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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31 戈登发现,3~5岁的孩子能够严格地遵从这一规则。他首先向孩子们展示一个木偶,并对他们说:“这是一只喜欢吃泥巴(mud)的怪物,你该怎么称呼它呢?”然后把答案公布出来:“mud-eater”。孩子们很喜欢这个游戏,而且这个怪物吃的东西越是恶心,孩子们就越兴奋,急切地想填上问题的答案,这常常使一旁观看的家长感到十分无奈。接下来是实验的关键部分,当戈登问“喜欢吃老鼠(mice)的怪物叫什么”时,孩子们的回答是“mice-eater”,但如果戈登将“mice”换成“rats”时,孩子们的回答却不是“rats-eater”了,而是“rat-eater”。而且,即便有些孩子平时会将“mouse”的复数形式错认成“mouses”,他们也不会把这个木偶叫作“mouses-eater”。换句话说,对于复合词构造过程中的这些细微要求,孩子们表现出了充分的尊重。这表明,这些规则既存在于成人的潜意识中,也存在于孩子们的潜意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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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33 不过,当戈登着手调查孩子是如何掌握这一语法要求时,他的发现就显得更为有趣了。戈登一开始的想法是:通过倾听父母的日常谈话,孩子们懂得了复合词中出现的复数形式应该是不规则的,然后将这一原则应用到其他各类复合词上。但他发现这是不可能的,母亲对孩子的谈话中不可能出现包含复数的复合词。大多数复合词包含的都是单数名词,例如“toothbrush”。像“mice-infested”这样的复合词虽然有语法上成立,但却很少有人这么说。虽然儿童无法从成人的言语中获悉相关的语法规则,但却能正确地选择“mice-eater”而非“rats-eater”,这再一次证明了儿童能够在“输入贫乏”的前提下掌握语言,同时也说明语法的另一个基本层面具有先天性的特点。正如我们在前文所见,史蒂芬·克雷恩和中山峰春的实验表明,在句法的层面上,儿童能够自动区分字串和短语。同样,戈登的“mice-eater”实验证明,在词法的层面上,儿童能够自动区分心理词典中的词根和依据规则创造出来的屈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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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35 单词,句法规则下的最小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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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37 总之,单词是一个复杂的东西,但单词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我们已经看到,“单词”是依据词法规则由各个部件构造而成的,但它与短语和句子有什么不同呢?它是不是就是索绪尔所说的那种必须死记硬背、毫无道理的“符号”,例证了语言机制的第一原理呢(另一原理是离散组合系统)?我们之所以感到困惑,是因为我们日常所说的“单词”(word)一词并不是一种科学的精确表述。它拥有两种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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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39 到目前为止,我在本章所使用的“单词”一词都是一个语言学概念,虽然它是依据词法规则由各个部件构造而成的,但相对于句法规则而言,它却是不可分割的最小单位,相当于“句法原子”(syntactic atom)——在希腊语中,原子一词就是“不可分割”的意思。句法规则可以深入到一个句子或短语的内部,对包含其中的更小短语进行切割和黏连。例如,疑问句的生成规则可以深入句子“This monster eats mice”(这只怪物吃老鼠)的内部,将与“mice”对应的短语移到句子开头,变成“What did this monster eat”(这只怪物吃什么)。但是,句法规则在短语和单词的分界线上止步不前,尽管单词也是由各个部件组合而成的,但句法规则却不能探入单词内部去摆弄这些部件。例如,问句规则无法探入句子“This monster is a mice-eater”(这只怪物是个食鼠者)中的“mice-eater”一词之内,将与“mice”对应的语素移到句子开头,由此形成的问句就会显得莫名其妙:“What is this monster an-eater?”(答案是“mice”)。同样,句法规则可以将副词插入短语之中,例如“This monster eats mice quickly”(这只怪物迅速地吃老鼠),但却不能将副词插入单词之中,例如“This monster is a mice-quickly-eater”。鉴于以上原因,我们认为,虽然单词是依据一套固定规则由各个部件构造而成的,但它与短语存在差别,短语依据的是一套不同的规则。因此,通常所说的“单词”一词的精确定义是:一种建立在词法规则之上且不能被句法规则分割的语言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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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41 “单词”还拥有另一个迥然不同的含义,它指的是一种需要我们死记硬背的语块:即一串与某个特定意义形成任意关联的语言材料,也就是我们的心理词典列出的一个个条目。语法学家安娜·迪休洛(Anna Maria Di Sciullo)和埃德温·威廉姆斯(Edwin Williams)创造了一个术语“句素”(listeme),即需要死记硬背的语言单位,用以指代“单词”这一含义(这个术语以词法单位语素和语音单位音素为参照对象)。需要注意的是,句素的概念与“单词”的第一个精确含义(即句法原子的概念)并不完全吻合。句素可以是树形图上任意大小的分支,它不是由某个规则自动产生的,而是必须强行把它记住。不妨以成语为例,我们无法依据中心语和扮演角色的关系原则,通过构成部件的字面意义推导出以下成语的意义:“kick the bucket”(一命呜呼)、“buy the farm”(死于非命)、“spill the beans”(泄露秘密)、“screw the pooch”(把事情搞砸)、“give up the ghost”(驾鹤西游)、“hit the fan”(遭遇麻烦)、“go bananas”(精神错乱)。我们必须强行记住这些短语大小的语言单位所表达的意义,就好像它们是一些简单的单词,这就是句素。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成语是名副其实的“单词”。迪休洛和威廉姆斯以“语法沙文主义者”的口吻对心理词典做了如下描述:“如果将心理词典看成是一群句素的集合,那么就本质而言,这部词典也显得太过乏味了……心理词典就像是一个监狱,它只容纳那些不法之徒,它的收容对象只有一个共同点:无法无天,不受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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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43 在本章的余下部分,我将专门探讨“单词”的第二个含义:句素。这将是一场“监狱改革”,我想证明的是,虽然心理词典容纳的都是一些不守规则的句素,但它仍然值得我们的尊敬和重视。也许在语法学家看来,让孩子们将父母所说的单词一个个强记心中是种非常野蛮的刑罚,但它其实是一门精妙绝伦的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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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45 句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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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47 心理词典有一个非凡的特征,它拥有令人惊叹的记忆能力。一个普通人大约知道多少个单词?如果你像大多数人一样,以人们听过或读过的单词数量为计算标准,你可能会认为未受教育者的单词量大概是几百个,受过教育的人的单词量大概是几千个,而像莎士比亚这样的天才作家则可以达到15 000个(这是莎翁戏剧集和十四行诗里出现过的单词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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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49 然而,这与真正的答案相去甚远。人们认识的单词比他们在具体的时间、场合下使用过的单词要多得多。为了检测一个人的词语量(这里的词语指的是句素的概念,而非词法规则的产物,因为后者是无穷无尽的),心理学家采用了以下方法。首先,找来一本容量最大且未经删节的词典,如若词典太小,人们知道的许多单词就有可能没有收录进去。此处以芬克与瓦格诺出版社(Funk & Wagnall)出版的《新版标准足本词典》(New Standard Unabridged Dictionary)为例,它一共有45万个词条,数目非常可观。不过对于测试而言,这个数目显得太大了一点,即使一个单词30秒钟,一天工作8个小时,也需要一年多的时间才能全部测完。因此我们可以进行抽样,比如说,每8页的左手页第一列第三个词条。每个词条通常都含有多个含义,例如:“hard:(1)坚固的(2)困难的(3)严厉的(4)费力的……”,如果把它们都计算在内,就需要硬性地对这些含义进行合并或者区分,因此可行的方法是,一个人只要知道某个单词的一个含义,就可以将这个单词计入他的词语量中,而不必知道该单词的所有含义。研究人员向测试对象展示样本中的每个单词,并要求他们从提供的选项中选出意思最为接近的词。经过猜测校正后,再将正确率乘以词典的收词数,就可以估算出一个人的词语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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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51 事实上,还有一个校正工作必须事先执行。词典是一种商品,而非科学工具。出于广告的目的,词典编纂者通常会虚报他们的收词数量(例如:“最具权威!包罗万象!总字数超过170万,16万个词条,还包括16页彩色图表!”)。他们常常将一些复合词或者词缀形式加入词条,以达到“增肥”的目的,而这些都是可以依据词根的意思和词法规则来推测其意思的语言单位,而非真正的句素。例如,我的案头词典在词条“sail”(帆)之下就列有许多派生词:“sailplane”(滑翔机)、“sailer”(帆船)、“sailless”(无帆的)、“sailing-boat”(帆船)以及“sailcloth”(帆布)。事实上,即便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些单词,也可以推断出它们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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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53 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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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55 INSTIN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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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57 LANGU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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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59 语言认知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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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61 最精确的估算来自心理学家威廉·纳吉(William Nagy)和理查德·安德森(Richard Anderson)。他们从一份包含227 553个单词的列表入手,其中有45 453个词根、词干。在剩下的182 100个派生词和复合词中,他们认为除了42 080个单词之外,其他的都可以根据其构成部件的含义进行解读。因此,整个列表中句素的总量为45 453+42 080=87 533。通过进一步的抽样和测试,纳吉和安德森计算出美国一名普通高中毕业生的词语量大致为45 000个单词,这是莎士比亚的单词使用量的3倍!实际上,这还是一个低估了的数字,因为专有名词、数字、外来词语、缩略词以及许多不可拆分的常用复合词仍被排除在外。我们没有必要在估算词语量的时候遵循拼字游戏的规则,这些单词都属于句素,完全应该被计算在内。如果把它们包括在内的话,美国一名普通高中毕业生的词语量可能上升到60 000个单词(相当于4个莎士比亚),而那些阅读量更大的优秀学生的词语量则可能再翻一番,相当于8个莎士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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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63 60 000个单词是多还是少?我们可以计算一下学习这些单词所需的速度,以帮助我们了解这一问题。一个人通常是在12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学习单词,因此一位高中毕业生有17年的时间学习这些单词,这等于说从他们一岁起平均每天必须学习10个单词,或者说在睡觉之外的时间里平均每90分钟就必须学习1个单词。运用同样的方法,我们可以推算出6岁大的孩子的平均词语量约为13 000个,所以像《迪克和简》(Dick and Jane)这样的儿童读物才会显得乏味枯燥,因为它们极大地低估了儿童的词语量。通过这些简单的计算,我们可以发现学龄前儿童虽然接触到的语言环境比较有限,但却像一台真空“吸词器”,在他醒着的时候,每隔两个小时就会吸入一个新的单词,日复一日,连续不断。而且需要注意的是,我们所谈论的对象是句素,它们的意思都是任意生成的,这就像你从蹒跚学步开始每醒着的90分钟内就要记住一个全新的击球率、约会日期或者电话号码。大脑似乎为心理词典预留了一个容量超大的存储空间和一个运转迅速的转录设备。事实上,心理学家苏珊·凯里(Susan Carey)的一项自然性研究已经证明:当你和一个3岁的孩子聊天时,如果你无意之中说出某个新的颜色词,比如说“橄榄色”,这个孩子很可能在5个星期之后还能记起这个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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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68 语言本能:人类语言进化的奥秘 [:1705239623]
1705242169 语言本能:人类语言进化的奥秘 单词的记忆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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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71 现在让我们探讨一下单词记忆的过程。每个单词都是一个典型的符号,它的力量来自这样一个事实:使用这种语言的社会成员都不约而同地用它来进行交流与沟通。如果你使用了某个单词,只要这个单词不是太晦涩,我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也可以在另一个人面前使用这个单词,而且他也会理解我所表达的意思,就像我能够理解你的意思一样。我无须再将这个词反用于你,以观察你的反应;或者将它用到其他人身上,看看他们的反应;又或者观望你如何在另一个人面前使用这个单词。这其实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毕竟,假如我看到一只熊在发动攻击之前会发出怒吼,我并不会也用这种吼声来吓唬蚊子;假设我用敲打盆的方式吓跑了一只熊,我也不会指望这只熊会用同样的方法吓跑猎人。即便在我们人类之间,单词的学习过程也不仅仅是一种对他人行为的模仿。行为总是涉及特定的实施者和实施目的,这与单词并不一样。假如一个女孩从她姐姐那里学会了调情,她显然不会和自己的姐姐或者父母调情,而是根据自己的观察所得,将它用到那些乐于接受调情的特定对象上。单词则恰恰相反,它就像一种通用货币。仅仅通过倾听他人言谈,婴儿就能学会使用单词,这个事实说明:婴儿能够暗自认定单词并不是某个人用来影响另一个人的特殊行为,而是一个为人们所共享的双向符号。通过这种符号,说话者可以将自己的意思转化为声音,而听者则可以将这些声音转化为意思,他们依据的是相同的代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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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73 由于单词是一种纯粹的符号,因此它的读音和意思之间没有一丝必然的联系。正如莎士比亚极其精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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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75 名称有什么要紧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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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77 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芳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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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42179 正是由于音义关系的任意性,我们无法指望能通过某种巧妙的记忆方法来减轻记忆的负担,至少对于那些单纯词来说是如此。婴儿不能(也显然不会)指望“cattle”(牛)与“battle”(战斗)之间有什么意思上的关联性,或者说“singing”(唱歌)与“stinging”(刺痛)之间、“coats”(大衣)与“goats”(山羊)之间有什么相同之处。人们还发现,即便是拟声词也不例外,因为它的读音几乎和其他单词一样,都是约定俗成的结果。猪在英语中是“吭吭”(oink)地叫,在日语中却是“噗噗”(boo-boo)地叫。即便在手语中,用手来模拟意思的方法也被人们所抛弃,手势和意思完全是一种任意的配对。当然,在手势和意思之间还残留着一些相通之处,可供我们识别、推断,但它们和拟声词一样,不同的人完全有不同的理解,因此对于单词的学习并没有什么帮助。例如,在美国手语中,“树”的手势是把手摆来摆去,就像在风中摇摆的枝叶。而在中国手语中,“树”的手势则是比画树干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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