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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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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imo a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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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阿尔弗雷德·皮埃罗尼,是伦敦一家报社的记者,这份报纸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一周收入画报》。当奥莉娅娜认识他时,她刚从好莱坞回来不久,正在准备出版自己的第一本书。她比他小六岁,也比他更加出名。在那之前,她都从来没有考虑过其他的事情,心中只有自己的职业生涯。但是在他面前,她停了下来,生命中第一次因结识一个男人而心动。对于自己前方的路,她并没有准备,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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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爱河的奥莉娅娜和原来的自己判若两人,甜美而又脆弱。真的很难想象,那些保存在她的私人文件中写给阿尔弗雷德的信件是出自这位叫做奥莉娅娜的作家之手。书写这些信件的她是一个梦想能和自己另一半生活的女人,她说她为了这个梦想,已经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包括自己的工作。这是一个祈求爱情的女人,祈求一切原谅,她解释一切,在自己爱的男人面前,她放弃了自己的尊严,卑躬屈膝,唯唯诺诺。对于她来说,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奥莉娅娜变得如此脆弱不堪。在这段感情中,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甚至是自己的生命,深深地受到了伤害。这也对奥莉娅娜的性格,还有她思维的方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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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早寄给阿尔弗雷德的信件中,她尽量试着缓和气氛并同自己的情人打情骂俏。寄信件时,她附了一张卡片,卡片上开玩笑似的画着一个恋爱中的小女孩,她的头上扎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似乎在问奥莉娅娜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在另一封信中,她给他解释说她想安慰一下“奥莉娅娜”,因为这个女孩让她感到内疚,在和他第一次相遇之后,她就一直在饱受爱情的煎熬。但是不久之后,她就毫无掩饰地写自己心中的话了。她明确地告诉他说她爱他——无可救药地爱,固执且脆弱。她这样说道,为了弥补隔断他们的这段距离,她可以做任何事情。她寄出了大量的信件,整日守在电话前仅仅是为了能够和他说上几句话。事实上,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都谈不上是一段真正的感情,因为对于她的感情,阿尔弗雷德从没有过任何表示和回答。这是一场独角戏:一封长长的信件,寄往一个并不会有回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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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时,阿尔弗雷德对这个像洋娃娃一般可爱的女同事很是好奇,她像男人一样好战,很少有人能够像她这么出色。在意大利,所有的记者都在谈论她,有人抱着欣赏的角度,有人则是带着一份妒忌。她对自己的关注令阿尔弗雷德十分开心,他本可以冒险一次,但没有那样去做。不久之后,奥莉娅娜对这份感情的严肃态度令他感到了恐惧。她越是给他寄信,他就越想堵住她这份猛烈的进攻。他不想被人讨论有关他们两人的关系,尽管她一直要求着,但他并不会让奥莉娅娜到伦敦来。阿尔弗雷德从来都不会给她写信。他偶尔也会犯错,答应和她通电话,虽然说过之后马上就忘记了,然而奥莉娅娜会用整整一天的时间守在电话前等待他。在奥莉娅娜面前,他也毫不隐藏自己和其他女人的关系。奥莉娅娜十分妒忌,但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仿佛能够接受阿尔弗雷德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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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欧洲人》撰写有关上流社会的文章,奥莉娅娜的狩猎领地通常是在罗马和巴黎。但是现在的她,尽一切可能要求着去往伦敦的任务。每一次她都有很好的借口:关于肯特公主亚历山德拉的丑闻,关于英格丽·褒曼的新感情,或者关于一个通过冥想为名人治病的印尼伪君子。去伦敦采访就意味着能够见到阿尔弗雷德,可以在他家中过夜,即便只停留一晚。奥莉娅娜此后的人生中都在惧怕爱情,对其避而远之。然而,在同阿尔弗雷德一块儿的这段时期,她对爱情的幻想却是完全相反的。一座普通的房子,一段相伴终生的经历,几个孩子。在那些年,这是每个女人最平凡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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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为他做一些小事。少有的几次,她在他伦敦的家中休息了几天,那时候的她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给他做饭,收拾房子,甚至都想让他停止雇用清理房间的女佣,以便将这些工作全部留给自己来做。她告诉他说,她想成为伦敦至米兰航线飞行员的亲戚,这样她就能够每天将他穿脏的衬衫拿回家,然后第二天早晨将重新熨好的衬衫送回来。他在伦敦的家被包裹“淹没”:一棵罗勒,一条皮尔·巴尔曼的领带,一块Cova蛋糕,一件纯丝晨衣,一把能够遮挡英国飘忽不定的雨水的伞,为他生病所准备的药物,在老桥一个她十分信任的珠宝商那里购买的一块金表,刚好可以搭配西服背心。有为他裁缝准备的很多衣料,还有更多料样,让他能够在其中选出自己喜欢的面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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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是一个十分优雅的男人。和他在一起,奥莉娅娜学会了如何辨别干毛呢和黑白相间的格呢,怎样区分排扣大衣和西服背心。在穿着方面,他总是坚持实用至上。在那段时期,他也在裁缝那里花费了不少钱,在每一封信中他都会提到一件新的衣服。他尤其喜欢蓝色的衣服,因为这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她为他用毛线织毛衣,在为模型量尺寸的时候,她抱了一下模型,幻想怀里抱着的就是他——阿尔弗雷德。在一封信中,她自豪地宣称——对于她来说,织一件毛衣远远比写一封信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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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受了前往巴黎的任务,为报社撰写关于时尚名人的系列报道。和以往一样,在她对设计师的采访中,她还是展示了她的那份无礼。在她笔下,伊夫·圣·洛朗就像是一个极其害羞腼腆的男孩,他被媒体吓坏了。“你好,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小国王说道。“这句话几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有一瞬间,我们都害怕他晕倒。虽然并没有发生,但还是摇摇晃晃的。”可可·香奈儿在她的笔下就像是一个穿着裙子的令人畏惧的恶魔,尽管只是个稚嫩的恶魔:“她的身体娇小到仿佛你用小拇指就能将她挑起来。”所有人的形象都被她描写得十分负面。她仅仅对生机勃勃、惹人爱怜的皮埃尔·巴尔曼表达了自己的欣赏之情:“他是唯一一个同其他人不一样的裁缝,在座的这些从事女性工作的先生们中,他是唯一与众不同的。”事实上,比起对电影世界的厌恶,她更讨厌这个轻浮的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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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尚公司给她一种像内阁一样的严肃和庄重之感,可怜的营养不良的模特们和过分昂贵的衣服,对她这个经历了贫穷的人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每当有设计师接见她时,她都感觉自己在经受考验。“被一个伟大的女装裁缝评价,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总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她对读者们袒露道。但是之前的那个奥莉娅娜马上又再次出现,她通过一篇公开呼吁独立的文章结束了整个时尚系列的报道:“现在你们明白他们是谁,还有他们是怎么想的了吧——在时尚圈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你们是造作的——不,你们太简单了;你们全部穿黑色的——不,你们全部穿红色的;你们把口袋安放到正确的位置——不,你们将它们全部都放在了屁股上面;你们太微妙——不,你们很普通……所以,最符合逻辑的结论如下:亲爱的小姐们,听从你们内心的想法,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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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阿尔弗雷德的思念一直如影随形,就像着了魔一样。她马上意识到了双方在这段关系中的不平等,想象着如果失去他会让她感到心烦意乱,甚至会让她联想到一些可怕的行为。当报社把她派往巴黎报道一位因爱情而自杀的女小说家时,她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奥莉娅娜也有过死的念头。仅仅想到阿尔弗雷德会结束这段关系的时候,也会使她崩溃,觉得那好像是生命的尽头。对待他,她并不想使用过激的言辞,因此,在每封信中她都会道歉,但是在下一封信中还是同样会说些过重的话,她也向他坦白说他现在是她生命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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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奥莉娅娜来说,除了他,仿佛什么都不复存在了。她的工作,一直到不久前都还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动力,而现在也变得毫无意义。报社重新将她派往德黑兰,因为巴列维和苏拉娅即将离婚的消息连续不断地传来,但是在那儿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恶心。她开始抱怨,说自己对报道提不起兴趣了,而且厌恶旅行和人群。回到意大利后,她针对这对伊朗的王室夫妇写了一篇满是愤怒的文章,文章的第一句话看起来就像是在说她和阿尔弗雷德:“他们的这段感情结束了。或许,这段感情从来就没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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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八年春天,她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她很清楚,阿尔弗雷德丝毫没有心思想要和她生个孩子,这可能是他们彼此永远疏远的原因。对于这个孩子,她需要自己马上做出决定,自己应该怎么做。这是奥莉娅娜人生中极其特别的一个阶段,她从来没有掩饰,对于自己没能履行一个母亲的责任这件事,她视为一场惨剧。她也承认她早早结束了一个孩子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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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通信集中的一封信里,能够看出她当时做出了人工流产的决定。她询问了在伦敦或巴黎谁能够帮助自己流产。在英国,人工流产是违法的事情,需要偷偷地进行,但是在这里可以远离亲人和同事们的关注。这是她的想法,她也向阿尔弗雷德解释。她想在伦敦做流产手术,然后去巴黎,这里也是她唯一能够停留几天休息一下的外国城市。她病得很严重,但是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他说他已经找到了两三个地址,留给她做决定的时间也变得很少。“我需要尽快做出这个决定,因为再不决定的话就太晚,也太危险了。总之,不值得因这种原因如此早地前往地狱。”这是一件违反她原则和本性的事情,但是在那个时候,除了阿尔弗雷德之外,她不会考虑任何事。“我知道,为了安全,我应该选择流产。因为如果我不这样做,那么我就会一直困扰你并摧毁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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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莉娅娜私人文件中对这件事的记录并不详尽,也无法帮助我们精确地还原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一九五八年五月,奥莉娅娜在距离她宾馆几步远的地方——德贝利路——失去了意识。胎儿已经停止了呼吸,如果不马上做手术,她自己也将会有生命危险。拯救她的是一位清楚她状况的德国女性朋友。她知道奥莉娅娜发生这种突然的不适意味着什么,便立刻让他们将她送到医院,并告诉了医生们奥莉娅娜的情况。奥莉娅娜被安排做了紧急手术。一个月之后,她还遭遇了另外一件事,因为她术后一直出血不止,并伴有很多流产并发症。医生们没有隐瞒实际情况,他们直接告诉她这次事故可能导致她以后无法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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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奥莉娅娜来说,这是一个严重的创伤。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到意大利。现在她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接受这一连串的现实了,她的伤口也在逐渐愈合。她在一封信中写道,此外她还不得不对所有的人说谎。她长期神经衰弱,但是对于报社和家人以及她亲近的人,她对这些事绝口不提。她无法入睡,经常要吃安眠药以及带有镇静剂和抗抑郁成分的药品。她经常卧在床上,不但发烧,头疼得也十分厉害,这让她很难写作。她总是想哭。《欧洲人》的主编强制她放下手里的工作,休息几个月。他以为奥莉娅娜之所以会是这个状态,是因为工作过于辛苦导致的。他无法想象奥莉娅娜正在经受的折磨。从外表看,她还是那个一如既往的处事果断的女孩,但是她的内心,已经被摧毁成一片废墟。“上帝啊,我变成什么样了!”她在一篇笔记中如此宣泄,“我觉得我自己已经衰老了,尽管没有人相信,因为他们觉得我还小,因为我那年轻的面孔和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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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阿尔弗雷德的这段关系越来越艰难。或许也是后怕这次事故,他从她的身边逃离了。奥莉娅娜试图用一种与职业相关的方法将他同自己联系在一起,让他同意奥莉娅娜继续给他写信并打电话。一九五八年秋天,她说服了阿尔弗雷德将他们两人的文章整理到一起并加以修饰,共同完成一本关于意大利政治等级的书。她觉得这应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当她独自一人读起这本书的时候,就仿佛是在读他们两人之间的一本情书。她将一切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承诺联系出版商,做调查,并帮他联络他的联系人。几个月的时间内,她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的。她也为他做了几次采访,然后将完整的记录寄给他。她利用自己的知识去获取其他的东西。在寄给阿尔弗雷德的书信中,她也不断地向他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度,仿佛是一个忠诚的女秘书。她给他打电话,帮他和蒙特卡蒂尼负责人约定访谈。她还通过一个股票操作员朋友和梅迪欧银行建立了联系。在佛罗伦萨,她采访了乔治·拉·皮拉,她甚至提出主动去誊写这次采访的文章。她快速地击打着打字机,十分自信且没有丝毫错误,做得比打字员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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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为了能够复制好莱坞系列报道的成功,报社为她量身打造了一篇关于罗马电影的长篇连载系列文章,名字定为“电影城灯光的背后”,这一系列文章艰难地进行了几个月。奥莉娅娜对于自己写的东西毫无兴趣,她将所有心思都交给了阿尔弗雷德的那本书。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正常地隐退,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我再没有继续‘做一个最出色的人’的心思。你是最出色的,我很喜欢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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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志向远大的奥莉娅娜,那个好战的、众所周知难以对付的、轻易就会被激起怒火的奥莉娅娜似乎就这样消失不见了。在每一次激烈讨论之后,她都会写调解信,道歉并祈求他的原谅。她的信件淹没了阿尔弗雷德的邮筒。她写了悔过信,请求他的宽恕,这些信一封又一封,追赶并覆盖着之前的信件。她感到很愚蠢,但是她并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我还能做什么?我现在爱着你,我觉得你是最美好的,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美好的事情。你虽然没有回应我,还让我委屈,但是这让我能一直坚持到现在。我没有对任何人谈及这些事情,我觉得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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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人之间的这段异地关系逐渐陷入一种恶性循环。她明白他并不爱自己,也因此落泪。他厌恶她的哭泣,对她避着不见。一九五九年春天的最后几封信,已经令她极其绝望。此时,阿尔弗雷德已经不想再见到她,甚至都不再接她的电话。奥莉娅娜丝毫不觉得羞耻,数小时地持续给他打电话,即使在夜晚也是如此。她已经失去了理智。两年里,她一直活在这种幻想中:阿尔弗雷德就是他生命中的男人。她没法接受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误会。她最后的几封信已经满是绝望:“你曾是我生活的目标。我什么也不要,只需要知道自己为你而存在,我能和你说话,偶尔能够见到你,陪在你身边,可以帮助到你……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现在我连这个都没有了,这个决定对我来说是个太沉重的负担。我会为此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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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八日,在为《欧洲人》出差时,她有机会在伦敦停留。她给阿尔弗雷德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在前往布鲁塞尔前,她会在诺郎迪埃宾馆待上二十四个小时:她在宾馆待着没有出门,心中还抱有他会给她打电话的幻想。第二天是他的生日。即使所有都已经结束,她还是恳求他能够给自己一次度过最后一晚的机会。她躺在床上挨着电话等待了二十四个小时,然而电话就像哑了一般。之后,她从包中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装安眠药的小盒,将安眠药全部服下。她的家人提前收到了宾馆的通知,然后安排她的一个妹妹谨慎地处理好一切,以避免引起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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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妥协(法拉奇传) 08 环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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