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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个较暧昧的字。一是“宦”,,监牢里一只监视的老大哥眼睛,当然这负责监视者可能是身份正常的受命小吏而已,但以囚徒监视囚徒、以奴隶管理奴隶是这个古老行业的可敬传统,效果良好,沿用至今,因此“宦”的真实身份也不妨放进来;如此,便又再跑出来我们看过的“臣”字,,也可以在眼珠上加一小点强调而成为,不再被关起来的大眼睛,顺同样逻辑和操作实际经验,我们可以当他是服刑表现良好、调出来处理其他工作诸如例行行政文书业务什么的,已挣得一部分人身自由的罪犯奴隶,这也是此一传统屡见不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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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上升就到“宰”字,,小雕刀又出现了,这回置放于家里,当然,这可以解释为有刻人面孔、生杀予夺权力的掌权宰制之意;但“宰”同时也是人,是一种工作身份,也不妨可看成受刑人进一步受到主人的信任,正式进入家中担任管家执事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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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但差不多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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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街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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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对想在中国远古找奴隶的人而言,这真是大成功大丰收的一趟旅程。“民”是奴隶,“臧”是奴隶,“妾”、“仆”、“童”、“奚”也全是奴隶,不止这样,作威作福的吆喝小吏“宦”也是奴隶,老实分工办事的中级官员“臣”也是奴隶,必要时连一人之下,指挥号令的“宰”都可能是奴隶,真要这么无限上纲下去,连万兽之灵的神物“龙”和万鸟之王的神物“凤”看起来,奇怪都有奴隶的气味或说血缘基因。龙的样子我们看过,,你看它头角部位不也挺像我们找寻的那把小雕刀吗?还有美丽神奇的凤,,它的头冠部分不也一样很像小雕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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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民——依甲骨文造型翻译出来,叫“莫非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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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奴隶叠奴隶,积木般堆起来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某些人想望中那个严密的、无所遁逃的古代奴隶制度,包括那些持戈的、拿利针的、操作小雕刀的、拉住绳索的,都一样转身隶属于此一制度之中,于是自由的人所剩就很少很少了——一一删除之后,好像就只剩下那个万民之上的可恶君王一个,或规模小些,可恶的部族家长一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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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当然已清楚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历史的可信图像不是这样,考古的实际证据显示不是这样,但整整落后一百年的不实臆想总还会有人会信的,就像落后上千年的、宇宙世界万物和人类的始生的确一如《圣经·创世记》一字不差描述的那样子,这一样到今天仍不少人坚信不疑(我们当然不反对用寓意的柔软角度读《圣经》的创世记录,那事实上非常有意思)。这谁也没立即有效的办法,神话信仰一如卡西尔所说也不是哲学论辩所可能拆毁的,只有交由时间,让民智一点一滴进展来料理。著名的科学专栏作家卡尔·萨根将他的书命名为“魔鬼盘据的世界”,书名所指称这个仍被各式各样蒙昧愚见所统治的世界,不在远古,而是现今,不僻一隅,而是全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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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从甲骨文的角度来看,差不多所有关于人的称谓果然差不多被奴隶所占领了,广大的自由人之字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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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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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人在哪里?自由的人如何命名?答案其实很简单:不需要刻意的命名,去凸显自身的自主无所隶属,因为它是常态,是主体,是“我”,它只需要最平凡的泛称,最没有表情的记号,因此,它就只是“人”,,,,或立或坐,或正面或侧面简简单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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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今天我们对命名一事的诸多讨论和理解而言,这其实已接近是结论或说是常识了——命名是由他者开始,是察觉到异样的、特殊的存在,借由一个称谓,一个专属的符号,将它从万事万物交织而成的混沌状态给分别出来。因此,命名同时也是界线的赋予,就像小孩画画时常用(黑色,因为通常是最清晰不妥协的分割)线条将天上的云、山脉、房屋、桌椅和其上的水果杂物云云加以框边,好让彼此不相渗透混淆。而我们晓得,除非在某种光影的对比情况下,真实物体的黑边往往并不存在,因此,它并非来自视觉的模拟,而是内心的分类投射,我们要它单独跳出来,无意识里仿佛有一根手指头坚定地指着它,就是它,像《圣经·创世记》中上帝为昼和夜命名时所做的一样:“把光和暗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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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名所赋予的界线,基本上是个半透明层,隔绝了内外,但并非从此封闭不动,就像单细胞生命和它的薄薄细胞膜一样,它可以主动吸收它认为的养料,也可能被异物渗透或暴烈入侵。因此,这个界线又是可移动的,向内或向外,形成意义范畴的扩张或减缩,但不可以消失,界线一旦消失,命名也就跟着泯灭了,一度被命名的该物也重新沉没于原初的混沌之中。因此,界线必须存在,尽管我们几乎永远无法确定界线的真实位置,这造成我们想为任何命名找百分之百完美定义的困难,不管它是“人”、“爱”、“时间”、“忧愁”云云,也就是圣奥古斯丁曾经说过的:“当你不问我时,我很清楚知道时间是什么;一旦你真问我,我却完全说不出来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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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名小说家也是名记号学者艾柯说,生命,是从有了界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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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他者,“我”这个主体却是个浑然的存在,视觉等等感官和思维的拥有,使我在六尺之躯的物理结构之外,同时也拥有一种非物理的、广漠时间空间的流动本质和穿透本质,这种“万物因我而存”,或谦逊点,“万物同我而存”的“合一”感,让“我”太像个不成形状的、四下流窜的原生质,不容易架起界线,分割内外,命名遂反而被延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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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线要如何出现呢?和万物命名那种“要有光,就有光”的利落方式不同,“我”的界线则是“被迫”的——“我”不死心地试探,持续地渗透,从而一再地撞到他者命名完成之后所竖起的界线之墙,自东往西,由南而北,“我”遂四下借用四面八方他者的既成界线,一点一滴的,一截一段的,大致收拢成自身克难式边界并不得已承认之,这才完成自身初步的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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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我”的初阶段命名,总是笼统的、过大的、非特征性片面指称的(“我”习惯用万物的某个别特征来为万物命名并记忆,但由于“我”对自身的全面性了解和掌握,使它无法忍受沿用这样挂一漏万的命名方式对待自身),带着一种天真未解世事的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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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美国西南最大印第安之国纳瓦霍,他们当然不一开始就称自己印第安人或纳瓦霍,他们叫自己Diné,勉强翻译出来就只是很笼统的“人民”或“人”之意;他们称自己世居这块四面圣山(相传由神和“第一个男人”仿地底之前一个世界所建)所围拥的荒漠土地为Dinetáh,意思也一样就只是“土地”。中国之自称“中国”的自我命名大致上也是这样子,“中”是个相对的、因他者的存在甚至包围才得以标示的命名,相对什么?相对于东西南北那些你得承认他们独立存在、不受你管辖拥有、不随你意志而动、不能再骗自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异国;而这些异国异族所居的人形活物,我们也可毫无犹豫命名为“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之类的,而我们自身仍只是单单纯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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