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244648
这次年会之后,紧随而来的专栏文章、三手报道、评论漫画以及电台节目让我很快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截稿期限的压力下,新闻记者是如何将一个科学上的发现生吞活剥、使之成为一场闹剧的。在这里我要澄清以下事实:这个具有先天语言障碍的家族是高普尼克发现的,新闻记者将本属于高普尼克的功劳慷慨地分给了我一半。但事实上我只是研讨会的主持人,我所做的工作只是把高普尼克介绍给听众。此外,高普尼克并没有发现语法基因,而只是根据家族成员所表现的共同症状,推测他们的某个基因可能存在缺陷。也许这个基因会干扰语法的学习,但这并不代表它能够控制语法的学习。这就像拆掉汽车打火线汽车就不能发动,但却并不代表汽车是受打火线操控一样。而且,患者受到干扰的只是日常的语言交流能力,而非学习书面文字的能力。
1705244649
1705244650
不过,即便记者了解事实真相,许多人还是会像两位专栏作家一样持怀疑态度。真的会有一个牵涉到语法能力的基因吗?这个观点动摇了人们根深蒂固的认识:大脑是一个通用的学习设备,在接触外界环境之前,它是一块白板,空无一物。如果语法基因真的存在,它会做些什么呢?难道真的会像乔姆斯基所暗示的那样,创造出一个语法器官吗?在大多数人看来,这同样荒唐可笑。
1705244651
1705244652
可是,如果语言是一种本能,它就必定会体现于大脑的某个部位。在基因的设计下,相关的大脑回路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以承担其所需扮演的角色。我们是否有证据证明基因真的建造了专门控制语法的大脑区域呢?在这一点上,遗传学家和神经生物学家的大部分研究手段都派不上用场,因为大多数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大脑被插入电极或注射化学物质,也不希望对自己做手术,或者被弄下一块儿大脑组织用来切片和染色。伍迪·艾伦曾说:“大脑是我第二喜欢的器官。”因此,我们对语言的生物属性仍然知之甚少。但是,借助大自然的某些意外事故和一些设计巧妙的间接手段,心理语言学家还是得到了不少惊人的发现。现在让我们开始寻找传说中的语法基因,我们首先对大脑做一番鸟瞰,然后再一步步地缩小搜寻范围。
1705244653
1705244654
1705244655
1705244656
1705244658
语言本能:人类语言进化的奥秘 我们都在用左脑说话
1705244659
1705244660
我们的搜寻工作可以从半个大脑开始,将另一半先搁置起来。1861年,法国医生保罗·布洛卡(Paul Broca)解剖了一位失语症患者的大脑。这名患者被医院的工作人员戏称为“塔恩”(Tan),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发出的音节。布洛卡在塔恩的左脑发现了一个巨大囊肿,此后布洛卡又检查了其他8位失语症患者的大脑,发现他们的左脑同样发生了病变。这足以说明,左脑损伤与失语症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因此布洛卡得出结论:人类用左脑说话。
1705244661
1705244662
在此后的130年里,布洛卡的结论被反复证实。其中部分证据来自于一个极为常见的现象:左脑控制右侧身体的运动、感知,而右脑则控制左侧身体的运动、感知。许多失语症患者的右侧身体会出现无力或瘫痪等症状,包括前面提到的塔恩,以及第1章中那位康复的失语症患者,那名患者一早醒来发现自己的右手不能动弹,他还以为是睡觉时压住了右手。《圣经》诗篇137
:5-6对“右手”和“舌头”之间的关系作了一番归纳:
1705244663
1705244664
耶路撒冷啊!我若忘记你,
1705244665
1705244666
情愿我的右手忘记技巧。
1705244667
1705244668
我若不记念你,
1705244669
1705244670
若不看耶路撒冷过于我所最喜乐的,
1705244671
1705244672
情愿我的舌头贴于上膛。
1705244673
1705244674
相对于左视野而言,正常人能够更加准确地辨认出投射于右视野的单词,即便这个单词是从右至左书写的希伯来文。当左耳和右耳分别听到不同的单词时,人们往往能更好地识别出右边的单词。对一些无法用药物治愈的癫痫病人,医生会通过手术的方法切断连接左脑与右脑的胼胝体,以阻断两个半脑之间的联系。患者在术后完全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但神经学家迈克尔·加扎尼加(Michael Gazzaniga)发现,他们与正常人有一些细微的差别。当头部固定不动时,这些患者可以描述出发生于自己右视野的事情,说出自己右手所拿物品的名称,但却无法说出左视野发生的事情,或者左手拿着什么东西。这是因为,他们的左侧世界与大脑语言中心的联系被切断了。不过,他们可以通过手势、比画等非语言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左侧世界的感知。
1705244675
1705244676
当神经科学家利用各种技术直接观察大脑时,他们可以在左脑中看到语言运作的迹象。从解剖学上看,左脑与右脑的褶皱突起并非完全对称,这种差异在与语言相关的区域表现得尤为明显,甚至肉眼就可以分辨。借助CT扫描与核磁共振技术,我们可以用计算机重建活体大脑的断层图像,而失语症患者的左脑几乎都呈现出一定程度的损伤。通过向颈动脉注射阿米妥钠的方法,神经学家可以暂时麻痹病人的某侧大脑,结果显示,病人在右脑麻痹后还可以说话,但左脑麻痹后就无法言语了。由于大脑没有疼痛感受器,所以在脑部手术时,医生有时只会给病人实施局部麻醉,病人因此可以保持清醒的意识。
1705244677
1705244678
THE
1705244679
1705244680
INSTINCT
1705244681
1705244682
LANGUAGE
1705244683
1705244684
语言认知实验室
1705244685
1705244686
神经外科医生怀尔德·彭菲尔德(Wilder Penfield)发现,如果对左脑的特定部位予以轻微电击,会导致病人突然语塞。神经外科医生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是想确保他们所切除的大脑癌变部位并非重要的脑功能区。在针对正常人的研究中,实验人员会在被试的头皮上贴满电极,然后记录下被试在阅读或听到单词时的脑电图。当每个单词出现的时候,实验人员检测到脑电信号的明显波动,而头颅左侧电极接收到的信号要比右侧更为强烈。不过,这一现象解释起来比较困难,因为源自大脑深处某个部位的电信号同样可以由大脑的其他部位发送出来。
1705244687
1705244688
一种新的技术叫作正电子放射断层造影术(PET)。志愿者需要事先注射含有微量放射性成分的葡萄糖或水,或者吸入一定的放射性气体,剂量大致相当于接受一次胸透检查,然后实验人员再用伽马射线探测器扫描他的头部。一般来说,比较活跃的大脑区域会消耗更多的葡萄糖,也会有更多的含氧血液输送到这个部位,因此在计算机的协助下,我们可以依据大脑不同区域的放射量勾画出大脑的工作部位。大脑每个部位的代谢状态都可以由计算机生成实际影像:代谢活跃的区域呈现明亮的红色和黄色,相对平静的区域呈现较深的蓝色。如果将被试阅读、说话时的大脑影像与观看无意义的符号或听到无意义的声音时的大脑影像进行对比,我们可以找出大脑在进行语言操作时的“发亮”部位。正如我们所料,这些亮点都在左脑。
1705244689
1705244690
1705244691
1705244692
左脑究竟在做些什么呢?它负责的不仅仅是类似语音的声音、类似单词的符号,或者嘴部的各种动作,它处理的是抽象的语言。大部分失语症患者都可以吹灭蜡烛或者用吸管吸水,就像第1章中的福特先生一样,但他们的书写能力和说话能力都出现了障碍,这表明失语症患者丧失的不是对嘴部的控制能力,而是单纯的语言能力。某些失语症患者可以唱出美妙的歌曲,而且很多患者可以流畅地赌誓、咒骂。我们早已知道,单就听觉而言,与右脑联系紧密的左耳对声调的辨析更为敏锐,但这种情况只有在声调被当作乐音来聆听时才会出现。对中国人或泰国人来说,声调是构成音素的基本特征之一,因此他们辨析声调的优势就转到了右耳和左脑,因为左脑是处理语言的地方。
1705244693
1705244694
如果让某人一边跟读别人的讲话,一边用左手或右手手指轻敲桌面,他会觉得右手手指使用起来更加费力,这是因为右手手指在和语言争夺左脑的资源。令人惊讶的是,心理学家厄休拉·贝露姬和她的同事发现,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聋哑人身上。当聋哑人一边“跟读”美国手语中的单手词语,一边用右手手指或左手手指轻敲桌面时,他们的右手也不像左手那样灵活。这说明聋哑人的手势也与左脑紧密联系。之所以存在这种联系,是因为这些手势不是单纯的手势,而是手语手势。如果让一个人(无论是聋哑人还是正常人)跟着别人做出挥手、翘大拇指或者其他无意义的手势,此时左右手指的差别就不复存在了。
1705244695
1705244696
聋哑人中的失语症患者也是一样。研究表明,如果聋哑手语者的左脑受到损伤,他也会出现和正常人类似的失语现象。比如说,与福特先生有同样遭遇的聋哑人可以正常地执行和手语无关的各种任务,即便这些任务同样要用到眼睛和双手,例如比画物体、表演哑剧、识别面孔和依样画图。而对右脑的伤害则会产生相反的结果,他们的手语完全不受影响,但却难以完成涉及视觉空间的任务,这和听力正常的右脑受损者完全一样。这个发现着实令人惊叹。学者一般认为,右脑专门掌管人们的知觉空间能力,所以像手语这样依靠视觉空间的行为也应该是由右脑负责,然而贝露姬的研究证明,只要是语言,无论它是“口-耳”相传还是“手-眼”互通,全都由左脑控制。因此,左脑一定是负责处理语言背后的抽象规则、树形结构、心理语法、心理词典和构词法则的,而不仅仅是外在的声音和嘴型。
1705244697
[
上一页 ]
[ :1.70524464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