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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10 图37 维摩诘像(局部) 敦煌莫高窟103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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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12 屏障成为承载丰富符号语言的媒介,是唐代绘画题材中的一个明显的变化。这又与床边屏风在整个社会中演化为最基本的日常居室陈设有关。唐代最流行的屏风是“多曲连屏”或“多叠连屏”,一般由数扇窄版组合而成,各扇之间以交关相连,可自由拆卸。[74]多数围屏底平无足,如今天在日本流行的样式,也是为了方便组装。[75]白居易在《新秋晓兴》一诗中告诉人们,在初秋渐凉时节,要“展张小屏障,收拾生衣裳”,道出了这种床边围屏能够应季使用,不用时也方便收起。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所藏《乞巧图》表现了一个内宅的场景,在一张长榻的旁边,立有数扇连屏(根据尺寸估计为八扇),上面绘有山水图样(图38)。中唐天宝以后,墓室壁画中普遍以这种模式表现多扇屏风。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绘画有相当一部分是绘于石棺床旁边的墓室西壁上,以摹拟床边的六叠屏风。这种模式一方面是对北朝时期墓葬中石围屏绘画模式的承接[76],也反映出唐代日常生活中普遍使用床屏的情况[77]。在吐鲁番阿斯塔那墓中所发现的六扇屏风的残绢,也正是位于石床的旁边,这更说明墓葬中模仿了日常生活中多扇屏风立于床边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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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17 图38 佚名 床边连屏 乞巧图(局部) 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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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19 床榻边的单扇屏在唐五代也较常见,指立于床榻较长一面的屏风,其宽比高更长些,呈卧长方形,又称为“一字屏”。五代周文矩所绘《重屏会棋图》摹本中,李璟等四个文士装扮的人物身后有一矮榻,榻后所树即一面较大的一字屏风。榻与屏的宽度完全一致,因而在制作时便已有成套的固定尺寸。在这面屏风上面,人物白居易所卧的榻旁,另绘有一面三折围屏。五代《勘书图》中的屏风与之类似,但未置于床榻边,可知此时床屏的使用是很灵活的,根据主人的需要可较随意地移动。围屏一扇与床榻等长,两翼略短,呈“几”字,这种形制又称为“山字式”[78](图39)。其实,此类屏风的历史最古,周代时期仪式中的黼依便是类似的形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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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24 图39 周文矩 重屏会棋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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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26 “枕屏”专指固定使用在床榻上的矮屏风形式。唐人王泠然《竹亭赋》有句形容亭内陈设“才容小榻,更设短屏,后陈酒器,前开药经”[79],李白有“巫山枕障画高丘”[80]之句,白居易有“软褥短屏风,昏昏醉卧翁”以及“短屏风掩卧床头”之句,“枕障”和“短屏风”可能皆指这种屏风。有宋一代,枕屏很快成为一种非常流行的家内陈设,歌咏之句甚多。朱熹《家礼》中冬至祭祀一节,有关于其形制的间接记录:“神位用蒲荐加草席,皆有绿,或用紫褥,皆长五尺阔二尺有半。屏风如枕屏之制,足以围席三面。食床以版为面,长五尺阔三尺余,四围亦以版,高一尺二寸,二寸之下,乃施版,面皆黑漆。”[81]三面围席之屏乃古制,枕屏则三面围床榻,末句所记床边黑漆之版实际上便是枕屏。此版高一尺二寸,约四十厘米,其实是三折床屏的一种变形,只是高度矮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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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28 后世枕屏基本都沿用了此种形制。明代文震亨《长物志》载:“(榻)坐高一尺二寸,屏高一尺三寸,长七尺有奇。”[82]高濂《遵生八笺·怡养动用事具》的“床榻”一类更详细描述了枕屏的形制和功能,在关于“二宜床”的记述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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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30 式如常制凉床,少阔一尺,长五寸,方柱四立,覆顶当作成一扇阔板,不令有缝。三面矮屏,高一尺二寸,作栏以布漆画梅或茐粉洒金亦可。下用密穿棕簟,夏月内张无漏帐,四通凉风,使屏少护汗体,且蚊蚋虫蚁无隙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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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32 此外,枕屏还可用在“竹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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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34 以斑竹为之,三面有屏,无柱置之高斋,可足午睡。倦息榻上,宜置靠几,或布作扶手,协坐靠墩,夏月上铺竹簟,冬用蒲席,榻前置一竹踏,以便上床安履。或以花梨、花楠、栢木、大理石镶,种种俱雅,在主人所好用之。[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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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36 明人这一记录中的枕屏与《家礼》所记基本一致,高为一尺二寸,围绕床或榻的三面,上有绘画或装饰。夏天的时候,床上张着蚊帐,可防蚊虫,凉风袭来,屏风可略挡凉气以免风寒,又得通风,身体的感觉非常舒爽。午休时分,就在三面有屏的竹榻里小憩,安详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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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38 《韩熙载夜宴图》中的一个局部,同时表现了床边的枕屏以及坐榻上镶嵌的短屏风(图40)。床相对较高,专供人寝卧,外有帐掩,围屏相对较高,约有半米的样子,上面裱有绘画。而图上的坐榻与宋前不同,已经可以垂足而坐,上有嵌入的云母文石。南宋苏汉臣的《婴戏图》中,也出现了一个三面围屏的矮榻。不同的是,较短的一面屏风也较矮,应不到一尺的高度,较长也较高的一扇屏则近似于《家礼》中一尺二寸的记载,这是南宋时期榻边枕屏的变形。这扇枕屏上并没有裱画,而是镶嵌了云石,故又称“云母屏风”。这在汉代是宫廷才有的奢华器物,此刻已进入一般的富贵人家,常在画中见到。北宋王诜《绣栊晓镜图》中,女主人公身后榻上所置小屏的图案即是云母石纹。不过,这一小屏并不是“三面围屏”,而是单扇矮屏,下方有插座,立与床头枕边。若按“床屏施之于床,枕屏施之于枕”的说法,这应该是最“名副其实”的枕屏了。在南宋的《荷亭儿戏图》中,凉亭下母亲身边的婴孩所爬的榻上也出现了几乎一样的枕屏(图41)。这种小的枕屏长为床宽或略窄,约二尺半,高度则约为宽度的一半,尤为适合白日里拿到庭院中的榻上,小睡时可遮风寒,不用时便收于房内,比三围屏更为灵活轻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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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43 图40 顾闳中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宋摹本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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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48 图41 佚名 荷亭儿戏图(局部)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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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50 从形制上看,枕屏无非就是床屏的一种变形,二者形态和功用都没有绝对的区别,都施设在私人寝卧之处,为主人遮蔽着外在风物的侵扰。在宋代的一些诗词歌咏中,二者也常常相互指代。看上去,它们的边界仅仅限于名称和形态上的微小变化。但是,宋时枕屏出现的意义,还不仅仅是较前代的床屏更加普遍地进入到“内在”的私人空间,一种附着在它身上的“内在”的话语,才是彼时这小小屏风由外入内的真正标记。从唐代之前关于“床屏”的文本与图像来看,无论是淮南王的《屏风赋》还是《女史箴图》中的床屏,虽然身处私人的空间中,但在话语系统中皆指向一个“公”的领域,一个足以昭示天下的楷模。至于那些周身金玉繁饰、精雕细琢的华丽屏风,看起来是私人物品,但实际上也同样是出于身份的一种炫耀。从中唐白居易对床边素屏的歌咏开始,这件私密空间中的物品逐渐进入到“文人”的主流话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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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52 北宋元祐年间的宰相苏颂有一首《咏丘秘校山水枕屏》诗,可谓枕屏意义之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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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54 远山近山各奇状,流水止水皆清旷。烟云到处固难忘,笔墨传之尤可尚。古人铭枕戒思邪,高士看屏助幽况。左有琴书右酒尊,怠偃勤兴时一望。[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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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72356 幽室之内,卧榻之旁,短短小屏风上图绘清奇之山水、缥缈之烟云。榻旁一边摆琴书,一边放酒樽,偃仰间与屏风偶一对望,旷逸之情随性而出。手卷画一般被认为是中国画形制中最私人化的,它流动地、随时间而展开,裹挟着观画者个人的丰富性。但即便如此,手卷仍是一种可对他人展示的媒介,虽不如立轴般可以长期展示,但在它展开的短暂过程中,为他人观看依然是其主人的主要意图之一。其实,如果进入到历史空间中,去观览那些或许已不复存在的绘画媒材,大概没有任何一种能够比枕屏更加私密、更加个人化。这是一个寝卧之地,枕屏将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隔离开来,内部的空间是完全私人的。在这个空间中,一幅幅图画布置在枕屏上,没有人可与之分享,只有独自感受。与今天的图画意义不同,卧于榻上的枕屏主人并不想把这屏上的图像当作一幅画来“欣赏”。“古人铭枕戒思邪,高士看屏助幽況。”点出宋代士人对待枕屏的两种意向,一为箴铭之道德教化,一为观看之审美活动。这种意向化的目光,透露出他们在相似的身份之下不同的心性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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