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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住在贝尤吉路就无法了解奥斯曼帝国的情况,或者即便伊斯坦布尔的精神风貌也无从所知。贝尤吉路是欧洲与伊斯兰世界的中间地带。你在这里通过望远镜看伊斯坦布尔,但是你所使用的望远镜却总是失真的。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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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外国风格常常被视为是危险的,是诸多批评和道德指责的焦点。对于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来说,这里是危险出版物的来源。虽然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常常被人们认为是舆论监督方面最卓越的苏丹,他对出版界采取的怀柔措施远远不像人们常常所评价的那样激烈。212然而,他的确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都会对外来的、有批评性质的出版物采取禁止措施,并阻止这类破坏性资料渗入本国。但是在这方面,他常常被令人烦恼又无法控制的贝尤吉路打败。那里的书店给年轻的激进者提供一切他们想要的阅读材料。213禁止并不是一个容易施行的政策,正像萨德里·塞玛这位内务部职员所写的,他的工作就是撰写报纸禁言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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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禁止能有一点用处吗?完全没有。每一个年轻人,每一个知识分子,甚至是一些普通人,当他们听说哪本书或者报纸被禁了,出于由此而产生的好奇心,也要到贝尤吉路的书店将这些报纸和书找出来去读。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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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禁的书籍通过国外邮差很容易就能进入本国,215而外国邮政是独立于奥斯曼国家管辖的。然后,这些书就会在贝尤吉路各个书店后排的书架上出现。书店多数都是非穆斯林开的。216奥斯曼精英们甚至不必去书店购买禁书,因为这些书也可以在贝尤吉路的俱乐部找到,因为那里的顾客大部分都是外国人。进入俱乐部的奥斯曼人是有政府监管的,但除此之外,也不能再把他们怎么样了。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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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克高兹,艾哈迈德,伊赫桑是著名的杂志拥有者和出版商,对他的祖母来说,贝尤吉路不是危险出版物的发源地,而是道德沦丧的危险滋生地。她唯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穿过大桥去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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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同时代的妇女一样,我祖母不把另外一边的加拉塔和贝尤吉路看做我们国家的一部分。当她听说我和我姨妈的儿子去了贝尤吉路,便哀叹道:“哦,天哪,他们把那孩子带到弗兰基斯坦去啦。”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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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页49,加拉塔大桥,摘自寇奇兰(Cochran)所著《小亚细亚的钢笔和铅笔》(伦敦,1887),第2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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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是唯一一位担心小男孩穿过大桥去往充满诱惑的贝尤吉路而不变坏的人。学校校长也深有同感。大鲁萨法克是伊斯坦布尔一所著名的寄宿学校,为孤儿和穷孩子所建,但是这些学生非常成功,其中就包括艾哈迈德·拉西姆。这些学生无疑需要面对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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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休息日的时候,他(校长)就会把我们集中在学校大厅里。在对我们进行各方面的谆谆教导之后,还会给我们下一些命令,诸如不要穿过大桥去加拉塔或者贝尤吉路,或者,即使你的家住在那里,也不要在那个地区的后街转悠,不要去戏院和有音乐的咖啡馆,穿夹克衫要把扣子系到最上一个,裤子的腰带要系到腰间,不要在手里拿着成捆的东西或者太大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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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这么一长串有关那个地区可恶之处的清单之后,孩子们很自然地对其越发向往了。他们在心里自问,“我倒是想知道加拉塔和贝尤吉路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要禁止我们去那里。”这些警告反倒激起我们每个人的好奇心,我们开始互相打听。有一个叫艾哈迈德的朋友住加拉塔。我们问他,“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呢?”219艾哈迈德将那里好玩的事情解释得非常详细,包括鼓声、音乐和戏院。他的描述实在诱人,艾哈迈德·拉希姆太想进入这块“禁地”一睹风采。后来他的确是去了,与艾哈迈德一起去了剧院。这所学校的其他学生也去了,但是没有艾哈迈德·拉希姆这么幸运。一位校友在喝“阿帕苏于”,就是啤酒,或者实际上,就是大麦汁的时候,被警察抓住。他被带回学校,受到校长的严厉惩罚。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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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喝“阿帕苏于”更严重的事,是由此带来的使人成为异教徒的可能,会降临到那些迷失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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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场和夜总会里面会用挑逗性的图片做装饰,耳边飘过低俗的咖啡馆音乐……在加拉塔和贝尤吉路夜夜开张,直到天明。“阿拉富朗加”对我们年轻人的吸引力越来越大。他们开始非常习惯于消费香槟、白兰地、威士忌,习惯于装有各种果味、花香味道的酒,以及配有镀金标签的酒瓶。妓院里的外国女人日渐增多,超过了本地女人。狂欢节的时候尤其会吸引大量的闲杂人等流向加拉塔和贝尤吉路。厢车和租来的马车把年轻人极速送到这里,溅起地上的泥浆。人们挤在舞厅和夜总会里,待在那里直到天明已经成为习惯。妓院里一排排的妓女用她们身上所带的薰衣草香气让人意乱情迷,她们的热情和活力让人情不自禁。在爱、情欲以及嫉妒的刺激和挑拨下,男人们变得无所不能。这导致很多悲剧一个接一个地发生。更糟糕的是,我们人民生活很重要的一个部分被赌博之恶所占据,其触角伸到伊斯坦布尔的各个角落。富有的年轻人拿出财产、仆从拿出工资、普通工匠和劳工拿出每日所得,他们来到加拉塔和贝尤吉路寻欢作乐。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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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由于贝尤吉路的不道德生活方式,使伊斯坦布尔的富裕阶层丧失了钱财、健康和名誉。“曾经在弗兰克人中流行的古老成语‘土耳其式力量,不复存在。我们勇敢的年轻人,他们健康的红润脸颊,以及高大、强壮的身体,都被淋病和梅毒所吞噬、所毁坏。我们的国家成为一代病夫的家园”。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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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与贝尤吉路这种远近闻名的性堕落和淫乱作斗争,政府在那里建起伊斯坦布尔第一个针对妓女的健康检查制度,专门对此进行负责和管理的是第六部门,就是贝尤吉路的行政管理单位。建立这种健康检查,意味着政府对卖淫态度的改变,因为虽然这种现象一直存在着,但从未被承认过。然而,现在,开始被接受,包括纳税和使其处于管理之下。2231879年,第一家性病医院在贝尤吉路成立了,就是妮萨哈斯坦尼西妇科医院。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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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道德品质被贝尤吉路的诱惑消耗殆尽,女士也深受贝尤吉路生活方式的引诱和影响——虽然程度不那么深。巴斯莱特希·阿里先生惊骇地发现,穆斯林妇女“在贝尤吉路的大街上坐在马车里从早到晚地逛来逛去,穿着不适合伊斯兰理念、令人惊恐的衣着,混迹于外国人中间,搔首弄姿。”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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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巴斯莱特》的专栏中写道,这种行为与“纯洁、谦卑、谨守和诚实的”伊斯兰精神相违背,他呼吁当权者采取措施禁止伊斯坦布尔各类重要家族中的穆斯林妇女穿过大桥去到贝尤吉路。226谁应为这种国事负责成为争论的话题。根据报纸《易卜莱特》的报道,责任不仅在于警方,那些允许自家女人自由去往贝尤吉路的男人也要负责。阿里先生非常支持这种做法。他质疑道,“如果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这种无耻、低级的状态,任由其侵蚀自己对文明的理解程度,影响他的爱国情操,进而放任自家轻佻女子任意而为”,227那么,我们这个社会应该怎么办呢?虽然阿里先生如此严辞谴责,情况并没有得到改善。当他来到贝尤吉路想亲自看看社会对于不合宜的妇女出行采取了什么防范措施时,他非常难过地发现,情况完全没有改变。事实上,是更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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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烟、信号语言(两性之间使用的)、下流行为,所有这些都比从前糟糕数倍……弗兰克人、希腊人、亚美尼亚人、犹太人的妇女也都在贝尤吉路周边游荡。她们不是像猴子一样搔首弄姿吗?你从前曾经见过这种事情吗?我们女人的可耻行为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接受,我们缺少爱国精神到了什么程度了?因此,深重的罪孽已经落到了伊斯兰人中间。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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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贝尤吉路发生的与穆斯林妇女有关的事情,按照阿里先生的观点,是公共道德问题,是国家必须出面解决的问题。阿里先生的努力看起来产生了效果,几个月之后,就是1872年的3月,他告诉他的读者,政府高层发布了一项命令,穆斯林妇女除非有特别的事情,否则不得去贝尤吉路或者在那周围闲逛。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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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不道德现象被很多人看做直接与欧洲相关,就是西方化、现代化和欧洲化的特点,而这些,正是阿里先生这样的人所深恶痛绝的。他说,“如果文明的意义就是道德沦丧,那么我们不要这种文明。”230与阿里先生一样对此表达厌恶之情的,是巴里克汉恩·纳奇里·阿里·里扎贝伊。他谴责奥斯曼人目前道德沦丧的状况,是盲目模仿西方,“今天,这个国家的一部分人躺在医院里呻吟,一部分人是在监狱,还有一部分人被贫困的魔掌所蹂躏。唉,盲目模仿西方文明所带来的后果将我们带入了这步田地。”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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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尤吉路是通往“文明”欧洲的门户,是伊城的一个生活区,在大都市的框架下,通过巴黎风格的咖啡馆和舞厅,人们接触到欧洲世界。但是,这里也是道德败坏的典型代表,欧洲文化中的缺陷和肮脏元素充斥在这里,使其成为罪恶之城,将毁灭带给良善的穆斯林,剥夺他们的健康、财富和信仰。这里,那些阿拉富朗加式的奥斯曼花花公子最觉惬意。艾哈迈德·米德哈特先生的小说《菲拉顿贝伊和拉奇姆先生》(Felatun Bey ile Rakım Efendi)中的主人公拉奇姆先生则是位良善的好人,他受过欧洲语言、科学和学识方面的教育,保持了奥斯曼传统以及奥斯曼文化,他并不常去贝尤吉路的后街。而作为小说中拉奇姆先生的反衬,反面角色菲拉顿贝伊则是一位道德败坏之人。这类人否认奥斯曼传统,盲目模仿欧洲生活方式。拉奇姆先生是一位理想的奥斯曼人,他吸收欧洲文明中有用的养分,而不是道德败坏的那一方面。与之相对照的,菲拉顿贝伊向贝尤吉路的外国人介绍自己时,用的是他名字的欧洲叫法,普拉登。他将自己的财富用在贝尤吉路一位女演员身上,播下自毁的种子。他的朋友拉奇姆先生听说菲拉顿贝伊破产之后非常难过,他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朋友乔兹菲纳。后者安慰他说:“哦,我可怜的朋友,亲爱的拉奇姆,为世界上所有的白痴难过,这是你的工作吗?普拉登贝伊不是个孩子了。就算是孩子也明白他在贝尤吉路肯定会把钱都糟害光的啊。”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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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贝尤吉路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人们不可能不知道的。因为流行歌曲已经做了很好的解释。其中最流行的一首,是著名歌手裴罗兹女士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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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贝尤吉路的皮亚萨多么美妙我像洋葱一样被一层层剥开快看,看看我的空口袋哦,哦,哦,我真的完蛋了多么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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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尤吉路在各个方面都堪称是欧洲化的代表,除了道德上的堕落,也是科技和文化革新、快速变换的时尚和宽松的社会交往的先驱。这个舞台对西方生活方式的展示,不仅仅是供人赞扬或者让人贬损那么简单。这里也是反击战的战场。欧洲人在此受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痛击。他们给奥斯曼人贴上“野蛮人”的标签,而奥斯曼精英们却找到在欧洲人眼中证明自己“文明”的机会。塞弗维提·奇亚于1905年出版的《沙龙寇塞乐林德》(在沙龙的角落),其主角塞奇普贝伊给自己定下目标,作为奥斯曼土耳其人,他要证明自己在培拉帕拉斯舞厅能够以欧洲标准把舞跳得与欧洲人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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