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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51 齐南有太山(泰山),东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所谓四塞之国也。齐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粟如丘山,齐车之良,五家之兵,疾如锥矢,战如雷电,解如风雨,即有军役,未尝倍太山(泰山)、绝清河、涉渤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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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53 宋人鲍彪和元人吴师道以为苏秦所说琅邪、清河、渤海都是郡邑的名称,但《战国策》下文总括太山(泰山)、琅邪、清河、渤海四地,云“此所谓四塞之国也”,鲍彪释此“四塞之国”乃“四方皆有险固”之义〔38〕,清人张琦即从鲍氏这一看法入手,另行做出阐释说:“下文云四塞之国,则泰山、琅邪、清河、渤海,皆以山川形势言,鲍以郡邑当之,非也。琅邪山在今青州府诸城县东南百四十里,海自登、莱以西,皆谓之渤海,齐北境也。”〔39〕张琦意即苏秦所说齐国“东有琅邪”,只是表述齐国东境抵达琅邪山前,与其南境抵达泰山脚下、西境抵达黄河岸边、北境抵达渤海之滨,是一模一样的用法。案琅邪其地本以琅邪山得名〔40〕,而苏秦谓齐国“即有军役”,亦“未尝倍太山(泰山)、绝清河、涉渤海”,就是讲齐军即使作战,亦无须翻越泰山、横渡黄河(清河)以及出动舟师远航于渤海之外,这正说明泰山、清河(黄河)与渤海本来都在齐国边界线以外,故张琦所说应是〔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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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55 后世文献所记琅邪山,似乎只是密迩海滨的一座峰峦〔42〕,但从《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和苏秦所说的情况来看,春秋战国时的琅邪山,很可能有广、狭两重含义,狭义即如后世所说,而广义的琅邪山似乎应当是指今琅邪滨海地带西侧的五莲山。这是一条与海岸大致平行的东北—西南向山脉,其西北一侧为山东半岛中部的胶莱平原,东南一侧亦有一狭长滨海平原,这正是勾践迁都之古琅邪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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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57 明了这一点,便很容易理解,《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记述田恒(田常)的封地东至琅邪,完全有可能与苏秦所说齐国“东有琅邪”一样,只是讲田氏的封地东与琅邪山西北山麓接界而已。齐桓公时管子谓齐国之四至,系“南至于岱阴,西至于济,北至于海,东至于纪随”〔43〕;至鲁昭公二十年亦即齐景公二十六年,晏子举述齐国东西两侧的疆界,复有“聊、摄以东,姑、尤以西”的说法〔44〕。钱林书早已就此记载,释以今地,指出齐桓公时之齐国境界,东不过今山东半岛西部的弥河,到齐景公时,亦未越过今山东半岛中部的大沽河、小沽河一线,而齐之南疆在春秋时一直维持在泰山、穆陵关(今沂水县北)一线〔45〕,存世齐长城遗迹,与之正大致相符,而琅邪地区乃在城垣之外〔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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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59 由此可见,自春秋以来,一直到战国中期的齐宣王时代,齐国的东南疆界,始终是在琅邪山以西、以北地区,故田恒的封地自然限止于琅邪山以西,琅邪地区在当时应该为《禹贡》青州之“莱夷”、“禺夷”一类夷人所占据,其归属问题,对越王勾践北迁都城于此地,实际上并不构成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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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65 旧史舆地文录 二、迁都琅邪的政治地理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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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67 越国徙都琅邪,既然有多种史籍言之凿凿,不容置疑,那么,就需要对勾践放弃淮河迤北大片疆域的原因和越国迁都的路径,做出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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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69 对于这一问题,最简单不过的处理办法,是根本不理会《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于宋、与鲁泗东方百里”的记载,径谓越人灭吴后随即向北大幅度拓展疆界,与新都琅邪相连属。如唐人李吉甫述及此事,即谓“句践复伐吴,灭之,并其地,遂渡淮,迁都琅邪”〔47〕,意即在陆地上途经淮北地区,渐次北迁。明万历《绍兴府志》所做记述,与李吉甫所说,大致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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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71 (越)及后灭吴,则兼有吴地,北渡两淮,徙都琅邪,尽扬州境,跨徐逼青、兖矣。〔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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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73 这样书写,固然简捷明快,但勾践灭吴后未能控制所得吴国北方旧土,不仅《史记·越王勾践世家》里有清清楚楚的记载,而且在《史记·楚世家》中也可以看到与此密切相关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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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75 (楚惠王)十六年,越灭吴。四十二年,楚灭蔡。四十四年,楚灭杞。与秦平。是时越已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正义》:正,长也〕,楚东侵,广地至泗上。〔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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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77 钱穆以为《楚世家》所记此楚国“广地至泗上”的时间,远在越王勾践灭吴多年之后,与越王勾践弃守江、淮以北事“不得牵混为说”〔50〕,所说固然颇有道理,但所谓“越已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显然是自越人灭吴之初即已存在的情况,亦惟其如此,后来楚国才得以进一步东侵,并将其东北疆界拓展到泗水两岸〔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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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79 除此之外,在《越绝书》中还有与《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更为相近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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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81 越王勾践即得平吴……于是度兵徐州,致贡周室,元王以之中兴,号为州伯,以为专勾践之功,非王室之力。是时越行伯道,沛归于宋,浮陵以付楚,临沂、开阳,复之于鲁。中邦侵伐,因斯衰止。〔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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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83 钱穆曾解释说,浮陵殆即《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所谓淮上地〔53〕,开阳为顾栋高《春秋大事表》所说清沂州府治北十五里之开阳故城,与临沂一样濒临沂水,即属所谓泗东之地,故钱氏以为上述记载与《史记·越王勾践世家》的文字“大体相合”〔54〕。《楚世家》和《越绝书》的记载愈加清楚证明,勾践灭掉吴国以后随即放弃江、淮以北的土地,乃是既不能回避、更根本无法否定的历史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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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85 清朝康乾以降的学者,治学以实事求是为标的,对待古史疑案,自然不会再像唐朝人一样不假思索,也不会像明朝人一样随心所欲,信口开河,但由于这一问题的高度复杂性,往往稍一深入思考,便会陷入难以开释的困惑之中,以致无法做出合理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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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87 在这一点上,顾栋高在《春秋大事表》中提出的看法,可以说是很有代表性的观点。虽然如前所述,顾栋高在此书中曾明确表示“当从《吴越春秋》、《越绝》诸书”,以“越徙琅邪为是”,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根本无法理解《史记》当中勾践灭吴后弃江、淮以北不守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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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89 案春秋时琅邪,为今山东沂州府,其所属日照,向系海曲,为沿海要地,疑所谓观台望东海,即于此。……余考越徙都琅邪事,不见于《左传》,《国语》亦无之。《吴越春秋》与《越绝书》所书,皆怪诞不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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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91 然《史记》云越灭吴,弃江、淮以北,征之《左传》,他事多不合。据《传》文,哀公二十二年越灭吴,二十七年越使后庸来正邾、鲁之界,公与之盟于平阳。后哀公尝欲以越伐鲁而去季氏,公又尝如越。曾子居武城有越寇,见于《孟子》。武城今沂州费县西南九十里,季氏之私邑亦在费,与琅邪之说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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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93 夫越既灭吴,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徐州本薛地,今为兖州府滕县〕,天子致胙,方欲正邾、鲁山东诸侯之侵界,岂其弃江、淮不事?且既弃之以予楚矣,如后庸使命之往来、及出兵侵鲁,岂反假道于楚耶?又范蠡既雪会稽之耻,变姓名寓于陶,陶为今曹州府曹县,盖先时吴屡伐齐、鲁,沂、曹之边地,吴盖略而有之。哀八年吴尝伐鲁入武城,武城人或有田于吴竟(境),拘鄫人之沤菅者,曰:“何故使吾水滋?”及吴师至,拘者遂道之以伐武城。观此,则沂州之地久已为吴之错壤,越灭吴,因有其地,则其迁都琅邪,盖尽吴之境,与北方诸侯争衡,岂有反弃江、淮之地以资勍敌之楚耶?且即如《史记》所云,越自勾践以后五世至无疆(德勇案“疆”应正作“彊”),中间尝欲伐齐,齐旧与吴接境,与越之故土远隔江、淮,若勾践弃江、淮以北,则其后世必不能复拓有吴境,与齐远不相及,无缘有伐齐之事,则《史记》之自相矛盾更较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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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95 苏子由谓史迁(德勇案指司马迁)浅陋不学,疏略而轻信,而于地里尤疏舛,余既据其说作《越封疆论》,复附识他书所见于此,以俟后之博学者考焉。〔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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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97 较顾氏略微迟晚,梁玉绳撰著《史记志疑》,对《史记》相关记载,同样感到困惑不解,于是只好姑且照抄《春秋大事表》上述内容,以存疑待考〔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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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7499 顾栋高无从措手解决这一难题,只好转而怪罪司马迁记事彼此抵牾,怀疑太史公笔下留有舛误,但他也清楚知道,讲这样的话,底气实在很不充足,于是,又拉来宋朝名人苏辙(子由),为自己撑腰。苏辙虽然曾经使用十分严苛的词语,斥责司马迁“为人浅近而不学,疏略而轻信”,但他本人改弦易辙所撰《古史》,于越王勾践灭吴后之举措,却是“因迁之旧”,直接采录《史记》的记载,谓“越乃以淮北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于宋,与鲁泗东方百里”〔57〕。因此,在这一具体问题上,苏子由并不能给顾氏提供实际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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