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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51 如果说由农业开发导致的环境破坏仅局限于某一个时代,那么单一农作物取代多样性的天然植物则贯穿农业开发的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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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53 (二)宋代以来江南地区围湖造田引起的湖泊面积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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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55 水乡泽国是江南一带的环境特点,人类社会早期没有人口压力,也不具备征服自然的技术,因此对于水乡环境的利用小心翼翼。唐宋以来,伴随人口增多,人地矛盾日益加重,人们不再满足于对环境的利用,改造环境并取得更多的农业用地成为那个时代群体性的追求,围湖造田是其中对环境扰动最大的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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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57 圩田是江浙水乡围湖造田的主要形式,宋人称“堤河两岸,而田其中,谓之圩”[28]。这种田制创始于宋代以前,宋代随着人口增加不但圩田面积和数量不断发展,而且名目与形制也有所更新,如涂田、沙田等均属此列。由圩田派生的各种新的土地利用形式,是江南农户的创举。元人王祯《农书》总结这些垦殖形式,圩田“凡一熟之余不惟本境足食,又可赡及邻郡”,是各类围水造田形式中最重要的一种;在涂田上布种,“其稼收比常田,利可十倍”;种植在沙田上的庄稼更“以无水旱之忧”而胜于他田。尽管王祯的话有夸大其词之嫌,不能尽视为信语,但无疑圩田等各种围水造田形式取得了巨大成功。圩田得之于诸多优越性,迅速在江南各地推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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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59 围水造田在获得农业产量成功的同时,也因过度围垦造成环境恶化、湖面缩小。宋代就有人对围水造田引发的环境影响提出看法,围田之前,“东南地濒江海,水易泄而多旱。历代以来,皆有陂湖蓄水以备旱岁,盖湖高于田,田又高于江海,水少则泄田中,水多则放入海,故无水旱之岁,荒芜之田也”;北宋中期以后,围水造田活动兴盛,至政和年间两浙地区的湖泊已大有“尽废为田”的态势,于是出现了“涝则水增溢不已,旱则无灌溉之利”的景象,农民岁被水旱之患。[29]许多著名湖泊如鉴湖、夏盖湖等都是在这一时期被围垦成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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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61 鉴湖本为越州境内蓄水、灌溉能力最强的湖泊,被围垦前可灌溉山阴、会稽两县境内9000顷农田,水量仍沛然有余。北宋前期就有人盗湖围田,以后有增无已。大中祥符年间有27户,治平年间80余户,围田700余顷[30];熙宁年间增至900余顷[31]。鉴湖水面日益减少,严重影响了当地农业生产,朝廷不得不派官前来调理。熙宁年间朝廷派至浙东的官员,面对大片湖水已被围垦成田的现状也无可奈何,只好采取妥协之计,“立碑为界,内者为田,外者为湖”[32],使现有湖田两存,即一方面承认既有围田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又尽力阻止围田进一步扩展。这样软弱无力的做法自然丝毫不能阻止围垦湖田的强盛势头,至宣和二年(1120)湖田面积已达2200多顷,时人惊呼整个鉴湖已经“湮废尽矣”[33]。与鉴湖情况相似,位于越州上虞县境内的夏盖湖、余姚县境内的汝仇湖、明州鄞县境内的广德湖等也都在这一时期因围垦而湮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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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63 鉴湖等湖泊如此迅速地被围垦罄尽,宋人沈遘曾忧心忡忡地感叹道:“鉴湖千顷山四连,昔为大泽今为田,庸夫况可与虑始,万年之利一朝毁。”[34]沈遘所说的“万年之利”主要指湖泊调蓄水量的作用,大规模围垦湖水甚至竭泽而耕必然加剧水旱灾害。如夏盖湖曾是四周六乡数十万亩田地所仰赖的灌溉水源,湖面被围垦后,周围田地“若雨不时降,则拱手以视禾稼之焦枯”;若“一遇旱暵,非唯赤子饥饿,僵踣道路,而计司常赋亏失尤多,虽尽得湖田租课,十不补其三四”。[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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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65 两宋之际“靖康之难”迫使中原士庶纷纷南下,南方人口激增。由于人口增加,原来已经十分狭迫的土地,此时显得更为紧张。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必然要努力扩大耕地范围,开禧二年朝廷“以淮农流移,无田可耕”的原因,不得不开放曾一度下达的围田禁令,“诏两浙州县已开围田,许原主复围,专召淮农租种”。[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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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67 围田初行之时,其意义本在“围田”,即将濒临湖陂的土地用堤坝圈围起来,使之淤填成田,以后则变为“围水”,也就是所谓的盗湖为田。南宋时期势家大户盗湖围田之风愈演愈烈,以致成为当时朝政上的一件大事,史云:“自壬子岁入朝者,首论明、越间废湖为田之害。”[37]这时除了鉴湖、广德湖等面积较大的湖泊,像白马湖、落星湖这些溉田不过百余顷的小湖,也相继被盗为田。经过这样一番围垦,“三十年间,昔之曰江、曰湖、曰草荡者,今皆田也”,围水造田最初“只及陂塘……已而侵到江湖”[38],范围逐渐扩大。由于湖面减少造成的水旱灾害十分严重,往往使农田“旱无所灌溉,水无所通泄”,当时人们就意识到所有这一切“弊在于围田”。[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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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69 宋代是历史上围湖造田第一个高峰期,这一时期以江浙一带围田量最大,此后,特别是明清两代南方各地围水造田的事例越来越多,大片湖泊消失。随着湖泊水面减少,不但影响到农业生产灌溉问题,而且造成生态环境恶化以及对江河水量调蓄能力的降低,这一切又间接影响到农业生产的正常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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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71 (三)宋元明清以来南方山区开发与水土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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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73 中国是一个多山的国家,山区开发历史很久。早期山区开发主要参与者是被中原人称为蛮、僚、傜的民族,他们的生产手段一般都很落后,以刀耕火种为主,加之人口数量很少,开垦规模小而分散,对于环境的破坏并不明显。真正对山区环境有威胁性的开发,从宋朝开始,经元、明、清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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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75 山区农业开发对于环境的影响与开垦规模、开垦方式以及当地气候、土质等因素都有直接关系,其实汉代就有人注意到这样的问题,并提出“斩伐林木亡有时禁,水旱之灾未必不繇此也”的观点[40]。宋代随着东南地区人口迅速增加,破坏山区植被所引起的环境问题越来越明显,宋人魏岘回顾四明一带山区,“昔时巨木高森,沿溪平地竹木蔚然茂密,虽遇暴雨湍激,沙土为木根盘固,留下不多,所淤亦少”,而“近年以来,木植价穹,斧斤相寻,靡山不童,而平地竹木亦为之一空。大水之时,既无林木少抑奔湍之势,又无包搅以固沙土之留,致使浮沙随流而下,淤塞溪流,至高四五丈绵亘二三里……由是舟楫不通,田畴失溉”。[41]山区开发带来的环境问题表现在两个方面:山上失去植被,导致水土流失;山下泥沙壅堵,河道不通,舟楫无法通行,农田为泥沙覆盖,难以耕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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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77 明清时期山区开发进入一个新阶段,人口多、土地开垦范围大,是这一时期山区开发的突出特点,由此引起的水土流失问题也更甚于前代。若就原因进行分析,主要可归为两类:其一,山区开发多采取刀耕火种,在砍伐焚烧之下,山地植被受到根本破坏。清人严如熤就有这样的记载:秦岭山中“产松杉美材,大连抱十余寻,足供栋梁之用”,但即使这样的美材,亦在砍伐焚烧之列,“山民垦荒砍伐,朽腐烧炭”。为此严如熤连呼“殊可惜也!”[42]各类美材毁于斧斤之下不限于秦巴山地,浙闽一带也是如此,山区未开发之前,山上皆美材,“往年风雨时,叙自海隅,达之山陬,莫不茂林蒙密,今则童山”,山上树木砍伐之彻底,甚至连“臃肿拳曲之给薪蒸者无几”,更不用说“材且美者”。[43]其二,玉米、甘薯等作物根系粗大,加剧了山区水土流失。玉米、甘薯的引进对于解决人口增加带来的粮食问题起了很大作用,但是这种作物“根入土深,使土不固,土松遇雨则泥沙随雨而下”。此时前往山区垦荒的棚民往往以三年为契约期,因此耕作方式粗放,全无涵养土壤意识。“种包谷三年,则石骨尽露,山头无复有土矣,山地无土,则不能蓄水,泥随而下,沟渠皆满,水去泥留,港底填高,五月间梅雨大至,山头则一泄靡遗。”三年之后,由于水土流失,一处已不能开垦,“棚民又赁垦别山,而故所忌处,皆石山不毛矣”。[44]这样的情况在东南丘陵山区比较普遍,如清人所言:“今日徽郡之患不在水碓而在垦山,嘉庆《绩溪县志》载:‘乾隆年间,安庆人携苞芦(即玉米)入境,租山垦种,而土著愚民间亦效尤,其一种法必焚山掘根,务尽地利,使寸草不生而后已。山既尽童,田尤受害,雨集则沙石并陨,雨止则水源立竭,不可复耕者,所在皆有。渐至壅塞,大溪旱弗能蓄,潦不能洩,原田多被涨没,一邑之患莫甚于此。’诚哉,是言,祁自棚民开垦,河道日高,水在沙下,舟不能达。”[45]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云南,“乾隆二十三年以后,塔盘前后诸山渐次开垦,山无草木障蔽,一经大雨,沙石横下,压毁旱坝,冲塞河身”;更为严重的是“嘉庆十三年六月初旬,大雨三昼夜,涧旁被犁之山,尽行顷崩,无量之沙水,数仞之巨石,匉訇怒发,竟将旱坝尽推入河,填满河身。八十余丈点水不流,城内及南北两隅俱成泽国”。[46]种植在山地的甘薯也会引起严重的水土流失,浙东山区“自温州棚民租山垦掘种艺番芋,厥土松缺,一遇淫霖积潦,山上砂砾随水奔集于溪,溪路遂处处淤塞,甚为阖邑田庐之害”[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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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79 山区植被减少,拦蓄水土能力也相应降低,首先影响山区农业:“老林初开,包谷不粪而获……迨耕种日久,肥土为雨潦洗净,粪种宜不能多获者,往时人烟辏密之处,今皆荒废。”[48]为了追求收获,砍伐后的山区农业以撂荒为特点处于游耕状态。山上毁林,间接影响山下农田:“溪涧之水,发源山谷,从前山中树木稠密,落叶积地,滋润存水渐渍入溪,故溪流不涸。今山木日稀,无积叶可以存水,雨霁数日,溪流易涸,至堰田无水可注。”[49]湖北施州一带,开垦之后,“砂石之区土薄水浅,数十年后,山水冲塌,半类石田”,土壤全无,“从前此地亦产棉花,今则绝无其种”。[50]山区植被破坏不但造成自身生态环境恶化,而且也影响到依靠山间水源灌溉的平地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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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81 自宋代以来近千年,毁坏林木成为南方山区最严重的环境问题,由此而成的积弊不仅停留在历史时期,且一直遗患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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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83 (四)清代以来沿长城地带农业开垦与土壤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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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85 长城沿线是中国北方环境脆弱地带,固然历史时期也在这里留下了农业开发的记载,但那时的农业开发处于不连续状态,在时断时续的开发过程中受到扰动的环境得以修复。入清以来沿长城一带的农业开垦进入完全不同的阶段,以“走西口”“闯关东”为主的移民几经艰辛,落脚生根,开荒拓垦的正是这片土地,使这一地区就此进入连续性农业开发。然而由于生态环境脆弱,农业开发未满百年土壤沙化已成为人们关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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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87 明代长城内外有不同的生产方式,长城以内以农为主,长城以外则为蒙古人的牧地。入清以来,长城界分蒙汉的功能不存在了,内地农民陆续出关,长城外蒙地相继开垦为农田。仅以陕西横山县为例,清末“边墙以外之农地,属于滩地者,上中地乃二万四千二百七十七亩;属于沙地者,极下地乃有一千零六顷。惟沙地面积虽广,而地质硗薄,又不能连年耕种,每耕一次须歇荒十余年,以待风吹之尘土日积月累,明沙遮蔽净尽,百草能生之时,始能再耕”[51]。横山县沙地占全部垦地的81%,这些土地一经开垦即进入沙化过程,若连年耕种,沙化将不可逆转,即使休耕也需要十年左右才能恢复原有植被。以一年之收获,换十年之风沙,是长城沿线农业开垦后的严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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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89 清代同治、光绪年间放垦后,山海关外土地大片被开垦,农牧交错带东段经辽河中上游、大兴安岭东麓向北转向,这一界线基本是中国湿润、半湿润气候的北界,其自然条件对农业生产最大的障碍性因素是降雨量不足。由于气候干旱,植被稀疏,土壤层一般较薄,一经开垦极易沙化。西辽河一带天山、鲁北、林东等地放垦后,人们斩伐林木,开垦土地,由于耕作粗放,一块土地种植几年即被抛荒。土地“抛弃以后,树木不能立刻生长,曾经由草木多少防治一点的黄尘,现在自由飞散,砂在移动”[52]。这种现象在放垦以后的农牧交错带沿线到处都存在,严重影响了这一地区当时与后代的生态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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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91 回顾农业发展历程与环境的关系,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摆在人们面前,即农业开发并非均在理性指导之下进行,非理性开发过程每前进一步都渗透着环境代价,宋代以来江南地区围湖造田、宋元明清以来南方山区开发、清代以来沿长城地带开垦农业,是非理性农业开发中对于环境扰动最明显的。与此三者对比,用单一农作物取代多样性的天然植物乃至周期性裸地的出现,则是农业生产不可避免的环境后果。若对农业生产导致的环境扰动做出总结,无论哪一类农事活动为环境带来的均属于物理性的改变,与此不同的是工业出现之后,各类污染施加给环境的则是化学性的改变;物理性的变化在弹性范围之内均具有可逆性,正因此,中国近万年农业开发历程中,不断经历环境自我修复而将农业生产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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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93 [1]周国林:《关于汉代亩产的估计》,《中国农史》198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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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95 [2]王双怀:《试论开元时期农业的发展》,《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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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97 [3]此处各量制的换算可参见吴承洛:《中国度量衡史》,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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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377099 [4]李令福:《清代山东省粮食亩产研究》,《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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