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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位旅人接近艾斯毕霍先生大道上、外公旧家斜对面的街角时,在委内瑞拉医生阿夫列多·巴尔波萨的旧诊所停下来。在柜台后方,他的太太阿德莉亚娜·布度多正在缝纫机上工作,路易莎脱口而出:“教母,你好吗?”那女人看看四周,惊讶地想回答却说不出话,两人一语不发地拥抱,哭了好几分钟。加西亚·马尔克斯看着这一幕,惊讶地肯定这些日子把他和阿拉卡塔卡分开的不只是距离,还有时间本身。他曾经害怕的老药师如今一副可怜兮兮的光景,干瘦得像根棍子,头发稀疏,牙齿松动。他们问候他时,老人结结巴巴,以几乎控诉的语气说:“你们无法想象这个镇经历了些什么。”[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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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加西亚·马尔克斯说:“前往阿拉卡塔卡的那一趟旅程中,真正发生在我身上的是,我了解到童年所发生的一切都具有文学价值,而我现在才开始察觉到这一点。从开始写《枯枝败叶》的那一刻开始,我了解到自己想成为作家,没有人能阻止我,我唯一剩下能做的,就是尝试成为全世界最好的作家。”[33]除了所有回乡所带有的讽刺意味之外,此行本身的目的则完全失败,他的母亲无法和现任房客达成协议。的确,整趟旅程都是因为误解而来,而路易莎自己对于卖房子这件事也还犹豫不决。至于他,在他写下回忆录,详细描述自己和路易莎一起巡视摇摇欲坠的老家之前,他总是坚持自己那次无法踏入房子里,从此也没有进去过——“如果我进去了,我不会再成为一名作家。关键是里面。”[34]他曾经这么说。不过,在他书写的回忆录中他的确进入了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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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自己马上决定放弃《家》的写作,转移方向。乍看之下这似乎很令人意外;有人可能认为,回家一趟应该只会鼓励他继续回到因这房子启发而萌生的小说,而不是如同实际上所发生的情况,他把焦点扩大到这房子所在的整个城镇。然而事实上他笔下重现于《家》中的那一栋房子其实上并不真的存在,而是为了掩盖真实的那一栋房子所虚构的结构。如今,他终于准备坦白地面对这栋纠缠他许多年的建筑物,顺着存留在他记忆之中的印象重建整个旧城镇,马孔多从而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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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在令人很难不想到普鲁斯特,除了一点:加西亚·马尔克斯发现,虽然阿拉卡塔卡本身在很多方面都已死去,但他毕竟还活着。奇迹似的,他也重新拥抱、得回他的母亲;他完全没有和她一起住在那房子里的记忆,但如今他们总算一起回去过,是他一生中首次和母亲单独外出旅行。[35]自然,他并没有说什么——对此他什么也没说——然而,他们前一天在“世界书局”的会面重现了他六七岁时,他们之间“第一次”见面的故事(他所记得的第一次)——因为在后来的那一幕里,正如“俄狄浦斯王”所启发的角色,主人公加西亚·马尔克斯让她说:“我是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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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旅程不只引发他的记忆,改变对于自身过去的态度,也让他知道如何写新的小说。如今,他通过福克纳和其他20世纪20年代现代主义作家乔伊斯、普鲁斯特、弗吉尼亚·伍尔芙给他的镜片看待自己的家乡。《家》的构想起源其实是19世纪小说,卡塔赫纳人所推崇的书让他得到启发,如霍桑的《七角屋》。如今他已意识到可以用时间本身多重面向的叙事结构进行,他已经不再和外公一起埋葬在那冷冻的房子里,他已经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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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这在他对于文学和生活之间关系的了解上具有重大的转折意义。几个星期后,他写了一篇文章《小说的问题》,奚落当时在哥伦比亚和美国大部分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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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伦比亚尚未出现一本明显而幸运地受到乔伊斯、福克纳,或弗吉尼亚·伍尔芙影响的小说。我说“幸运”是因为我不认为我们哥伦比亚人在此时此刻能够免于受到影响。在《奥兰多》的序曲里,弗吉尼亚·伍尔芙承认她的影响。福克纳自己无法否认他受到乔伊斯的影响。有一些东西——特别是对于时间的掌控——是赫胥黎和弗吉尼亚·伍尔芙所共有的。现代世界的文学中到处可见弗兰兹·卡夫卡和普鲁斯特,如果我们哥伦比亚人要走正确的路径,我们必须不可避免遵循这道强流。可悲的事实是,这还没有发生,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会发生。[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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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在重新改造的路上,加西亚·马尔克斯已经不再流亡于自己的人生之外,他终于重获自己的童年。而且,他也发现了(或者更棒地揭露出)新的身份。他打造一个全新的自己,全都是因为突然之间意识到20世纪20年代的前卫作家如何学习从自己的艺术意识中观看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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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在卡塔赫纳或是巴兰基亚,少有朋友知道他的出身。如今,“苏克雷来的男孩儿”成为“阿拉卡塔卡来的男孩儿”,他再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出生地了。如果有理由相信在此阶段,《家》是一部与苏克雷有关联的小说,那么,这本书如今会进化成为一本关于阿拉卡塔卡的小说,虽然书中使用的地名是马孔多。的确,要不了多久,前一本书会完全让出位子给新的这一本,加西亚·马尔克斯会写出更直接的自传式作品。此刻他告诉朋友和同事的笑话有了新的笑点,比如说,他“回家”去拿出生证明,市长手上没有正式的印章,所以要人拿一根大香蕉来,切一半盖在文件上。[37]加西亚·马尔克斯向朋友保证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只是他没办法证明,因为他把出生证明留在“巨塔”里。他们哄堂大笑,但多少还是有点儿相信他。不论有没有出生证明作证,来自阿拉卡塔卡的故事大师诞生了,下一次化身时,他会成为来自马孔多的魔术师。他终于知道自己是谁,想要成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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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2月,他和路易莎·圣蒂雅嘉从阿拉卡塔卡回来后不久,在“长颈鹿”上写了标题为“阿贝利多·维亚·艾斯克隆那及其他”的文章。[38]在这一篇文章中,他和母亲的这趟旅程让他想起自己已经走过的旅程,同样重要地,这趟旅程也启发他未来计划的方向。此文短暂地回忆了1949年和萨巴塔·欧立维亚一起走过的探险,颂赞马格达莱纳和帕迪拉地区吟游诗人的生活和冒险,并特别对于另一位年轻人的作品赞许不已,不只是在他了解瓦伽娜多音乐上,同时也在他直接参与大西洋岸偏远地区文化上扮演重要的角色,而这位年轻人就是瓦伽娜多作曲家拉法叶·艾斯克隆那[39],他和萨巴塔·欧立维亚谈过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事,也读过加西亚·马尔克斯所撰写赞赏他音乐的评论,打算认识他。1950年3月22日,他们在巴兰基亚的罗马咖啡座首次单独见面(也许前一年已经见过面);此时他针对1949年旅程的这篇文章发表还不到两个星期,距离改变他此生命运,与路易莎·圣蒂雅嘉同行的旅程不到一个月。为了让这位年轻的吟游诗人对自己印象深刻,加西亚·马尔克斯去罗马咖啡座见他时,还唱着他作的曲子《中学的饥饿》。在一张来自那个年代稀有的照片中,我们可以看到加西亚·马尔克斯对着艾斯克隆那唱自己的一首歌,他撅着嘴,手指敲着吧台,加西亚·马尔克斯不只是唱歌时习惯这么做,还有抽烟的时候,生闷气的时候——不论对象是他如何迷恋的男女。[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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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4月15日,维耶斯离开徒弟返回来处。他离开前安排了欢送晚宴,真的是最后的晚餐。在当晚的照片中,维耶斯兴奋地把手绕在闷闷不乐的阿方索·福恩马佑尔身上,他们身边是唯一没有穿西装或打领带的男人,也就是穿着鲜艳热带衬衫,在场最年轻的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他像鱼骨那么瘦”,“美洲撞球室”的女服务生说到。他的眼光炯炯有神,他在场时表情欣喜,真诚中带着些许讥讽,但最重要的是充满了活力和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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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他很快地被阿方索·福恩马佑尔说服,开始帮一家新的独立周刊写稿,在《前锋报》的工作室里以小报风格出刊,名为“纪事”(Crónica)周刊,于1950年4月29日首先创刊,一直维持到1951年6月。[41]加西亚·马尔克斯在《纪事》周刊一手包办所有事务,身兼周刊主任。他的有些文章是情急之下从真实生活中取材而来。《六点钟出现的女子》这个故事是来自福恩马佑尔设下的挑战,他想看他能不能写侦探故事。加西亚回忆一件逸事,欧布雷贡第一次尝试在天主教的巴兰基亚找人体模特儿,他的朋友着手寻找愿意的妓女,终于找到一位很有意愿的人选,她先要求欧布雷贡帮她写一封信给一位于布里斯托的水手,并同意第二天在艺术学校出现,之后却不见人影。[42]《六点钟出现的女子》是关于一名似乎刚谋杀了一位客户的妓女,她进到酒吧制造不在场证明。在这篇故事里,来自他新近热衷对象之一海明威也许是“杀手”)的影响明显可见。[43]这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少数直接以他身处当时的巴兰基亚作为场景,又显而易见的少数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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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杓鹬之夜》(The Night of the Curlews)是另一篇更成功的故事,受到波哥大鉴赏家如穆蒂斯和萨拉梅亚·博尔达的推崇。这个故事源自某次造访德利西亚斯的“黑色尤菲米亚”妓院,那群朋友通常每天晚上都会来此。后来福恩马佑尔坚持,仿佛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去那里不是为了女人,不是为了“那些为了一口饭吃而上床的可怜小女孩儿”,而是为了用十三比索的价钱买一瓶朗姆酒,观赏美国水手踉跄地倒在地板上,醉卧在驻扎的杓鹬之中,仿佛他们丢了自己同为人类的伴侣,因而想和红羽毛的涉禽跳舞。一天晚上,加西亚·马尔克斯在那里打盹儿,福恩马佑尔把他摇醒说:“小心别让杓鹬啄了你的眼睛!”(哥伦比亚人相信这种鸟如果看到小孩儿的眼里有鱼在移动,会把他们啄瞎。)因此,加西亚·马尔克斯直接回到办公室里,写下了三个朋友在妓院里被鸟弄瞎眼睛的故事,只为了填满《纪事》周刊。根据作者之后的表述,那是他笔下第一篇没有在半世纪后让他难为情的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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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地着迷于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欧洲和美国现代主义作家的成就,对于他们的名声和声誉也感到好奇,包括一些作者如何看待这些关于他们自己及其作品的神秘色彩——主要是福克纳,最重要的是海明威。1949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从缺,福克纳虽然在瑞典学院中赢得多数票的支持,仍然无法得到一致同意。4月8日,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一篇文章《又是诺贝尔文学奖》中写道,他预测自己总是称为“福克纳大师”的福克纳永远不会得到这个奖项,因为他是一位“太优秀的作家”。1949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于1950年11月补颁给福克纳时,加西亚·马尔克斯宣告这是迟来的荣誉,因为福克纳是“当代世界最伟大的作家,古今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他此刻必须接受“成为流行的不自在的礼遇”[44]。在更久之后,他会解决这个巨大的两难——福克纳还是海明威——据他表示,福克纳滋养他的文学灵魂,海明威则教他如何作为一名作家。[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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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名之后,加西亚·马尔克斯发现自己一再地被诱导去讨论他的作品受到多少福克纳的“影响”;在这个问题的背后常常隐藏着一个更阴险的问题: 他是否“抄袭”福克纳?也就是说,他是否缺乏真正的原创性?如果考虑到他们背景的相似度,福克纳对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影响没有更大也许才是令人意外之事,何况福克纳无疑是整个巴兰基亚团体最喜爱的作家。对加西亚·马尔克斯几乎具有同样决定性影响力的弗吉尼亚·伍尔芙则不常被提到,詹姆斯·乔伊斯几乎完全没有。就算被拿来与他相比较的作家众多,就算加西亚·马尔克斯对这位密西西比人抱有短暂的热情,他自己的原创性仍毋庸置疑,但他们之间有诸多的共同点,也难怪加西亚·马尔克斯越来越担心有人把他降格成“哥伦比亚的福克纳”。我们几乎没有加西亚·马尔克斯这个时期的任何私人文件,甚至连他故事和小说的手稿都没有保存下来。然而,1950年中期,大约同年10月间,加西亚·马尔克斯可能受到某些非文学因素的影响(也许是酒精),写了一封两页的信给波哥大的朋友卡洛斯·阿雷曼,这封信奇迹似的被保存,以下是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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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胡安的地址我要寄一封给你转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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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雷曼我写这封信回复你寄给我的荒谬的信因为我太忙了我没有时间在这封信里写句号或是分号还有所有的标点符号我根本没有时间回信可惜没有心电感应可以用心电感应的信件回信一定是最棒的因为可以逃过审查如你所知我们在做纪事周刊让我们没有时间去探索寻找麻醉的草所以目前你只能满足于一般直到纪事周刊倒掉我们可以回到以前出没的地方做夜之子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问候你还有他的女儿瑞米迪奥斯半个婊子后来跟歌手出去推销员那儿子托比亚斯成为警察他们被杀了所以只剩下没有名字的女孩儿永远也不会有他们只是叫她那女孩儿整天坐在她的摇椅里听留声机就像世界其他东西一样都坏了现在房子里有问题因为镇上唯一知道怎么修机器的是个意大利鞋匠他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鹅卵石做成的留声机他去到房子试着敲敲打打修理又没效而其他水上男孩儿都在吐口水吹口哨结果留声机的碎片跑到每一家房子里说奥雷里亚诺上校弄坏同一个下午人们穿衣服关门穿鞋子梳头发去上校的家他没有期待访客因为镇民已经十五年没有去他家因为他们拒绝埋葬葛列高里欧的尸体因为害怕警察上校侮辱神父镇民党员离开市议会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因此十五年后留声机坏掉的时候人们会回到房子里发现上校和他的妻子索利达夫人完全不知道……那女人整个晚上在角落里谁也不理索利达夫人难为情终于捱到天亮人们离开只是东西你知道因为儿子变成警察警察去他的葬礼时上校如往常坐在门边他看到葬礼队伍接近时把门关起来向这样好像发生在蒙波斯这样你可以看到伟大的书进行得怎么样那部分我可以告诉你赫尔曼·阿方索·菲古利塔和我杀时间都是讲话写东西喝酒做纪事周刊不像以前喝酒嫖妓抽烟抽草因为人生不能像那样如果你不喜欢弗吉尼亚你可以去死拉米罗喜欢她而且比你懂小说所以去告诉拉米罗我欠他一封信但12月还是写给我我会向纪事周刊要一个假期帮我在公寓里留一个房间拉蒙阁下离开有写信都很好布林葛伊·爱德华多·布特伊叔叔老福恩马佑尔结果是个好人我们都问候你祝你圣诞快乐新年快乐你热情的朋友贾布[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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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揭露了不为人知的一面。除了鲜少提及之乔伊斯明显的影响—— 以及弗吉尼亚·伍尔芙——信中栩栩如生地描述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巴兰基亚的生活以及他兴奋的感觉,让我们看到一位年轻人的思考方式仍然像个敏感的小男孩儿,完全沉迷在自己的创作过程中,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但对于那些熟悉他发展的人,这也显示了一位认真而投入的作家长期以来在《家》 和另一部《枯枝败叶》之间适应转变的过程;同时,他也写出许多后来出现在诗文选的故事,以及他的每日专栏。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当然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最为人知的角色,他就出现在信里。然而,他很快就被放到一旁,在一本又一本的书里像传奇人物一样被提及,直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属于他的一刻终于来临,不过此刻还要等上一阵子。很显然,此时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并没有放弃《家》的创作,虽然他后来在回忆录中如此主张。他尚在致力于细节,经过雕琢和修正之后,最终成为《百年孤独》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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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也许这封信中最有意思的细节是解释上校和镇民的问题,他为什么把房子关起来。也就是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没有说明的理由,他们不让他埋葬他的奴隶葛列高里欧,所以他自己把奴隶埋在院子里的杏树下。[47]在这本小说里,上校有责任安排一名男子的葬礼,而这名男子又为他的镇民所痛恨,他自己因而受到包围。毋庸置疑,此作品不仅是《枯枝败叶》的第一颗种子,也是《百年孤独》的种子,故事中的主人公被绑在院子里的树上,最后在树下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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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心的读者也可以看出此时期他受到的另一个影响,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很多期的《纪事》周刊中纳入了伟大的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故事。就在1950年8月,保守党总统劳雷亚诺·戈麦斯就职的那一个月,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读到的“奇幻文学”典型似乎开始发酵。博尔赫斯最有名的是灵感来源俯拾皆是,他已经写过这方面的散文表示,所谓“影响”的概念是误导的,因为“所有的作家都是创作自己的先驱”。对于拉丁美洲的作家而言,这样的态度令人大大地解除束缚,而博尔赫斯对于他所使用的来源毫无敬意,这点也非常令人耳目一新。他有时被称为“拉丁美洲的卡夫卡”,然而,我们在他幽默的讽刺之中却找不到一丝丝卡夫卡的影子。更确切的是,当时加西亚·马尔克斯吸收了许多博尔赫斯的想法(虽然并不是没有承认这个新的影响),选择写一个关于自杀的嘲讽故事,标题是“卡夫卡的漫画”[48]。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此时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把卡夫卡(以及他对他的“影响”)放到过去,并且通过博尔赫斯较为怪诞的镜片检视卡夫卡的主题。我们可以说,《家》一部分的问题在于带有许多卡夫卡式的风格,而《百年孤独》出现时,则明显是一本博尔赫斯风格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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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出现的小说《枯枝败叶》写的是对于荣誉、责任和羞耻的不同设想。马孔多这个镇上一位公认的贵族上校发誓负责他的朋友比利时“医生”的殡葬事宜(当然,“医生”这个角色来自加西亚·马尔克斯童年时代阿拉卡塔卡的“艾米里欧大爷”),就算医生背叛他的好意,和他的仆从上床,他还是想违反妻子和女儿的愿望,只为了实践自己的誓言;然而,连镇民都希望看到医生的遗体“腐烂”,因为许多年前他曾在一场政治冲突之后拒绝诊视伤者。如今他犯下更糟的罪,违反天主教徒所诠释的上帝法律,也就是他的自杀,上校只能希望把他埋葬在未被奉为神圣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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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个道德情节是索福克勒斯《安提戈涅》的变体,但在纯粹的事实上,《枯枝败叶》是加西亚·马尔克斯所有的小说中自传色彩最浓厚的一本。故事中主要的角色来自贾布、路易莎和尼古拉斯的三位一体,形成三方的家族浪漫史。但如果书中孩子、母亲和外公来自这些真实人物,这样的选择便需要压抑其他的真实角色,也就是特兰基利娜(小说中的外婆去世,由第二位妻子取代)、贾布的弟弟和妹妹(那孩子是独子),还有,贾布的生父加夫列尔·埃利希奥·加西亚。不过在加夫列尔·埃利希奥的例子里,他不是压抑这个角色,而是另行取代。书中的确有一个角色和加夫列尔·埃利希奥相近,在小说里是小男孩儿的生父,但他的名字是马丁[49]——加夫列尔·埃利希奥的第二个姓是马丁内斯,如果他是婚生子的话就是第一个姓——而且他结婚的动机非关道德,而是为了私利。更有甚者,他在短暂的时间后就抛弃妻子(她对他的感觉显然一直都只有冷淡),离开马孔多,小孩儿在整本小说里完全没有想起他。显然这给了加西亚·马尔克斯些许幻想的空间,他写到母亲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加夫列尔·埃利希奥,和他母亲分开的是他的父亲加夫列尔·埃利希奥,而不是他自己,他的儿子贾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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