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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46 这种继承是皇帝的个人偏好还是基于画坛风格变化的被动选择,是值得深思的。此时作为一位宫廷画家的郭熙,在其中应当起了重要的作用。无论是在用来纳凉的睿思殿中,还是在皇太后的大安辇里,皇上在令郭熙绘制屏风时皆表达了“非郭熙画不足以称”的意思。神宗皇帝挚爱郭熙的山水画,但其在评价郭熙之作时,也无非使用“极精”“特奇”等俗语,说明他或许并没有如画史中描述的对山水表达意境有所理解,只是被郭熙高妙的技法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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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48 当时,在宫内和宫外行政机构省厅中的屏风上,并未书写相同的内容。据《石林燕语》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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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50 官制行,内两省诸厅照壁,自仆射而下,皆郭熙画树石;外尚书省诸厅照壁,自今仆而下,皆待诏书《周官》。苏子容时为吏部侍郎,谢幸省进官表云:“三朝汉省,已叨过辇之恩;六典《周官》,愿谨书屏之戒。”[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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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52 郭熙在两省(中书、门下)所画树石屏风,乃为厅中装点无疑;位于宫外的尚书省及六曹的壁屏是书写《周官》的,这些“书屏”却没有作例示书法之用。屏上书写《周官》,是唐代以来的传统,提醒观者时时谨记古人教诲,勤于政事。而禁内各个部门,则是用郭熙的绘画在装点。北宋前期,尚书省的权力已经远不如隋唐时,权力中心实际上掌控在禁内的各个部门中,而在此地绘制郭熙之山水画,一方面说明郭熙在宫廷画家中地位之高,另一方面也暗示了北宋政治中心对于山水画的全面认同和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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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54 对于有艺术鉴别力以及话语权的文士来说,真正奠定郭熙在宫内画坛以及艺术史上地位的,正是这面《春江晓景图》屏风。叶梦得在《石林燕语》卷四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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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56 元丰既新官制,建尚书省于外,而中书、门下省,枢密、学士院设于禁中,规摹极雄丽,其照壁屏下,悉用重布,不糊纸。尚书省及六曹皆书《周官》,两省及后省枢密、学士院,皆郭熙一手画,中间甚有杰然可观者。而学士院画《春江晓景》为尤工。[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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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58 叶梦得认为,在郭熙所有的画中,以学士院这幅《春江晓景图》屏风最佳。叶梦得记录此事时,历史已进入南宋,沦陷于金国的开封都城连同这大内学士院的玉堂屏风已很难被宋人看到,但纵然不复可见,这面屏风已经成为士大夫心中的经典之作。在郭熙屏风“经典化”的过程中,北宋文坛颇具影响的苏门文人当扮演了最大的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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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60 内外之间:屏风意义的唐宋转型 [:1705469903]
1705471561 (二)作为林泉之地的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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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63 哲宗元祐元年(1086),王安石卒,苏轼被召回朝,由起居舍人迁中书舍人,又迁翰林学士知制诰,位极人臣。从这一年开始,他以翰林学士的身份,常常往来于玉堂,在这里,他以诗歌“建筑”起了一个个人的隐居之所。在宋代,翰林院有严格的宿直制度,每位学士都要轮流在学士院度过一个个繁忙的不眠之夜。[95]有一次,苏轼在玉堂值夜班时,拿出自己非常喜欢的李之仪(字端叔)的诗一百余首读到夜半,困乏之间,他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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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65 玉堂清冷不成眠,伴直难呼孟浩然。暂借好诗消永夜,每逢佳处辄参禅。愁侵砚滴初含冻,喜入灯花欲斗妍。寄语君家小儿子,他时此句一时编。[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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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67 这值岗的孤寂之夜,伴着好友的诗句,他觉得此地是一个参禅的佳处。砚滴含冻,灯花欲落,处处生出刹那的妙悟。很难想象,这是白日里人人皆要谨言慎行、忧国忧民的议政之所,而苏轼此时也正在履行仁宗时期传下的严格的值班制度。这是沈括认为学士们“皆不敢独坐”的地方,苏轼就偏在此时写下一首名为《昨见韩丞相言王定国,今日玉堂独坐,有怀其人》的忆旧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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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69 昼卧玉堂上,微风举轻纨。铜瓶下碧井,百尺鸣飞澜。俯仰清梦余,爱此一掬寒。[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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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71 在诗句中,他更加大胆地要“昼卧”于玉堂之上,俯仰之间,一场清梦的余温,让他在这无论温度还是人心都略带寒意的朝政中,感到无限的旷适。当然,他大概是不敢真的在此处安眠的,然而,通过诗意的渲染,他将自己的一种世外的情怀带到了这个严肃的政治空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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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73 读懂了苏轼对玉堂的感情,也就不难理解这首《郭熙画〈秋山平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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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76 玉堂昼掩春日闲,中有郭熙画春山。鸣鸠乳燕初睡起,白波青嶂非人间。离离短幅开平远,漠漠疏林寄秋晚。恰似江南送客时,中流回头望云。伊川佚老鬓如霜,卧看秋山思洛阳。为君纸尾作行草,炯如嵩洛浮秋光。我从公游如一日,不觉青山映黄发。为画龙门八节滩,待向伊川买泉石。[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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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78 此诗开头忆玉堂屏风,鸠鸣燕栖,浪白山碧,一派悠闲、旷逸的江南早春景象跃然眼前。而后却转向了疏林漠漠的晚秋之景。苏轼在此诗旁自注:“文潞公为跋尾。”文潞公,名彦博,是旧党的核心人物,与郭熙关系甚好,《画记》记载郭熙曾为文潞公祝寿而绘《一望松》图作为贺礼。文彦博曾在《秋山平远》图上题跋,可见此画应为一手卷。这幅题秋景之图,却以远在大内的玉堂屏风为引,可见这幅屏风画在苏轼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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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80 苏轼作此《题〈秋山平远〉》后,哲宗元祐二年(1087),苏门弟子黄庭坚又作了《次韵子瞻题郭熙画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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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83 黄州逐客未赐环,江南江北饱看山。玉堂卧对郭熙画,发兴已在青林间。郭熙官画但荒远,短纸曲折开秋晚。江村烟外雨脚明,归雁行边余叠。坐思黄柑洞庭霜,恨身不如雁随阳。熙今头白有眼力,尚能弄笔映窗光。画取江南好风日,慰此将老镜中发。但熙肯画宽作程,五日十日一水石。[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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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85 从诗中可知,此时郭熙已是一位年迈头白的老者了。在哲宗朝的他,仍然不辍地为皇家画着“官画”。黄庭坚从未做过翰林学士,“玉堂卧对郭熙画,发兴已在青林间”应是对于郭熙玉堂屏风画的一种想象。他把这里描绘成自己“家”一样的地方,可以尽情地在画幅的青林间抒发自己的兴致。这让人很难将此景与学士院玉堂这一庄肃威严的议政场所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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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87 苏轼与黄庭坚诗中,皆有一个“卧”字,这道出他们在官员和文士之间的身份选择。玉堂乃肃穆的仪式之地,平时学士们不要说在里面睡觉,连皇帝不在时独坐也不被允许。但是心怀“文人”情结的学士们,追慕着一种闲云野鹤的林泉生活,即使身处玉堂之内,他们的性灵仍在这青山疏林之间如睡梦般涌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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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89 苏、黄的唱和,已成为后世文人在政治空间之内寄托林泉之意的典范。靖康之变后,北宋国都东京大梁,也即今天的开封城,连同大宋皇宫一齐沦为金人的领地,改称南京。身处江南的南宋朝臣楼钥在一次使金后,写下《郭熙〈秋山平远〉用东坡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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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92 槐花忙过举子闲,旧游忆在夷门山。玉堂会见郭熙画,拂拭缣素尘埃间。楚天极目江天远,枫林渡头秋思晚。烟中一叶认扁舟,雨外数峰横翠。淮安客宦逾三霜,云梦泽连襄汉阳。平生独不见写本,惯饮山绿餐湖光。老来思归真日日,梦想林泉对华发。丹青安得此一流,画我横筇水中石。[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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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1594 楼钥在孝宗乾道年间从舅父汪大猷使金,期间曾到北宋旧宫一游。“夷门山”即指开封。《北行日录》是楼钥在使金期间的日记,其中记录了他到北宋皇都一游的情景:“过东华门,出旧封丘门,虏曰“玄武”,新封丘门,旧曰“安远”,虏曰“顺常”,河中有乱石,万岁山所弃也。北郊方坛在路西,青城在路东,面南。中开三门,左右开掖门,西开一门以通坛,皆荒墟也。”[101]此时的开封城,已被金朝统治并不断破坏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处处萧索,面目疮痍。这首诗,应是楼钥晚年对游历旧都这段时光的回忆。从诗中看,他或许曾至玉堂见过郭熙的屏风画,但是画的绢素上面已经落满尘埃,可见宫内破落的情景。手抚旧素,轻拭尘埃,弹指间对旧宫的种种怀念涌上心头。不过,对晚年的楼钥来说,忆及此屏,除了旧国之恨,却也充满着林泉之想。大金国汴梁城内树立着郭熙屏风的学士院玉堂,在失去其全部的政治功能之后,成为南宋士人想象中林泉生活的代名,一个到头生华发、病入膏肓也难以实现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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