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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09 (二)背屏图像的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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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11 作为一种古代圣王德政之表征,背负黼依的图像很早就已经出现在了早期的绘画中。据《孔子家语》卷三中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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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13 孔子观乎明堂,睹四门墉有尧舜之容、桀纣之象,而各有善恶之状、兴废之诫焉。又有周公相成王,抱之负斧扆,南面以朝诸侯之图焉。孔子徘徊而望之,谓从者曰:“此周之所以盛也!夫明镜所以察形,往古者所以知今。人主不务袭迹于其所以安存,而忽怠所以危亡,是犹未有以异于却走而欲求及前人也,岂不惑哉!”[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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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15 《家语》是汉人所纂,孔子时代的明堂之内是否绘有“周公辅成王负斧扆”之图无从考,但至晚到汉代,这一图式应当已经在公共建筑的墙壁上出现,以供来者瞻仰并仿效。[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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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17 明堂朝会,后世广有图之。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载汉代有《黄帝明堂图》《周室王城明堂宗庙图》,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亦记载隋朝郑法士绘有《明堂朝会图》。马和之《诗经图》之《小雅·南有嘉鱼》组图的《彤弓》一节,描绘了周天子赐予有功臣子彤弓的场景(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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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22 图6 马和之 小雅·南有嘉鱼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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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24 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宾,中心贶之。钟鼓既设,一朝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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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26 彤弓弨兮,受言载之。我有嘉宾,中心喜之。钟鼓既设,一朝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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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28 彤弓弨兮,受言櫜之。我有嘉宾,中心好之。钟鼓既设,一朝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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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30 《毛诗序》说:“《彤弓》,天子赐有功诸侯也。”[91]“彤弓”指漆成红色的弓矢,周天子用弓矢等物赏赐有功的诸侯,“以讲德习射,藏示子孙”。这个重要的“嘉礼”在明堂之上举行。图中明堂为五间结构,建于九层台阶之上,象征九五至尊的王权。高台之上的周王凭几而坐,背后设置了黼扆。黼扆长度大约符合八尺之说,中间是无柄的斧形图案,边框上有花纹,下方有底座。王的身边有若干臣子拱手而立,台阶下面铺一张毡席,中间放着数十张红色的弓矢。旁边一人在宣告赐赏名单,其余人等皆恭敬地持笏而立。宋人复古之风日盛,图像中已特别注意依从古礼。《图画见闻志》就说:“自古衣冠之制,荐有变更,指事绘形,必分时代,衮冕法服,《三礼》备存,物状实繁,虽可得面载也。”《诗经》中表现宴饮场景的《大雅·公刘》曰:“既登乃依,乃造其曹。执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饮之,君之宗之。”关于这一“依”是动词还是名词,各家说法不一。孔疏认为此指“黼依”,言:“公刘负扆而立,谓在朝之时;其饮则坐于席。”同时说:“设几筵拟饮时,非负扆时也。”[92]在飨宴活动中,朝觐群臣之时,天子必须要站立,开始饮酒后则撤掉屏风坐下。这一点上,深谙周礼的马和之似乎有所憾误,当然,他所描摹的黼依等名物之制显然是参考了《三礼图》等当时的考古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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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32 在后世的人物画中,无论是单个人物还是多个人物出场,凡是出现在人物背后、人物正坐于其前面的屏风,都隐含着屏前人物的尊贵身份。一般说来,屏风前面正坐的人物,一定是这一场景的主人:或者是帝王或在所有人物中最具权势的官员(如山东济南马家庄北齐囗道贵墓背屏式墓主画像),或者是在衙门中执掌生死大权的判官(如南宋陆信忠和金处士《十王图》),或者是在伦理关系中处于更高位置的父母(如南宋马和之《女孝经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或者是一个草堂或书斋的主人(如元代张雨《倪瓒像》,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总之,“背负屏风”这一形象象征权力和地位的意义并没有发生改变。在某种意义上,有点类似于宗教画中头顶光环的“圣像”(icon),不过中国的“背负屏风”形象更多是在政治和人伦关系中占据最高位置的人。[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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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34 较之地面上的艺术作品,地下世界的背屏式图像在数量和象征意义上都丝毫不逊。这是一片永远庄肃宁静的处所,无论是在丧葬仪式中还是此后漫长的沉寂时光中,人们“死者为尊”的观念,使得墓主人常常在此收获较之地上更为尊贵的形象,屏风就常常成为墓主人表现身份的媒介。在汉代,屏风出现在地下的情况比在地上的画像石等遗存要丰富得多。例如在2004年发掘的西安理工大学西汉墓的西壁,有一幅画是表现宴乐的场景(图7)。[94]画面色彩艳丽,中间是几位身着华服的贵妇人,右边第三位比其他人略大,应是宴乐的女主人。几位夫人都凭几而坐,身后是一面巨大的屏风。这面屏风无底座,但有较宽的边框。它不是如黼扆般的独扇屏风,而是由长短两扇屏风组合而成一张“L”形的曲屏。屏风比在其前面站立的一位女子略高,左边较长的一扇长度约有高的两倍,右边较短的一扇长与高相仿,接近一个正方形。在这一组人物的右侧,以及前方的左右两侧,分别还有三组人物,每组四人,均是贵族女性打扮,皆席地而坐。这一画面基本符合《周礼》中屏风、凭几以及筵席的器物系统。处于中央、坐在屏风前面的这一组人物在天子之位,身份可能最尊贵。中间最大的人物是女主人,而旁边可能是她的近亲或者邀请来的尊贵客人。而坐于下方的两组人物则在诸侯之位,也许是女主人宴请的一般客人或家眷,但也都有相当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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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39 图7 宴乐图 西安理工大学西汉墓墓室西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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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41 在数量众多的汉代画像石中,屏风的图像集中出现在朱鲔墓石室中。据《山左金石志》,石室中本有25幅画像,上层12幅,下层13幅。“每幅有帷幕列屏及杯盘樽勺,皆燕飨宾客之事。”[95]这批石像今仅存12幅,藏于山东省石刻艺术博物馆。其中,每幅画面中的确都出现了高大的立地围屏,且多以侧面45度角示人。这几幅画像石并没有表现贵族宴饮当场的情形,而是描绘了备宴的场面,因而虽然可以从服饰判断出人物的身份贵贱,却没有合乎礼制的位置安排。几个忙碌的场景在围屏的分割之下显得井然有序,屏风前的案上已经摆满各色食物和酒具,有的客人刚刚到来,主人正忙着招呼,有的客人正在拜谒主人。当然,那些正立于或是坐于屏风前面的人,一定是这座房子的主人(图8)。这座石室,在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中亦有记录,宋代沈括考其服制,认为虽乃汉制,但与宋时差别不大,故而“人情不相远,千余年前,冠服已尝如此,其祭器亦有类今之食器者”[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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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46 图8 朱鲔墓石室画像 山东石刻艺术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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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48 如果说这些场景仍然是在表现一种生活中的情节,那么在山东安邱出土的东汉晚期画像石中,汉代庄穆的背屏偶像图示出现了(图9)。图中可以看到一位贵族模样的男子,手持便面、凭几正坐于榻上,榻后有和右侧连着的“L”型屏风,背后较大的一扇高度与墓主坐高持平,边框装饰有精美的花纹。屏风上悬挂兰锜,上置兵刃,继承了先秦时期“黼文”的威严。[97]这一整幅屏风人物肖像画,与朱鲔墓中的相比,具有典型的偶像特征:它以屏风与身体共同的“正面”图式,说明这不是为了“再现”一个场面,而是为了“表现”高贵的身份和威严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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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53 图9 山东安丘画像石线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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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0455 背屏、凭几、右手持便面的图示,在汉代至魏晋墓葬中表现宴饮或家居场景的墓主画中很常见,尤其常见于魏晋时期北方的墓葬中,如北京八角村魏晋墓墓主画像中就有相似的图示。更为清晰的是东晋时期的朝鲜安岳三号墓的墓主冬寿像,墓主正坐榻上,着冠,右手执麈尾,左手置于三足凭几上(图10)。[98]墓主身后屏风亦呈“L”型左侧展开,形制与安丘画像石接近,只是高度要矮得多,约为坐高的一半。尽管两幅图看起来非常相似,但一些细节说明了图示意义的变化。冬寿墓中,主人所凭为三足几,这种几在魏晋时期具有追慕老庄“自然”之思的隐喻。主人手中的便面变为了麈尾,这也是名士清谈所持之物。但是,这幅图上墓主仍旧华冠美服,以“偶像式”端正坐于屏风前,他身上所具之物,以及那种表现出来的魏晋名士风度,只不过是装点其个人品格的一个流行的面具。[99]在山东济南马家庄北齐囗道贵墓的墓主像中,线描勾勒的墓主人正坐于以赭色表现的多扇屏风画框前,面容威仪,头戴官帽,隐几而坐,两侧各站立一个仆人(图11)。值得注意的是,图中屏风上面“以墨线绘山峦流云”,这可能是中国最早的一幅山水屏风图。[100]山水屏风进入墓葬空间,说明此时在上层的贵族中,对“澄怀味象”的山水意趣已有普遍的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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