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230141
运动学家们把达尔文(Darwin)指示为“身体运动交际研究”的起源。《人和动物的激情表达》(Expression of the Emotions in Man and the Animals,1873)经常被引述为当今运动学的开山之作,尽管学术界对达尔文关于肢体动作的研究缺乏“交际”观点(社会学观点)持保留态度。其次,弗朗兹·博厄斯(Franw Boas)的著述点缀着美国运动学的诞生之路:人们熟知这位人种学家对西北科斯特部落形体表现的兴趣,一如他鼓励埃伏龙(Efron)研究意大利犹太人与东欧犹太人形体动作的鲜明对比一样[19]。然而,尤其是爱德华·萨丕尔(Edward Sapir)的人类学兼语言学路径,特别是他有关形体动作是一种编码、应该好好学习以获得交际的成功的论点[20],喻示着当今运动学的趋向。随后,美国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的研究以形体表现的相对性为重心:韦斯顿·拉巴尔(Weston LaBarre)[21]演示了马利诺乌斯基(Malinowski)的“应酬性”交际(Communication phatique)概念并提供了语音言语之前的“准语言”的相关资料。
1705230142
1705230143
同样,尤其在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著作中所显示的“微型文化分析”加上她对录像的使用以及对行为中文化决定论的突出似乎对运动学的发展尤其发挥了激发作用[22]。
1705230144
1705230145
这样,大约20世纪50年代,美国人类学家、精神分析学家和心理学家的通力合作就已经勾勒了一种新的研究范围:作为某种特殊编码的形体表现。于是,能够阐释并理解这种新编码的某种特殊科学的必要性就提了出来,新编码被视为交际的一个新门类。肢体动作的新科学将从布卢姆菲尔德(Bloomfield)[23]以及萨丕尔[24]、特拉格(Trager)和施密斯(Smith)[25]等人的美国语言学里寻找它的范式,以期构成某种结构科学。这样,通过我们刚刚描述的路径,雷·伯德惠施特勒的著作《运动学导论》(Introduction to Kinesies)1952年就面世了,它标志着某种形体表现的结构研究的开端。我们知道语言在萨丕尔理论中的心理学词义和经验社会学词义:他对某种自成一统的“个性”与影响它的“文化”环境的区分导致了“语言现象”研究方法中某种“社会视点”与某种“个人视点”之间的机械的和笼统的差异化及偏爱“个人”视点的倾向[26]。如今这种很难支持的论点(经过弗洛伊德,广而言之经过精神分析学把个人雾化为“行为间”实体之后),决定着运动学的方法。尤其是,萨丕尔关于言语可以分割为一系列分析“层面”来研究以便能够准确指出引导我们做出这种或那种个人判断的言语情结之所在的论点[27]。还是萨皮尔承认形体表现在交际中的重要性并指出它与某些言语层面的密切关系:我们下面将看到,这个论点提供了运动学的重大关注之一。
1705230146
1705230147
在讨论词汇问题[28]和风格问题[29]的美国语言学的同样“个性的”潮流中,泽利格·哈里斯把言语的结构当作主体间形体表现的某种场域[30],然而他的种种分配模式的优势在于可以使运动学家们超越被神圣化的单位和安排和传统的语言学。
1705230148
1705230149
在运动学的这些语言学渊源上,还可以加上沃夫(B. Whorf)[31]和奥斯古德(Ch. Osgood)[32]的心理语言学研究,他们通过对作为思想和实践模式的语言角色的分析,把运动学研究引向交际与作为文化性质和个性承载者的其他文化体系的关系问题。
1705230150
1705230151
因而人们可以发现,诞生于若干学科之交叉并被行为主义图式和交际图式所主导的运动学,很难圈定它的对象和方法,反而很容易滑向旁系学科,在这些学科里,资料工作的严谨与某种技术主义的膨胀和阐释观的天真并行。在扩大其调查范围的同时,美国的运动学碰到了肢体表现的意义问题,并尝试通过倚靠肢体动作的人种学[33]和不同群体的空间化肢体表现的研究[34]而找到解决方案,这些研究通过向它提供其空间化研究的某种文本汇编而间接与运动学关联起来。这也是行为主义取名“环境分析”的另一分支与运动学的关系,该分支提供了“今后对某种具体社会环境中个体间活动之结构逻辑进行系统描述”的丰富的社会学、人类学和精神分析方面的资料[35]。我们发现,最近几年肢体动作的行为主义研究又有了新扩展:空间关系学关注动作主体组织其空间的方式,视这种空间为交际程序中某种被编码的系统[36]。形体表现研究作为信息(交际)所采纳的所有这些具有一定程度探索性质和重要性的不同形式都记录在运动学研究的基础资料库里,运动学把它空间化为某种语言人类学,结构并阐释为某种特殊编码。
1705230152
1705230153
正在构成为科学的运动学面临两个主要问题:(1)它对语言学模式的使用问题;(2)它自己的基础单位的定义以及它们的耦合问题。
1705230154
1705230155
2. 运动学与语言学
1705230156
1705230157
我们提醒大家,最初的肢体语言研究远没有把肢体语言置于交际之下,更没有置于有声语言之下。这样,学者们就得以捍卫下述原则,即非有声语言以外的各种形形色色的语言(预兆符号、占卜、各种不同的象征体系、模拟和肢体语言等)比积淀成种种自然语言的有声语言更普遍。人们建议把属于肢体语言的符号的分布分为三种类型:(1)“无交际意向和无思想交流的交际”;(2)“有交际意向但无思想交流的交际”;(3)“有交际意向和思想交流的交际”[37]。这种肢体符号学,不管多么稚嫩,出现在把肢体表现作为人的实践来研究但并未试图一定为其强加上交际结构的视野上,这种视野此后被遗忘。某些对有声语言与肢体语言关系的分析捍卫后者相对于话语的自立地位,并证明肢体语言相当出色地体现了言语的方式(命令、怀疑、请求),但是相反却以不完美的方式反映了语法类型(名词、动词、形容词);证明肢体语言是不准确的和多义的;主—谓—宾的“正常的”句法顺序可能发生变化,但意思不会躲开人们的理解;肢体语言与儿童语言(突出具体和现在;反论;否定和疑问处于末位)和“原始”语言很相似[38]。肢体语言同样被视为“真正的”表达手段,可以提供某种普遍语言学的规律,在这种语言学里,有声语言只是一种局限在肢体内部的晚近的表现形式;“哑剧”形式可能从多重生成的角度缓慢地演变成有声语言,与无声现象向有声现象转化的同时;语言建立在摹拟(一个个人肢体的“蒙太奇”中对听觉“摹拟”行为的回收)的基础之上,后者拥有声音摹拟和形象摹拟两种形式;儿童的肢体语言属于形象摹拟,尤其突出身体动作(“manuelage”),当孩子后来成为“哑剧演员”时,上述身体动作就有连贯性了(游戏阶段),最后再到达清醒成年人的“命题动作”[39]。
1705230158
1705230159
然而,运动学的目的完全不同。美国运动学中肢体编码所服从的交际,作为经验心理学的一部分,被视为某种“多体结构”。“交际是相互依赖的多种编码的一种体系,这些编码通过以感觉为基础的种种影响渠道可以传达。”[40]在这样一种结构里,有声语言不是交际体系本身,而仅仅是基础交际层面之一。因而肢体编码研究的起点就是承认在交际体系内部身体表现的自立性,并承认不使用语音表现之藩篱来描述身体表现的可能性。正是在这种基础设置之后,语言学与运动学的合作才可以开始,理由是,语言学自身的结构更先进一些。从现在起已经比较清楚了,而我们下面还会看得更清楚,这样设想的语言学与运动学的关系,倘若相对于语音语言学保留了运动学的一定的独立性,相反,却迫使它服从奠定语言学的各种基本的预设:那些赋予个体以价值同时又把他置于交流线上(甚至考虑“情感”表现和“认识”表现的二分法)的交际预设。这样,运动学远没有在各种语音模式中带来某种断裂,仅提供了这些模式的不同形态,它们肯定了规则。
1705230160
1705230161
像人类语言学一样,运动学赋予自己的任务是,在交际流中寻找那些“重复的成分”,把它们抽象化并检测它们的结构性意指。首先要把“位”和“动”的最小表意成分分离出来,借助某种对位分析建立它与某种更广泛结构之各种成分的关系,然后在重复这种程序的基础上,建构有不同等级节段的某种编码。在这个研究层面,意义被界定为“某结构语境中一成分的结构性意指”[41]。学者们甚至提出了下述假设,即肢体编码的结构成分一般拥有与语词同样多的语义功能[42]。
1705230162
1705230163
3. 肢体编码
1705230164
1705230165
话语与肢体之间的类似性,作为运动学的基础,首先强加了把肢体编码分成不同层面的必要性:或者与自然语言之语言学所接受的层面相对应的层面;或者有助于研究语言与肢体相互依存关系的层面。
1705230166
1705230167
在第一个方向里,沃格林(Voegelin)借助于受舞谱启示的某种标记体系,得以从肢体语言里找到了与一种自然语言字母数量相当的区分有致的符号数量,并从这一事实得出下述结论,即肢体语言可以从两个层面去分析,这两个层面与自然语言的音位学和词素学层面类似[43]。另一个肢体分类学由斯托科(Stokoe)提出[44]:他把基础的肢体成分称作“体素”;每个肢体的词素(=承载意义的更小单位)由三个体素组成:位、形、动的结构点,分别叫做位素(tab)、形素(dez)、动素(sig)。肢体研究在这位作者那里意味着三个层次:“体素学”(体素分析)、“体态学”(体素的配合分析)和“体义学”(词法和句法)。相反,在其他研究者看来,肢体语言不包括任何与音素(音位)对应的单位:分析应该停留在与词素相对应的单位层面[45]。
1705230168
1705230169
在第二个方向里,我们有必要在雷·伯德惠斯特勒(Ray Birdwhistell)的论点停留下来,他的理论是美国运动学最有建树的理论。在他看来,如果说肢体动作是某种赘物,是言语信息的陪衬,它不光是这些:它有自己的种种独特性,它们赋予交际多重风貌。由此就产生了语言与肢体语言两个层面的种种相似和差异。伯德惠斯特勒表达了对肢体动作与有声语言之间某种过分并行观的保留态度。“我们极有可能强行把形体运动的资料拉向某种准语言学的网络里。”[46]他之所以仍然接受了这种并行观,那更多的是出于功利原因(意识形态方面的原因),而非坚信这样一种并行主义的最终有效性。
1705230170
1705230171
在他的术语里,与有声语言里语音/音位层面相对应的肢体编码的最小单位叫做体势(un kiné)和势位(un kinème)[47]。体势是可以看见的身体运动的最小成分,例如眉毛的上扬和下垂(bb ʌ v);在同一信号里该动作停留在0位置(初始位置)之前的重复构成了某种势位。势位之间互相结合,同时又与其他发挥前缀、后缀、中缀和跨缀的作用的运动形式相结合,这样就构成上一级的单位体势组(kinémorphes)和势位组(kinémorphèmes)。“眉毛运动”体势(bb ʌ)可以与“点摇头”体势(h ʌ)、“手部体势”(/ ʌ)或重音等构成势位组。势位组随后又可以组合成复合势位建构(constructions kinémorphiques complexes)。以至于肢体编码的结构可以与“音”“词”“分句”“句子”甚至“段落”的言语结构相媲美(眉毛运动可以外延怀疑、问题、请求等语义)。
1705230172
1705230173
有声语言与肢体语言的差异化从哪里开始呢?
1705230174
1705230175
对于伯德惠斯特勒而言,两类现象似乎首先出现在运动线上。
1705230176
1705230177
第一类现象出现在有话语或没有话语的交际中,它们被叫做宏观运动态势(des donnés macro-kinésiques)。因而宏观运动学讨论复合势位建构的结构成分,即肢体编码中可以与词、分句、句子和段落相比拟的那些形式。
1705230178
1705230179
第二类现象仅与话语潮流相关联,被称做超节段势位组(des kinémorphèmes supra-segmentaux)。头部的轻微运动、眨眼睛、咬唇、下巴、双肩和双手的颤动等被认为构成了某种四部紧张运动体系(“quadripartite kinesic stress system”)。这种强调(重压)体系的超节段势位组拥有某种句法类型的功能:它们标志着形容词与名词、副词与动名词的特殊组合,甚至参与了分句的组织或者把句法上复杂句子内部的分句关联起来。超节段势位组所内含的四个重点是:主要重点、次要重点、无重点、去重点[48]。
1705230180
1705230181
第三类现象是在后来的研究中发现的,它们不拥有宏观运动成分或超节段运动成分的结构特性,另外,它们还与特殊词项的特殊类别联系在一起。肢体编码这第三层面的成分叫做运动标志,它们与人们通常称作“姿势”(“动作”)相区别。伯德惠斯特勒具体描述说,“姿势”是某种“连贯的形态”(bound morph),这意味着各种姿势都不能独立存在,它们要求中缀、后缀、前缀或跨缀等运动表现以获得某种“身份”。姿势是某种类型的“跨缀”,因为它们与言语交际分不开[49]。同样,运动标志只有与某些听觉句法类型联系在一起,才能获得意指,区别是,与姿势相反,可以说运动标志服从于某种特殊的语音环境。这样,伯德惠斯特勒就正确地指出,把运动标志概念引入肢体编码是两种立场的某种妥协,前者可能把这样一种表现界定为宏观运动,而后者则可能赋予它符号体系中的某种超语言定位或超运动定位。运动标志的分类根据它们与之结合的词汇类型而操作,这就在肢体编码的建构中再一次赋予语言结构以优先权。运动标志拥有四个普遍的特点:(1)它们的耦合性能可以出现在对立的类别中;(2)运动标志出现在某种不同的句法环境中(它们与之结合的词素属于区别明显的句法类别);(3)存在着不同环境下的耦合性对立(它们可以缩小信号的混淆);(4)如果它们的耦合单位无法区分时,这种区分便依赖句法环境的对立。这样,运动标志就可以定义为某种特殊环境中一系列对立的表现[50]。学者们分析了多种运动标志。例如与代词结合在一起(或代替代词)的代词式运动标志(Kp),按照远近距离的对立而结构:他、她、他(她)的、他们的(她们的、它们的)、他们(她们、它们)、那个、那些、那时、在那里、没有任何人、一些/我、我的、我们的、我们、这个、这儿、现在等。扩展后的同一姿势把代词式的运动标志多元化:这样人们就获得了多元化的运动标志(kpp),它们表示:我们、我们的、我们中的某些人、他们(她们、它们)、这些、那些、他们(她们、它们,作宾格)、我们的、你们、你们全体、你们中的某些人、你们的、他们的(她们的、它们的)。人们还区分与不中断动作的代词式运动标志(Kp)结合在一起的言说标志,在这些标志中,时间标志(kt)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我们还要记住那些外延“在……之上”“在……的上方”“在……之下”“在……旁边”“穿过”“在……背后”“在……前面”等意义并陪伴动词的场所标志(ka);记住那些与句子结合在一起的诸如“一小会”“很长时间”或者“缓慢地”、“一语双关地”等方式标志(km)。表示证明标志(kd)的种类尚在争论之中。
1705230182
1705230183
有必要强调这个层面的运动学分析的重要性。如果说肢体编码里的运动标志似乎与形容词和副词、代词和动词类似,它们并非被视为派生于有声语言。它们构成第一次尝试,尝试把肢体编码作为某种自立于话语的体系来研究,尽管接触该体系需要通过后者。颇有意义的是,这种摆脱语音主义的尝试必然导致了某种不再通过“发声器官”而是通过“书写器官”的术语:伯德惠斯特勒谈论标志时犹如人们以前谈论“痕迹”和“克数”一样。姿势被视为标志,或者也许标志被视为姿势:这些就是有待于发挥的哲学前提以期重新启动作为非独占性语言学的符号科学的运动学,并以期昭明下述事实,即建立在种种言语交际体系基础上的语言学方法论仅是这个除了声音以外还囊括诸如肢体动作、书写、经济等各种不同生产方式的总体文本的一种可能的路径,甚至不是唯一的和根本性的路径。美国的运动学家们似乎意识到不附属于语言学图式的肢体动作的研究可能带来的开阔前景:“运动标志和语言标志可以是异种同类形式,即其一相对于另一种、另一分析层面的种种结构变体。”[51]然而,如果说这种方向趋向于使交际概念灵活化(伯德惠斯特勒认为,“交际理论的重新评估具有承认下述事实的重要性,即中性的、循环的或甚至新陈代谢的程序是一些心理内的体系”[52]),却并不因此而走出它的范围。
1705230184
1705230185
在运动学的这种成形上,应该加上某种增生:通常与宏观运动分析层面结合在一起的副运动表现(comportement parakinésique)研究。副运动学是与萨丕尔所主张的副语言学并行的肢体表现研究,副语言学研究言语的发音以及一般意义上耦合的附属现象[53]。对于运动学而言,在肢体交际这种社会程序中,副运动效果把个人的表现独特化,且反而使某种个性表达体系的社会决定因素的描述成为可能。一旦那些宏观运动成分分离出来之后,它们就呈现出来并因此而使穿越、改变并赋予运动线某种社会色彩的东西显形。这种“副运动材料”包括:运动的修饰物(qualificateurs de mouvement),它们改变体势现象或势位现象的小节段;活动的修饰物(qualificateurs d’activité),它们描述身体的全部运动或一行为间活动的参加者们的运动结构;最后还包括活动的就位品质(set-quality activity)[54],即某种多维度的肢体动作,其研究还有待展开,主要分析游戏、猜字、舞蹈、戏剧表演等活动中的表现。
1705230186
1705230187
但是,伯德惠斯特勒还是与其他作者们一样[55],赞同下述意见,即运动现象与副语言现象之间的某种类同甚至替代是可能的:每个个体根据自己的特异性决定(研究该现象的责任就落在了心理学家身上)选择陪伴其言语的自己的发音表现或运动表现。
1705230188
1705230189
这样,运动学既处于从方法论方面被心理学、经验社会学及其同谋交际理论和语言学模式的同时制衡,又趋向于使语音结构主义灵活化。
1705230190
[
上一页 ]
[ :1.70523014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