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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鲍勃·贝内特与比尔·伦奎斯特在麦克林游泳与网球俱乐部相识时,他俩的孩子都还很小。那时,尼克松刚刚任命伦奎斯特出任最高法院大法官,贝内特也离开联邦检察官办公室不久,开始从事私人法律执业,并在日后成为全国最著名的律师之一。由于两人志趣相投、相谈甚欢,贝内特邀请伦奎斯特参加他组织的月度牌局。在之后33年时间里,伦奎斯特几乎从未缺席过这些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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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偶尔有人加入有人离去,但牌局的核心成员多年来一直没变。除了贝内特和伦奎斯特,成员还包括:乔治城大学宪法学教授沃特尔·伯恩斯、华盛顿国家歌剧院负责人马丁·范斯坦和华盛顿商人汤姆·怀特黑德,后来安东宁·斯卡利亚也来了。其他偶尔来玩的,包括鲍勃的兄弟比尔·贝内特,一位前制药业大亨及保守派活动家,以及当地联邦法官戴维·森特尔、托马斯·霍根和罗伊斯·兰贝思。扑克规则一般由发牌者决定,通常为高-低七张桩牌、五张抽,或者斯卡利亚最爱玩的得州扑克。每手打完之后,牌都被“交给左派”——大家经常用这句话调侃,因为贝内特是桌上唯一一位民主党人。人人都知道这个牌局的存在,但参加人员却一直很低调。自打华盛顿律师伦纳德·加门特跟记者提到过这个牌局后,他就不再被邀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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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局通常在成员家里进行,伦奎斯特偶尔会把大家带到他在弗吉尼亚州阿灵顿市郊的乡间别墅。牌局进程如仪式般精确。人们大概在早上7
:00到7:45之间陆续到达,吃完主人提供的三明治,然后从8:00玩到11:00,中间很少闲聊。(罗伯特·博克加入过一阵子,因为大家除了扑克牌外什么都不愿谈,他嫌太闷,很快就退出了。)许多年来,成员之间都直呼其名,只是在伦奎斯特1986年成为首席大法官后,大家开始改叫他“首席”(Chief)。打牌过程中,一旦起了争议,大家也让他来解决。这种牌局一般也带点“彩头”,赌注虽然不大,但也不至于几块钱那么少,一般来说,一晚上下来,大家输赢都在100美元左右。(伦奎斯特被提名为首席大法官后,贝内特曾指派自己事务所的律师专门研究,看看他们常玩的这类牌局在哥伦比亚特区、弗吉尼亚州和马里兰州是否构成一般意义上的赌博,研究结果显示不存在什么问题。这对伦奎斯特也算好消息,因为他在最高法院院内,也经常就大学生篮球联赛、联盟杯橄榄球赛和肯塔基德比赛马会的比赛结果打赌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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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5月,保拉·琼斯对克林顿的不当行为提出指控已有3个月了,总统聘请贝内特做这起性骚扰案中的辩护律师。一般来说,牌友们玩牌时,向来回避与最高法院有关的话题,但贝内特认为事关重大,有必要与大法官们保持距离——于是他决定在代理总统打官司期间退出牌局。斯卡利亚曾劝他留下,但贝内特始终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在这个事情上慎之又慎绝对没坏处。他是对的,1997年1月13日,他果然站在9位大法官面前,代表克林顿出席克林顿诉琼斯案(Clinton v. Jones)的言词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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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斯案伊始,大法官们就决定“围攻”克林顿。其实,多数大法官早就看不惯克林顿,正打算找个机会收拾他,这下机会果然来了。克林顿第一次当选时,曾有助理告诉伦奎斯特,新总统打算提名自己的夫人担任司法部长,首席大法官冷冷地回了句:“据说卡利古拉还任命过他的马当罗马执政官呢。”[174]奥康纳则打心眼里反感琼斯指控的那些事实,对她来说,克林顿的所作所为全部符合她对“乏味”的界定。斯蒂文斯和苏特都觉得这个事情不太体面,宁愿去处理别的类型案件。至于托马斯和斯卡利亚,这两人一直就对克林顿及其政策有敌意。而克林顿提名的金斯伯格和布雷耶,这会儿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免得让人以为他们和任命者站在同一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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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琼斯案引起轩然大波,但案件事实却比最高法院之前受理的任何案件都更像一出“狗血剧”。事件大致情况是这样的,琼斯宣称,1991年5月8日,时任州长的克林顿在小石城怡东酒店参加一个会议,她那天坐在签到桌前,正好被克林顿看到。他让一名州警把她叫到自己在酒店的房间内。按照琼斯的说法,克林顿一进屋就对她说:“你身材真好。”接着脱下裤子,让她“亲它”。琼斯大惊失色,急忙逃之夭夭。(关于这一点,克林顿一直辩称自己根本就不记得遇到过这个年轻女人,更否认有过任何不当行为。)琼斯对克林顿提出性骚扰指控,声称自己由于拒绝克林顿,在阿肯色州工业发展委员会遭到上司的打击报复。[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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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在大法官们面前的法律争议非常清楚。贝内特提出,克林顿肩负总统大任,必须处理各类繁重工作,因此,他在离任之前不应接受审判,包括接受调查和出庭作证。他告诉大法官们:“美国总统不应卷入诉讼,无论是审理还是调查。除非有紧迫的必要性,不能让总统放弃宪法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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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词辩论过程中,大法官们纷纷针对贝内特的观点发言。伦奎斯特认为,这个案件根本与克林顿的“总统行政权力”无关。金斯伯格持同样观点,觉得“和他的职位没什么关系”。苏特说,至少那些不影响他行使总统职责的调查应当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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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文斯问:“你觉得这个案子会持续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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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说,”贝内特答道,这确实超出了他的预见能力,“我只能告诉大家,在这个案子上,总统已经耗费了大量时间。本案毕竟属于私人事务,不应该牵扯总统太多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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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利亚一直赞同扩张行政分支的权力,但这次他可不会这么说。他声称,总统这次绝对逃不过去,他确实很忙,因为“我们经常看到他骑马、劈柴、钓做鱼条用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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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众们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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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打高尔夫什么的。为什么我们不抛开前面的问题,把重点放在这一点:如果法院告诉总统要是不想输掉这个官司,就必须到这儿来,而他此时若有勇气说,‘我忙得要死’——所以在他任期内我们再也看不到他打高尔夫了——果真如此,我们就能……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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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克林顿来说,没有比在这个时候开庭更糟的事了。经过与共和党候选人鲍勃·多尔一场漫长的交锋,克林顿终于牢牢地赢得连任,但并不是大获全胜。在选战的最后关头,有关克林顿筹款中的丑闻传言已让他无福消受选举后本应有的美好时光。1997年1月,琼斯案就像是大法官们的囊中之物,随时可以拿出来煞煞克林顿的威风。但是,这个案子根本不可能危及克林顿的执政地位,也不会酿成什么宪法危机。就克林顿本人而言,他确实妖魔化了伦奎斯特在琼斯案中扮演的角色,并因此怀恨在心。琼斯案开庭7天后,克林顿的第二次总统就职典礼如期举行。事后,克林顿对朋友说,首席大法官在和他握手时说:“好运!——你会需要它的。”总统认为,这是在绕着弯威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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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着弯威胁人绝非伦奎斯特的行事风格,但最高法院那时候确实已决定判克林顿败诉。与往常一样,在伦奎斯特法院,从一个案子在言词辩论阶段的情势,人们就能大致猜出判决结果。1997年5月27日,最高法院一致判定,克林顿不得将诉讼推迟到任期之后。斯蒂文斯撰写的法院判决书反映了“无人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崇高法律原则,但也暴露出当代法律与政治的“太傻太天真”。斯蒂文斯试图消除克林顿关于琼斯案可能会占用其太多精力的疑虑。斯蒂文斯错误地预言道:“看起来我们不大可能占用克林顿太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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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个月后,1998年1月17日,根据最高法院的判决,克林顿不得不宣誓作证,在贝内特距离白宫几个街区的办公室内回答琼斯的律师提出的问题。尽管最高法院一向了解该院判决对真实世界的影响,但是,在那个拥有有线电视新闻的年代,年届八十的斯蒂文斯却仍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根本没有预计到,琼斯案的判决就像一块吸引克林顿政敌的磁铁,而这一结果,正是其他大法官乐于见到的。当然,让事情变得更糟的还包括克林顿本人,他在作证时谎称,自己不记得是否曾和莫尼卡·莱温斯基在白宫单独相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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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斯案的判决结果最终将成为美国历史上的标志性事件。当克林顿在1998年1月忙于应付琼斯的律师的提问时,独立检察官肯尼斯·斯塔尔正将调查范围从白水房地产交易案,扩大到克林顿在琼斯案中可能存在的不当行为。8月17日,作为斯塔尔调查内容的一部分,克林顿被迫在大陪审团前作证。4个月后,1998年12月19日,克林顿因作伪证和妨碍司法而被众议院全体会议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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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议院的投票意味着,一个多世纪以来,参议院将首度对总统进行弹劾审判,依照美国宪法,审判将由首席大法官主持。[176]事实上,伦奎斯特也是全美国承担此项工作的最合适人选。围绕相关历史与法律问题,伦奎斯特曾利用夏季闭庭期的空闲时间写出一系列略显枯燥,却值得一读的著作,其中就包括1992年出版的《大审判:对萨缪尔·蔡斯大法官和安德鲁·约翰逊总统的历史性弹劾》(Grand Inquests
:The Historic Impeachments of Justice Samuel Chase and President Andrew John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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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西西比州共和党人特伦特·劳特当时担任参议院多数党领袖,他决定尽量效仿1868年对约翰逊总统的那次弹劾,精心设计对克林顿的弹劾审判。[177]伦奎斯特也是个固守传统的人,热衷于复兴那些古老仪式,对特伦特·劳特的做法自然乐见其成。不过,在上述传统中,唯有一项苦了这些参议员老爷们,因为根据弹劾审判惯例,近百名参议员必须在参议院大厅内静观整个过程,而在平日里,参议员们一般投个票、发个言后就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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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劾程序启动后,伦奎斯特基本不用做什么。参议院并未传唤证人作证,所谓“审判”也不过是众议院的“操控者”们发表陈述,司法委员会部分成员扮演检控人角色,外加克林顿的辩护律师到场辩护。与其他冷静的政治观察家一样,伦奎斯特深知,参议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凑足超过三分之二的票数,把克林顿从总统位置上赶下台,因此,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保持低调,静观弹劾程序缓缓向早已注定的结果发展。这场沉闷乏味的弹劾审判持续了整整五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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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弹劾审判过程中,伦奎斯特仅做了一次实质意义上的裁定。在开场陈述时,有人将在场的参议员称为“陪审员们”。这下民主党人可不依了,他们认为,宪法要求全体参议员以一种更加开阔,也更具政治高度的视野来评估弹劾总统的必要性,而不是像刑事审判中的陪审员那样简单、严格地判断是非。终于,来自艾奥瓦州的参议员汤姆·哈金坐不住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首席大法官先生,我反对他们提到出席弹劾美国总统的审判程序的参议员时,连续使用‘陪审员’这一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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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奎斯特以其惯有的冷静语气说,他已经注意到哈金指出的问题。“采纳艾奥瓦州参议员的异议意见,”他说,“所以,请发言人不要再把参议员称作陪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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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金非常高兴。他低声对坐在身边的纽约州参议员丹尼尔·帕特里克·莫伊尼汉说:“我刚刚打赢了我的第一场最高法院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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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弹劾审判也把最高法院搅得群情激奋,由于旁听席位有限,这些席位迅速变得极其抢手。伦奎斯特对跑来讨要席位的人说,整个审判过程令人烦躁不堪,不听也罢。但是,谁也无法否认1999年2月12日这一天的历史意义,弹劾审判程序将在当日结束。伦奎斯特发言时,人们还是第一次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丝不安:“被告威廉·杰弗逊·克林顿[178],有罪还是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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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果然不出意料。支持第一项弹劾的有45票,支持第二项弹劾的为50票,都没有达到成功弹劾所必需的67票。[来自宾夕法尼亚州的独立共和党人阿伦·斯佩克特一直犹豫不决,最终来了个古老的苏格兰式裁决:“罪证不足”(Not proven)[179],这一票自然也就作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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