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5501487e+09
1705501487
1705501488 Il giro del mondo
1705501489
1705501490 和阿尔弗雷德的这段不幸福的感情是奥莉娅娜人生的转折点,她此后再也没有谈起过他。只有在采访中,谈及自己的青年时期,她才会略有提及。“我疯狂地害怕再次被爱情的绳索套住,像是被戴上了口络的狗一样变得平和。我已经很多年都像一只脖子上没有牌子的野狗一样远离着束缚——自由并且随时咆哮。我拒绝别人对我的爱,也拒绝让自己再次陷入爱情。当然我也很难受,是我让自己难受——但是我不会再次陷入。就算送回我的初恋,我也不会陷入。此外,我的这段初恋并不快乐。这段感情教会了我——爱一个人就意味着在自己的手腕上戴上手铐。”
1705501491
1705501492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重新恢复。她回到了自己的祖国,住进了一间精神病医院。多年之后,在一封给挚友的信中,她谈到了这段受伤的经历,描述了那些带着真皮条带的病床和窗户上的铁栅。在同一封信中,她还讲述了她的抑郁,脑海中反复出现死亡的念想,那个本该诞生的自己的孩子,和孩子一同被阿尔弗雷德抛弃的压力。她讲述关于胎儿的恐怖画面,胎儿就像核桃般大小,被医生扔在废纱布和药水瓶之中。这样的画面一直缠绕着她。她也承认,感觉自己就像死了一样。她内心所有的柔弱和温热同胎儿以及她对阿尔弗雷德的爱情一起逝去,不复存在。
1705501493
1705501494 她在《欧洲人》的工作中断了四个月。她很清楚,写作是不让自己死去的唯一方式。一九五九年十月末,当她重新回到工作中时,她出版了一篇个性十足而又具有伤害性的、关于宾馆居住的文章。前几条禁戒中,有一条很明显地是关于她六月份那场恐怖的经历的。“不要在宾馆自杀:这会让人们感到十分恶心。”奥莉娅娜回来了,她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向所有的人宣布她的回归。她继续向世人展现她那张冷酷的脸。
1705501495
1705501496 为了帮助她恢复,《欧洲人》的主编建议她去旅行,去了解一下世界上不同国家女性的生活条件。起初,奥莉娅娜持反对态度。她从来都不喜欢女性方面的题材。“女人从来都不是一种特殊的生物,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在报纸上为她们专门开一个版块:就像运动、政治还有天气预报一样。”在和一位女性朋友共进晚餐时,她的这位朋友——一位成功的女人——谈着自己的人生,突然开始哭泣,这令奥莉娅娜萌发了一些想法:“一个如此成功的人,居然不记得自己还有耳朵,但是每天早晨,耳朵都还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只有当她患上耳炎的时候,她才能意识到自己的耳朵还存在。这让我想到,男人最根本的问题源于经济问题、种族问题、社会问题,但是女人最根本的问题大都始于这个原因——她们是女人。”
1705501497
1705501498 一九六○年冬天,她和摄影师杜伊利奥·巴洛特利一同出发。这个环游世界的想法主要是为了出去见识一下生活在欧洲之外的女人。这些国家和地区包括土耳其、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香港、日本和美国的夏威夷。行李中,有他们带的十多台照相机,一台打字机,以及四个行李箱,还有奥莉娅娜准备在日本感到寒冷时用的一件皮衣。旅程的第一站是土耳其,在这里,奥莉娅娜遇见了被土耳其世俗革命解放了的女性市民。她遇到了女法官、女士兵、女驾驶员,她们看起来比意大利的女性还要无拘无束:“不戴面纱的妇女是自由且受尊重的,同时也像西方女性一样并不幸福。不过还是知道解放自己终归是好的。”
1705501499
1705501500 在巴基斯坦,她同当地人有一次不愉快的接触。在卡拉奇,她偶然遇到了一列婚礼队伍。人群带着一个人前行,这个人被裹在几公斤重的红色面料中,仿佛一个包裹一般。这是谁?奥莉娅娜问道。什么也不是,一个女人,他们回答她。这些话语彻底激怒了她,她问他们能不能让她看一下这个女人。尽管他们不明白这个外国记者对什么感兴趣,他们还是满足了她的要求。他们掀开了婚纱。这是一个小女孩,面色苍白,闭着眼睛,眼睛周围涂满了银色的粉末,眼中落下一滴眼泪。奥莉娅娜试着安慰她——她告诉这个女孩,她实在是没有理由哭泣:“我见识过新郎,新郎很帅气,十分优雅。”这并不是真的。新郎是个油头滑脑的男人,他早就打算将这个张着双臂、到处乱转的西方女记者带进自己的房间。但是奥莉娅娜还是被这个儿童新娘的哭泣深深震撼了,想要帮助她。陪伴这位儿童新娘的女人们并不能理解奥莉娅娜的这份心绪不宁。“所有的新娘在结婚时都会哭泣,”她们其中一位对奥莉娅娜说道,“我当时足足哭了三天。”
1705501501
1705501502 “一个西方女人来到像巴基斯坦这样有严格的宗教氛围的国家,第一印象就是觉得自己是那场淹死了所有女人的大洪水中的唯一幸存下来的女人。”她不顾禁令,四处走动,引起了剧烈的反应和抗议。在电车上,他们愤怒地将她撵下去,因为她从男人的那一侧登上了电车。在银行,他们让她等了好久,直到她的男摄像师到达,因为他们不能将钱交给一个女人。她知道如何引起注意,并且也习惯了恭维的话。但是,在巴基斯坦,男人们对她的在意还是让她深深地感到了恶心。
1705501503
1705501504 她厌恶自己被他们的目光脱得一丝不挂的感觉。她探索女性生活状况的旅行还刚刚开始,她对此也毫不质疑。
1705501505
1705501506 下一站是印度。她参观了新德里,在那儿发现还有禁酒主义存在,人们只能偷偷喝酒。在加尔各答,她被大量在路边睡觉的人群震撼。她还参观了被人描述为“印度的佛罗伦萨”的斋普尔。她遇见了卡普尔塔拉世袭王侯的唯一女儿老拉杰库玛丽·阿姆里特·考尔,阿姆里特·考尔还记得自己的祖母:“当她去海边的时候,她穿着白色的衣服,头上系着白头巾,以抵挡太阳的暴晒。”她还试穿了纱丽,整个人生中,她都觉得这是同时代里,世界上虽不实用但最漂亮的女性服装。印度妇女已经参与政治生活多年,这些进步令她震撼。然而,当她采访几位控制人口的女专家时,一个细节却将她的想法完全颠覆。她们告诉她,这里的妇女总是绝望地哭泣着从绝育手术诊所出来,因为她们说:“如果一棵大树不能繁殖枝叶,那留它还有什么用?”距她在巴黎居住的那一年后,这句话又重新揭开了隐藏在她内心的伤口。
1705501507
1705501508 离开印度,她来到了吉隆坡,在这里见到了马来西亚的母系氏族。她们生活在丛林之中,互相转让土地和子女,男人对于她们来说,仅仅是繁殖的工具。在新加坡,她采访了作家兼医生的韩素音。她的父亲是荷兰人,母亲是中国人。她仍然很年轻,但是人生中早已经充满了冒险经历。她的第一任丈夫在中国被杀,她的第二任丈夫是一位西方记者,也在朝鲜战争中丧生。现在她和一个英国人结婚,平时为病人治疗,并坚持写作。奥莉娅娜长久地听她讲述自己的故事,做着笔记。奥莉娅娜下一站想要参观中国,于是让她谈谈中国的女性。她们一谈就是好几个小时。
1705501509
1705501510 她在香港停留了一段时间。她走到边界,想从那里看着那个伟大的“禁国”。从边界回到火车上,她看到了一个裹脚的老人。看着这个老人像一只受伤的小鸟一样颤颤巍巍,这令她感到恐怖。“老人告诉我:‘你也看到了,在我那个年代,我们必须尽最大的可能拥有最短的脚,不能超过九公分。我的脚不止九公分,因为我四十多年没有裹脚了。在五岁的时候,女孩们就要开始裹脚。她们用一点五厘米宽、两米长的棉质布条将除了大脚趾外的其他脚趾全部裹起来,每天都要更加用力地往里收缩,直到脚趾的骨头断裂,这样脚趾就能够叠进脚掌下面了。因为裹脚,我们需要躺在床上,那种痛苦令人无法忍受,痛不欲生。有一天晚上,我实在是太难受,就自己将裹带解开,但是我的母亲因此狠狠地揍了我一顿,我就再也不敢了。脚很大的话就会嫁不出去,我的母亲如此对我解释道。事实上,当男人在娶一个女人的时候,他们都会在意你的脚有多长。’”
1705501511
1705501512 在香港,她去了夜总会,在那里,人们可以用很少的钱买到任何女孩。她参观了筲箕湾,那里的女人们住在平底帆船里,工作的时候将孩子背在肩上,对于稍大一点的孩子,就用一根绳子把他们绑在自己的脚踝上。这座岛屿的报社——《英文虎报》——采访了奥莉娅娜,仿佛她是一位正在进行世界巡演的明星。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奥莉娅娜脱下了自己的假发,心不在焉地把它扔进盒子里。正在采访她的记者呆若木鸡,问她既然自己有头发为什么还带假发。“因为我喜欢,而且这样让我的头发看起来更加整齐。”奥莉娅娜心平气和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在等待启程去下一站日本的时候,她找裁缝做了一套地道的中国传统服装——中山装,还给家人买了数不尽的礼物:筷子、佛像、精美的信纸等。
1705501513
1705501514 日本是让她最感费解的一个国家。太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的矛盾。日本的女人是亚洲解放程度最高的,然而,她们还是保持着她们古老文明的传统。她采访了一位年老的皇室王妃,这位王妃见证了美国人带来的所有变化,并强力捍卫着:“麻烦您,请您记录下,在我们被摧毁的城市废墟中,诞生了新一代的女人。这些女人不再是美丽或者优雅的象征,她们成了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个体。请您写下这些,今天的日本人懂得阅读和写作,出版畅销全国的书籍,虽然这对于那些固执的传统主义者来说,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请您记录下,这全部都是通过战争实现的。在日本,唯一赢得这场战争的就是女人。”
1705501515
1705501516 旅程的最后一站是夏威夷。奥莉娅娜发现,这里过去生活着世界上最自由的女人。她们不懂得什么是嫉妒,且不因做爱而感到羞耻,即使婚外情也一样。她尤其为玛丽·卡维纳·普库伊所震撼:她掌管当地一家人类学博物馆,试图教给新一代那些传统。“她很活泼,但是有点疯狂。她会突然站起来,然后开始跳呼啦舞。‘看到了吗?这是我爱你的意思。’她交叉着手臂,摇动着指头说道,‘这是孩子的意思。’她边说边摇晃着手臂,仿佛在哄一个婴儿入睡,‘这是大树的意思。’她把手掌摊平,将胳膊伸向天空,‘在檀香山的游客跳的舞蹈并不是真正的呼啦舞,呼啦舞需要伴着一段缓慢的音乐,通过手势讲述一个故事。跟着现代歌曲的节奏,怎么能够讲出故事?这都没有诗意了。’”离开这些群岛时,她偷偷地在行李箱里装了一些异国花卉的球茎。虽然法律严令禁止将这些东西带离美国,她还是偷偷地这样做了,因为她想把它们带给自己的父亲。
1705501517
1705501518 她结束了自己的旅程,但是面对读者,她并没有隐藏她的困惑。“在地球的另一端,女人们像男人一样,以一种错误的方式生活着。她们缺少那种健康的平衡,这种平衡能够主持正义,赋予人们良好的意愿。她们或者像动物园中的野兽一样生活在被隔离的世界里,从囚狱般的床单中打量天空和人群,床单裹住她们的全身,就好像裹尸布裹住了尸体;或者像驯养人那样生活,穿着红色的夹克,佩戴着肩章,手里拿着噼啪作响的马鞭。我不知道,到底是在面对乞求得到收留所中一个位置的穆斯林妇女,还是在面对同男人的射击比赛中赢得奖牌的安卡拉女兵面前,我感受到了更深重的罪过;我也不知道,是帮助自己的国家杀死婴儿的印度女医生,还是京都那些仿佛被钉在墙上的蝴蝶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的艺伎让我感到更加恐惧。当然,奴隶制很可怕,也是残酷无情的,但是以错误的方式诠释的自由,同样可怕且令人恐惧。在这次旅行中,很多时候,我都无法确定这两者中的哪一种更加糟糕。”
1705501519
1705501520 在回到米兰前,她在纽约停留了一阵,她一直很喜欢这座城市,然而这次它让她感到恐怖。她看着那些脏兮兮的摩天大厦和震耳欲聋的街道,感觉那些总是在小跑中的女人仿佛是在同男人进行一场战争。整个旅程中,她都感到劳累和忧郁。和阿尔弗雷德的感情破裂给她带来的绝望感仍未结束。在一封信中她解释道,当她感到忧郁的时候,自己没有任何心思旅行。身处一个没有任何自己家庭气息的国家,令她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与此同时,她感觉每个地方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她所见到的一切,她那充满激情的人生,她作为一个独立女性的社会地位,对她来说都像是青年时期梦想的失败,她的这些梦想,就像是一扇屏风,在这后面,隐藏着她的忧伤。她的这种心情,在她给《欧洲人》写的报道和由此编录的书中,都很好地反映了出来。
1705501521
1705501522 一九六一年,她出版了《无用的性别》一书,献给自己的妹妹奈拉。这本书并不在她自己最好的书籍列表内,但是引出了她人生中两件重要的事情。一方面,这标志着她的讨论题材从世俗话题转移到了有倾向性的社会话题;另一方面,这令她成了一位国际名人。这本书被翻译成十一种语言出版发行,并且十分畅销。奥莉娅娜这个名字走出了意大利国界。她的文章被欧洲各大日报翻印并出版。她的行文中体现着全球化的记者视野,她在旅行中结识的外国同事帮助她,向欧洲各大报纸推荐了这些文章。
1705501523
1705501524 她将自己的目标定为了美国的报刊。“你们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媒体。”多年之后,在和美国专栏作家协会的谈话中,她如是说道,“因为你们属于一个强大的国家,因为你们很富裕,能够得到财富所赋予的援助。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英语。因为比起意大利语、法语和德语,英语更为人熟知。当你们公布一个消息的时候,这则新闻我可以在意大利报纸、法国报纸、德国报纸上进行批判,否认这个消息一千次。如果不使用英语,我的观点永远也超不出这一界限。”
1705501525
1705501526 在米兰的家中接受采访的时候,她得知了同事对自己的定义——意大利最能引发骚动的记者。事实上,她并不在这个家中常住,仅仅是在两次旅行之间休息的时候才来到这里。一个采访者这样描述这座房子:“它坐落在连所有出租车司机都不知道的小路上,这里之前是一栋别墅的阁楼,从窗户中,可以看到其他别墅的屋顶和树木。这里没有电梯,因为法拉奇这个总是在空中的旅行者,对电梯怀有恐惧感。需要沿着两排梯子才能到达一扇门,门上写着:‘请将电报和快件放在门下,包裹交给楼下的女士。’这可能会让人觉得里面住的是一个整齐的女孩,但是恰恰相反,门的那一边,有一个意大利最杂乱无章的女孩,她生活在一堆令人恐惧的混乱之中,其中有书籍、行李箱、报纸、鞋子、瓶瓶罐罐还有各种奇怪的物件。她有收集珍贵但无用的物品的癖好:埃特鲁斯花瓶、古旧的钟表、宝剑、左轮手枪、已无法使用的电话、药品瓶罐、丑陋的洋娃娃、拿破仑时期的复印画、来自东方的服装……”
1705501527
1705501528 她总是活得很匆忙,对工作全神贯注但是缺乏处事能力。一位多年前帮助她抄写关于好莱坞明星的采访文章的女翻译,还记得这些事:“我们在她米兰的公寓工作,当时有一条小公狗在吠叫,不停地叫。最后我问她:‘你喂它吃的了吗?’那个可怜的小家伙都快要饿死了,奥莉娅娜忘了喂它。”因为书籍大卖的缘故,记者们都来到了她的家中。每到这时,她就会将自己的头发披散到肩膀,目光中全是敌意,然后让他们拍照。“为什么你将这本书命名为《无用的性别》?”他们向她提问。为了好卖,她一边回答,一边傲慢地将头往后仰了一下,吐出嘴里的香烟。她渐渐发现,成为一个公众人物,特别是一个备受争议的公众人物,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
1705501529
1705501530
1705501531
1705501532
1705501533 从不妥协(法拉奇传) [:1705501091]
1705501534 从不妥协(法拉奇传) 09  佩内洛普的复仇
1705501535
1705501536 La rivincita di Penelope
[ 上一页 ]  [ :1.70550148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