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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此事亦见淮南王《谏伐闽越书》（《汉书·严助传》），而无发卒五十万之语。《汉书·严安传》载安上书，则谓秦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南攻百越，既败，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地，《史记·淮南王传》伍被谏王之辞，又谓秦“使尉佗逾五岭攻百越，尉佗知中国劳极，止王不来”。今案尉佗本传，佗在秦时仅为龙川令，及任嚣病且死，召佗，被佗书，行南海尉事，佗乃因以自王，安有将兵征戍之事？更安得当秦始皇时，即止王不来乎？发卒与谪发大异；且略地遣戍，同在一年，即谪戍亦在其明年，安有所谓三年不解甲弛弩者？古载籍少，史记又非民间所有，称说行事，率多传闻不审之辞。淮南谏书，自言闻诸长老，明非信史。严安、伍被之辞，盖亦其类。〔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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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上述论证，看似很有道理，实际却存在着严重问题。其最主要的问题，是没有能够清楚区分开辅助王翦率军南征的尉屠睢与这支南征秦军撤回后始领兵戍卫越地并在后来建立南越国的尉佗（唐朝以来传本《史记》之《平津侯主父偃列传》所载汉武帝时严安言世务上书，在述及相关史事时，虽然有“使尉佗屠睢将楼船之士南攻百越”云云的记述，但对比《汉书·严助传》可知这里的“佗”字是明显的衍文，今中华书局点校本已经依从清人张文虎的校勘删除这一“佗”字〔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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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二十五年附从王翦将兵南征百越者系尉屠睢，这支南征军持续三年“不解甲驰弩”，驻守南岭等地，与越军对峙。后来屠睢战败被杀，秦廷始“发谪戍以备之”，尉佗便是在这个时候才来到南岭驻防。后来在秦始皇三十三年，尉佗复随秦军出击并讨平岭南各地，继之便被留任为龙川令，至秦末趁中原群雄逐鹿之机，又在岭南拥兵自立，此公亦即南越国开国皇帝赵佗。综观上述诸书记载，其前后脉络本来大体清晰可寻，而且各种不同的记载，正可相互印证，并不混乱。尽管由岭南平定后尉佗仅仅出任龙川令的情况来分析，赵佗其人既不可能是谪戍岭南秦军的最高首长，更不可能是南下秦军的统帅，但这如同《淮南子》记尉屠睢为五十万秦军主帅一样，只是具体职务不够准确，并不能因此而否定其参与防越、征越的事情。由于赵佗后来在岭南称帝，名声显赫，后人在叙述相关史事时有意无意地突出彰显他的作用，也合乎一般的情理。又伍被论赵佗事将其在岭南“止王不来”直接连缀于“逾五岭攻百越”事下，不过是一种简捷的叙述方式，似乎不宜拘泥文辞而求之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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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睢南伐失败之后，及至始皇三十三年，秦廷终于攻取岭南和武夷山以东的今福建地区，并在岭南设置“桂林、象郡、南海”三郡〔72〕，同时在武夷山以东之今福建地区设置闽中郡，从而完成了对百越地区的征伐与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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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记】本文完稿后始获读赵晓斌《秦苍梧郡考》一文，赵氏于文末披露“荆州博物馆藏一种新出土汉简中，有秦始皇三十年苍梧尉徒唯攻陆梁的记载”〔73〕，假若此简之真实性不存在问题，那么，徒唯战败被杀的时间，至少应推迟至秦始皇三十年，而《淮南子》谓尉屠睢率士卒“三年不解甲驰弩”之“三年”，显然就不够准确，此或如清人汪中所云，古时“凡一二之所不能尽者，则约之三，以见其多”，如孔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此三年者即“言其久也”〔74〕，或“三年”之“三”字为“五”或其他数字的讹误，尚有待于此简正式公布后再做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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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徐苹芳先生纪念文集》编辑委员会编《徐苹芳先生纪念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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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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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2）卷七三《白起王翦列传》，页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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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宋苏轼《东坡后集》（上海，中华书局，民国《四部备要》排印《东坡七集》纸皮洋装本）卷一一《志林十三首》，页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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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清钱大昕《潜研堂文集》（清嘉庆年间原刻本）卷三五《答谈阶平书》；又同卷《再与谈阶平书》，页3b—6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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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清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三五《再与谈阶平书》，页632—633。又清毛岳生《休复居文集》（1936年宝山滕氏影印嘉定黄氏清道光二十四年刻本）卷一《秦三十六郡说》（页5a—9b）有与谈泰大致相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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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刘师培《左盦集》（清宣统间原刻初印本）卷五《秦四十郡考》（案此书页码尚留墨钉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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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页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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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清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三五《再与谈阶平书》，页5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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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史记》卷四一《越王勾践世家》，页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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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卷二八下《地理志》下唐颜师古注引晋臣瓒语，页16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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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案明人欧大任《百越先贤志序》即谓“嬴秦灭楚，王翦略取扬越，渐为三郡，曰南海，曰桂林，曰象”。欧文见清屈大均《广东文选》（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2000，《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影印清康熙二十六年三闾书院刻本）卷八，页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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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淮南子·人间训》，据何宁《淮南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98）卷一八，页1289—1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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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汉书》卷三九《曹参传》唐颜师古注引晋人晋灼语，页2013—2014。参见清王鸣盛《十七史商榷》（上海，商务印书馆，民国排印《丛书集成》初编本）卷一四“刺史权重秩卑”条，页115—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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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汉书》卷六四上《严助传》并唐颜师古注，页2784。又《史记》卷七三《白起王翦列传》（页2334）载秦赵长平之战时“白起为上将军，而王龁为尉裨将”，屠睢若不是郡尉，也只能是这种“裨将”之尉，而不应该是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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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史记》卷七三《白起王翦列传》，页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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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请参见清俞樾《古书疑义举例》（北京，中华书局，1956，《古书疑义举例五种》本）六“参见互义例”，页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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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蒙文通《越史丛考》（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第八节《骆越与西瓯》，页83—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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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如鄂卢梭（L.Aurouseau）《秦代初平南越考》，据冯承钧译《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丛》（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第二卷九编，页21，页94—96。又张荣芳、黄淼章《南越国史》（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第五章第二节《秦平岭南》，页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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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汉书》卷二八上《地理志》上，页1594—15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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