的、传统的观念,最要紧的是要摆脱印欧语眼光的束缚。两个范畴的对立明明有“男人”和“女人”的分立对立和man和woman的包含对立这两种情形,我们过去不假思索地认为汉语里名词和动词只能是分立对立,显然是观念上受了印欧语的框框的束缚。第二要紧的是要打破从汉语看汉语的习惯。汉语的光杆名词可以直接做各类指称语,这其实是汉语区别于印欧语的一个重要特点,我们过去忽视了这一点不能不说是只从汉语看汉语、不识庐山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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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对于前人在摆脱传统观念上已经取得的重要成绩,非但不能破除,还要坚持和继承。汉语的动词做主宾语的时候没有“名词化”,汉语的句子和词组是一套结构规则,词组和句子之间是抽象单位和具体单位之间的关系,这些都是前人留给我们的重要遗产,千万不要廉价处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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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汉语里过分看重名动对立,使得我们反而看不清那些比名动区别还重要的现象。比如重叠现象,它是汉语不同于印欧语的一种重要的形态手段;比如单音和双音的对立,它能直接区分结构的类型,是一种准形态手段;比如,跟名词和动词有关的多种扭曲现象,它们都跟名词和动词的分布状况有重要关系;再比如,先秦汉语之字结构中“之”字的功能,它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个指示词,我们却走了许多弯路,去探讨什么名词化和词组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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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破字当头,立在其中”,但是在我看来我们在“立”的方面还要做艰苦的工作。我们已经做了一点立的工作,比如,在汉语里首先第一刀切分名词和状词,第二刀才在大名词内部对名动形有所区分,确立名动形包含对立的模式;比如,首先用单音双音做标准在动词内部区分动性的强弱,其次再在双音动词内区分动性的强弱;比如,对汉语的补语问题提出一种新的解决办法,取消“名词性成分不充当补语”的人为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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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选院士解决了汉字的电脑输入难题,了不起。中国语言学家面临着一个更加严峻的挑战:如何让电脑理解“出租汽车”?在理论上和大局上对汉语的特点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之后,应用上的创新是可以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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