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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恐惧和匆忙之中藏起来的书卷和纸页在洞里堆放了九百年。最初，藏经洞塞得满满的。伯希和在书卷中占据的狭小空间正是斯坦因留下的空隙。伯希和亲自翻阅的不仅有写本，还有数量众多的彩绘和画稿。一大幅用墨、金和彩色绘制成的画引起了伯希和的注意。一位9世纪的画匠在上面描绘了千佛洞当年的场景[23]：一名僧侣背着大背篓，里面放着书。背篓很重，僧人弯着腰，手里牢牢地握着禅杖。他用力向前走着，脸上露出吃力的表情，眼光中却闪烁着强烈的渴望。道路艰辛，从印度一路走来需要穿越沙漠和戈壁。一只老虎陪伴着他，保护他前行。他头顶上升起一小股烟，化作祥云，上面坐着佛祖。他手拿大串佛珠和禅杖，浑身上下配备了所有朝圣者应有的行头：钵、拂尘、手提香炉和帆旗。这是一幅描绘北印度传法僧来中国的画像，敦煌是他们必经之路。这幅画很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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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幅画，描绘的是文殊菩萨。画中的菩萨也有一头狮子为伴，那是他的坐骑。这幅画用的是彩墨和丝帛，可能是11世纪初的作品，当时敦煌正处于吐蕃统治下。真正对文殊菩萨的崇拜始于12世纪。在这幅画里，文殊菩萨的外貌特征看上去像个汉人。文殊菩萨是佛祖的助手，被认为是佛教中的首位菩萨，一位用“温柔的声音”感化众生的布道者。他的表情与背书僧人不同，没有咬紧牙关，也毫不费力，而是一幅传播《般若经》的“法王子”形象。他已超越生死，可以与世同存，拯救所有生灵[24]。文殊菩萨体察人间疾苦，心存救世善念，是藏经洞里涉及的一个重要佛教形象。洞中藏有文殊菩萨多幅画像，其中一部分已被斯坦因拿走。翻阅这些书卷不仅是一项考察研究，更是参与了一场佛教仪式，一次曼荼罗。除了骑着狮子的文殊菩萨，还有比这幅画早一个世纪、绘于丝帛上、骑着大象的普贤菩萨。普贤菩萨也是佛教中的重要形象，致力于普度众生[25]。对芸芸众生而言，满足怎样的条件，超越怎样的境界，才能实现自我救赎？一幅9世纪的帛画提供了某种答案。画上有七个幼儿，站在蓝色或紫色莲花花瓣上，莲花露出水面。幼儿代表重生的灵魂，等待他们的命运却不尽相同，包括三个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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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佛教所有功德的人归入第一等级：受到阿弥陀佛（即无量光佛）以及两名随从的欢迎，入金刚石座，即刻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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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刻理解教义的人归入第二等级：受到同样欢迎，在金红花宝座上重生，花瓣一夜之内绽开。其身体化为同样颜色，讲道之声清晰可闻。七天后，他将获得无上正等正觉（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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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往智慧的虔诚信徒死后归入第三等级：一、阿弥陀佛授其金莲花，他被金莲花包裹后在七宝池中重生。莲花在一天一夜之内绽开。七天后，他能够看到佛祖，听到佛法。聆听三大阿僧祇劫佛法之后，他达到菩萨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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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未曾触犯佛法、恪尽孝道的信徒将在极乐世界里坐在第四至第六等级的莲花上重生。最优者即成罗汉，余者须等待数日，莲花发芽后方可听到观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的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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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罪人，即使是犯过重罪的人，也可以在七宝池中获得救赎和重生，这是第三类中的最后三等。根据罪孽程度，莲花七周后才会发芽，有的甚至要等六大阿僧祇劫，甚至十二大阿僧祇劫，才能听到两位菩萨引导其通过两种途径获得开化。[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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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将观音菩萨称为“观音”。他是大乘佛教中的至上圣贤，用怜悯的眼光看待众生，只有高等级信徒才能听到他的佛法。敦煌藏经洞里到处都有关于他的资料。一尊10世纪初的木质柴泥观音菩萨小造像有八个手臂，象征着神性；另一尊同时期的观音菩萨造像有十一面；还有一幅关于他的帛画，上面有千手、千眼；一册粟特语写本颂扬他的一百零八个化身。敦煌和远东其他地区都崇拜观音，甚至到了吴哥，观音像还无数次出现在巴戎寺佛塔上。伯希和通过千佛洞已经叩开进入中国的大门。1908年2、3月间他到访过的藏经洞可以毫无争议地称为藏匿中华文化的秘密之所。除了汉文、粟特文和梵文外，伯希和对其他文字并不太了解。他向同伴瓦扬医生解释说，这样的话只能根据书卷外观进行判断。这只是小小的遗憾，因为藏经洞中大部分书卷都是汉文的。其中除宗教典籍外，还有历史、地理、文学、古典音乐文献，以及写在普通经书背面的各种笔记、账本、记录等。伯希和发现一封很有意思的信，是963年于阗王写给沙州刺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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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希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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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洞的观音塑像，9—10世纪（泥、木）。© Richard Lambert/Musée Guimet/R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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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希和传 这封信上有国王的签字和玉玺印，还有王子的小印，内容是建议两个政权同时在于阗进行统治。这种统治模式好像确实存在过，用以应对穆斯林对于阗的威胁。当时穆斯林已经占领喀什，于阗四十年后也被穆斯林化，但当时还在极力通过书信和友好姿态加强与沙州和中国其他地区的联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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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壹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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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沙州节度使男令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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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宜收领，勿怪轻鲜，候大般次，别有信物汝知。其木匠杨君子千万发遣西来，所要不昔（惜）也。凡书信去，请看二印，一大玉印，一小玉印，更无别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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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印均有刻字。国王的大印上刻有“通天万寿之印”，王子的小印上刻有“大于阗汉天子敕印”。[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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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斯坦因已经带走一大批书卷，伯希和的发现仍堪称奇迹。他在敦煌的发现揭开了丝绸之路的历史记忆，因此比在库车的发现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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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洞中大部分是常见的汉传佛教典籍。我们发现大批鸠摩罗什、玄奘和义净的译著，虽不完整，但有许多册，如《正法华经》、《大般涅槃经》，特别是近六百卷的《大般若波罗密多经》。这些典籍篇幅都很长，我看到太多次须菩提这个名字，简直让人难以忍受。这一次有可能得到一批比手头掌握的文献更早的写本……所以必须将它们全部带走，否则就要精心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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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选择，这正是在敦煌藏经洞里用开车速度工作的文献学家面对的难题。他当然会就此制定合理目标，因为自从离开乌什—买拉万的喀什后，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就一直指引着他。他和帝国的元帅们一样，能够处理好一切，因为他不仅有才学，运气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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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佛教文献中，我最希望找到关于朝圣者的记述。他们当中最有名的是玄奘。刚开始时，我发现一块残片，价值不高，但上面写着玄奘的名字……还有一段笔记记录了玄奘在西安府附近寺庙斋戒的情景。一张破碎的纸片上列举了中亚地区国家名称，可能是受到了玄奘的启发。关于《大唐西域记》，我只找到第二章中描写犍陀罗国的部分。[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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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希和发现的纸墨写本是用汉文写成的。664年，玄奘辞世，该写本完成于此后几十年的8世纪。玄奘经过吐鲁番、撒马尔罕和缚喝（Balkh）后，在梵衍那国（巴米扬）做休整。当时，那里的摩崖石窟和相邻的河谷中住着大众部佛教说出世部的僧侣。随后，玄奘继续向印度前进，途经迦毕试国（在今喀布尔附近的贝格拉姆，卡比萨省因此得名），在那里发现了满满一坛金币。《大唐西域记》第二卷（或第二章）始于其进入滥波国（Laghman），当时该国依附于迦毕试国。玄奘在那里拜访了一些寺院，寺院里的寄宿膳者和巴米扬一样都信奉大乘佛教。之后玄奘进入那揭罗曷国，即今天的楠格哈尔河谷（vallée du Ningrahar），从兴都库什山脉一直延伸至开伯尔山口阿富汗一侧的沙费德岭（Koh-e Safi）。那揭罗曷国和滥波国都是迦毕试国的附庸国。玄奘造访的首都地点与哈达遗迹吻合，位于现在的贾拉拉巴德市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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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在那里了解到蛇精和佛祖的传说，这个故事在当地颇为流行。佛祖还未脱离凡世时，蛇精的主要任务是用奶水喂养国王。国王严厉斥责蛇精不够尽职尽责，于是蛇精变得血腥、残酷起来。这时，佛祖从印度中部赶来，决定用自己的神力拯救那揭罗曷国民众。蛇精见此情景，决定痛改前非，但作为交换条件，要求佛祖永远和它在一起。佛祖回答说自己将要涅槃，但在洞穴壁上留下了自己的影子。以后每当蛇精再产生邪念，只要看看墙上的影子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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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留在墙上的影子已经逐渐淡化，但玄奘还是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穿过开伯尔山口。外面就是犍陀罗国了，那里的首都是布路沙布逻（即现在的白沙瓦）。玄奘称此地“谷稼殷盛，花果繁茂，多甘蔗”。现在看来，这样的描述依然贴切。犍陀罗国、那揭罗曷国及滥波国都是迦毕试国的附庸国。18—19世纪，喀布尔王国的统治范围覆盖整个印度河流域，这一带再次处于附属地位。玄奘到达时，犍陀罗国已经存在了四百年，建国者是迦腻色迦皇帝，国土从阿姆河一直到恒河流域。迦腻色迦的祖先大月氏人从敦煌北边的阿尔金山来到这里，于公元前2世纪中叶结束了最后一个希腊巴克特里亚国（即大夏）的统治。迦腻色迦皇帝还把佛教定为国教，驱逐了新疆的汉人军队，并向那里派遣了第一批僧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