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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23 塔奇雅发现,一旦和这个擅长讥讽的哥伦比亚人开始聊天,就会发现他的另一面。他的声音、自信的笑容、讲故事的方式都很特别。加西亚·马尔克斯和这位直率的年轻西班牙女人开始亲近,很快就十分亲密。这也许是个很典型的例子。接下来的年代里,最有名的拉丁美洲小说是阿根廷胡里奥·科塔萨尔的《跳房子》,于1963年出版。这本书是关于20世纪50年代一位拉丁美洲移民漫步巴黎的故事,他被一群波希米亚朋友、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围绕,主要着墨在拉丁区。那漫无目标的主角奥利维拉已经不再年轻、没有工作,也没有兴趣找工作,他在书里寻找自我、寻找世界、他的灵感、他忧郁的缪斯,一位美丽的年轻女性,类似嬉皮的诞生,称为“女巫师”、“女魔法师”。科塔萨尔从来没有真正经历这样的浪漫,但加西亚·马尔克斯有。他们一起散步聊天,慢慢地熟稔起来:“渐渐地,我开始喜欢上加夫列尔,虽然一开始持保留态度,但我们之间慢慢地发展起来。几星期后,我们开始稳定下来,我想是4月的时候。一开始,加夫列尔有足够的钱请女生喝饮料、一杯热巧克力,或是看电影。后来他的报社关门,他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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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25 是的,加西亚·马尔克斯认识塔奇雅的三个星期之后,波哥大的《独立报》就关门大吉了;虽然他不可能知道,但这一次关闭了将近一年,对于一段新的感情是灾难性的处境。报社没有寄来欠他的钱,反而寄来一张回哥伦比亚的单程机票。机票送到的时候,加西亚·马尔克斯咽下一口水、深呼吸,然后把机票拿去换钱。他这么做是来自想要更深入认识欧洲的欲望,想完成新小说的欲望,还是因为坠入爱河?他的《恶时辰》已经写了三个月,他打算继续写。因此,由于诸多原因,他完全没有打算离开巴黎。在波哥大,他没有什么自己的时间写作,如今,他再度一意孤行。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但生活注定会很辛苦。还因为身边有了塔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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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27 我自己于1993年3月在巴黎见到塔奇雅·昆塔那,我们漫步于她和加西亚·马尔克斯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同样漫步的街道。六个月后,在墨西哥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家里,我鼓起勇气问他:“那么关于塔奇雅呢?”当时只有少数人知道她的名字,知道他们之间故事来龙去脉的人则更少,我猜他一定希望我放过这一段。他也同样的深呼一口气,仿佛看着棺材慢慢打开:“嗯,是发生过。”我说:“我们可以聊一聊吗?”他说:“不行。”在这个时候他才第一次告诉我,脸上表情像个治丧的人一般,决心把棺材盖子重新盖上,“每个人都有三个生活:公开生活、私人生活,以及秘密的生活。”自然的,公开生活摊开来给所有人看,我只要去找资料查访就好了;至于私人生活我则偶尔被允许一窥,显然应该由我自己揣摩出其他部分;而秘密生活,“不,绝对不行!”他暗示道,如果存在什么地方,会是在他的书里,我可以从那里开始。“总而言之,别担心,你写什么我就是什么。”因此,对于塔奇雅·昆塔那这个人,她在加西亚·马尔克斯心目中的地位,得在1956年以及之后,通过在他的书中寻找才能得知。不过,塔奇雅本人倒很乐意诉说她这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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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29 认识加夫列尔的时候,我正要搬进阿萨路的一个小房间里。我不记得原来住在哪里,你永远不会相信我在巴黎住过多少旅社和公寓。我甚至和比奥莱塔·帕拉同住过一个房间。这个新住处靠近蒙帕纳斯,在“伤兵院”和圣贾曼德佩之间,靠近圆顶咖啡馆、丁香园咖啡馆、圆顶餐厅以及精英咖啡馆,距离卢森堡花园、蒙帕纳斯的剧院、电影院、爵士酒吧都只有几步之遥。我们有时候会去他在法兰德斯旅社的房间,但大多睡在阿萨路。那是一栋别墅改造的房子,我住在旧厨房里,很小,像女佣的房间一样,佣人房,外面有一片小小的露台院子。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水果箱,想象一下,以前有十二个人坐在那张床上。房东是严格的天主教徒,不过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为所欲为。最棒的是露天的小院子,他常常坐在那里等我!通常手撑着头。他真是把我弄得很心烦,但我很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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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33 遇见塔奇雅不久之后,这位哥伦比亚人发现自己原本的创作过程虽然一波三折,但至少有重要的进展,如今却渐渐地离他而去。许多年后,他成为世界上技巧方面最有自信的“专业”作家,总是知道要写些什么,也必定完成。但在他人生的这个阶段,每一件工作似乎中断后又变成另一件,写作是痛苦的经历,而思考似乎从来没有达到预期发展的过程。因此是在这个时候,书中一位配角开始渐渐发展出自主的故事内容,最后要求自己独立的文学环境。此故事为一位羞怯胆小却又顽固不已的老上校、逃离马孔多的难民,来自充满过度成熟的香蕉气味的地方,他在“千日战争”中服役,事件发生的五十年后,这个男人还在等待着积欠他的抚恤金。原来的小说如今已搁置一旁,这本来是一部冷漠、残酷的作品,需要勇气和某些疏离,但作者发现自己意外地在热情和艰难的时刻,活出自己版本的波希米亚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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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35 正如同陪同母亲的旅程所带来的怀旧心情是催生《枯枝败叶》的力量,在类似的情绪下,感伤的情绪(怀念不可能活在当下)是把《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西班牙文直译《上校没人写信给他》)从《恶时辰》这本无止境延迟和延期的小说之中独立出来的力量。再一次地,这部作品的灵感来自一位女性;以一种绝望、萦绕不去的方式,这本关于上校的小说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当时在巴黎和塔奇雅亲身经历的投射。他们的恋情在意料之外、令人兴奋、热情、完全不在预期之内,然而,他们很快开始缺钱。从一开始,这段感情就被贫穷制约,接着很快受到悲剧的威胁。因此,这也不是第一次,这部仍然在进行中的第一本小说被一条旧条纹领带捆起来,塞到法兰德斯旅社摇摇欲坠衣柜的最里层;而饥饿的上校与他不幸、饱受折磨的妻子之间澎湃激烈、令人着迷、绝望的故事则在1956年5月或6月初开始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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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37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下榻的旅社所积欠的房租令人忧心地不断累积,然而也许显而易见,就算他付不出钱,或者说自己付不出钱,他还是保住了那个房间。几星期之后,他和塔奇雅开始连吃饭都成问题。当然,他以前也在波哥大、卡塔赫纳、巴兰基亚经历过类似困境,仿佛他必须要挨饿才能为抓住这份职业提供一个合理性。因为生活得挨饿,他的家人不能怪他没有追求法律学位,塔奇雅不能抱怨他没有工作养她,因为他自己为了写书不惜承受任何程度的辛苦。没错,他的法文还很生涩,工作也不好找,但事实是,他并没有真的在找工作。卖机票的钱用完之后,他收集空瓶子和旧报纸,在附近的店家换取几分钱。有时候,他说自己从肉店“借”一根骨头让塔奇雅熬汤。[18]有一天,他在地铁站向路人索讨车钱——又少了最后五分钱——反而被赏他钱的法国人羞辱了一顿。他写信向哥伦比亚的朋友求助,发觉自己满怀希望的等待,时间一周又一周地过去,如同他的外公在那许多年前等待抚恤金,如同他新书里的上校一般。也许,这样的反讽反而成为支撑他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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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39 在某种层面上,他和塔奇雅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修成正果。他们认识三个星期后他就丢了工作;几个月后发生了另一场灾难:“一天晚上,我们走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有很奇怪的感觉,我就是知道。怀孕之后,虽然一面工作一面呕吐,我还是出去照顾小孩儿、打扫。我回来时他什么也没做,我却必须开始做饭。他说我很霸道,叫我‘将军’。同时,他在写他的文章和‘上校’——当然是关于我们的故事、我们的处境、我们的感情。他一面写我一面读那小说,我很喜欢。但我们九个月间不断地吵架,不停地吵。很辛苦、很累,我们互相把对方逼疯,我们只是在斗嘴吗?不是,是真的很激烈地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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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41 “可是,”塔奇雅回忆,“他也很热情,他的内心很温柔,我们互相倾诉一切。男人很天真,所以我教他一些事,关于女人的事,给他的小说很多材料。我的印象是加夫列尔有过的女人很少,当然,当时他还没有和女人同居过。我们虽然经常吵架,但也有美好的时光。我们以前会谈小婴儿的事,他会长什么样子,帮他想名字。加夫列尔告诉我无数的故事,关于他的童年、他的家人、巴兰基亚、塞培达等迷人的故事。实在很棒,我很喜爱。加夫列尔也常常唱歌,特别是艾斯克隆那的瓦伽娜多——像《空中之屋》。他也唱昆比亚音乐,像《我的漂亮女孩》。他的声音很美。当然,虽然我们每天都吵架,但晚上对彼此的了解却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加夫列尔常常在埃尔南·维耶科位于葛内果路家里无尽的派对中唱歌。维耶科非常有魅力、蓝眼、浓眉、很吸引人。他是唯一有房子、有钱、有车子的人——他非常喜爱MG跑车。加夫列尔总是在那里唱着歌、弹吉他,他舞也跳得很棒。我们也有法国朋友住在榭鲁毕尼路,河的另一边,是在那里,我们认识了所有布拉松的歌曲。我第一次去共产党的‘人道节’也是加夫列尔带我去的,同行的有他和路易斯·维亚尔·博尔达。在那一方面,我仍然是个非常传统的女人,我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听着男人谈论政治。当时,我对政治既没有知识也没有想法,不过我的直觉是要支持进步的思想。在我看起来,加夫列尔是个值得赞赏、专注、有原则的人,至少在政治方面是如此。在政治道德这方面,我的印象中他是个非常正直、严肃、值得尊敬的人。当时在我的眼里,他和其他共产党员没有什么两样。我记得自己曾经说,仿佛我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想共产党员也有好坏之分。’加夫列尔看我一眼,有点严厉地回答:‘不,女士,只有共产党员和非共产党员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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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43 “我必须承认,在怀孕的过程中他非常平和讲理,这一点儿应该可以这么说。我们开诚布公地讨论,他问我想要什么,我想,关于生小孩儿这件事他很乐观其成。‘他很自满’,如他们这里的人说:只要我想要的,他都可以忍受。是我自己不想要的。他知道我对孩子的事很认真,所以他知道我希望他娶我。对于这件事,他很大方也很软弱,他只是放手让我决定。我不认为他像我一样对这件事那么的害怕。也许,从他拉丁美洲人的立场来看这件事并非不寻常或值得震惊,据我所知,他也许还觉得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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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45 “后来,我在巴黎北部找到一位男护士,他放进一根探针。我记得似乎是加夫列尔找到他的。因为第一次掉出来了,他必须再做一次,实在是太糟糕了,但还是没有用。这完全是我的决定,不是他的。当然,到那时,虽然可能因为我的家庭背景,我和上帝已经疏远,但等到我们经历这些时,我已经怀孕四个半月了,非常的绝望。这是一段很痛苦、很痛苦的时期。后来我出血,他非常的害怕,差点昏倒——加夫列尔看到血时,嗯,你知道……我在皇家港产科医院住了八天,离我住的地方很近。晚上到探病时间的时候,加夫列尔总是第一个到医院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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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47 “流产之后,我们两人都知道这段感情结束了。我一直威胁要离开,终于真的走了,就这样离开,先到维耶科他家去疗养,然后到马德里。我很难过,筋疲力竭。对于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一直能够掌握,但这场怀孕伤害我很深。1956年12月,我从奥斯特利兹火车站离开巴黎,加夫列尔安排一群朋友带我到车站。虽然我的身体已经从手术后康复,但内心仍然非常脆弱。当然,我们抵达车站时已经迟到了,行李必须仓促抛上车,我急忙上车,甚至没有时间一一说再见。我有八个行李箱,加夫列尔总说是十六个。火车开走的时候,我很难过,双手捂着脸贴着窗户哭泣。接着,车子开始移动时,我瞪着窗外的加夫列尔,表情感伤的加夫列尔,他开始起步跟上,又被抛在车后。其实,他在1956年真的伤了我的心,他就是无法面对。当然,我不可能嫁给他,对此我从来没有一丝丝的后悔。他太不可靠了,有这样的父亲我不能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因为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对不对?然而在某种层面上,我却错得一塌糊涂,因为,后来事实证明他是个非常好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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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49 塔奇雅是位勇敢、幸运、有毅力、勇于冒险的女性,愚蠢或聪明得足以在这些特质成为女性的“权利”之前就过着完全独立的生活。虽然她的故事是把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需要放在自己的需要之上,不难想象并非出自她的选择。经历过一段重要的感情之后——她在这段感情里也发现自己为文学这个职业“牺牲”——很难想象她会忍受任何对她而言无法接受的事。也许,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很强烈的联系,但在她怀孕之后变调,对事物要求太多——要不就是结婚,要不就是结束。这并不是她第一段认真的感情——不过,这却是双方第一次和另一个人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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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51 对于堕胎的尝试,加西亚·马尔克斯大概不太高兴,海岸区的传统并不认为孩子会是问题。在他的家庭里,包括他的外婆特兰基利娜、母亲路易莎,她们都接纳许多和她们没有直接关系的孩子,他也许因而对于孩子的死亡感到非常不安。如果他和别的女人生小孩儿,梅塞德斯会很不好受,但拉丁美洲人对此比较习惯,不如欧洲人一般地严厉批判。至于他很快回去迎娶梅塞德斯,他也许会想:那又如何?她之前也不过是个孩子。对于一个二十八岁的拉丁美洲男子而言,在巴黎谱出恋曲本来就是意料中之事,若是没有的话,他的朋友反而会很失望。如果塔奇雅把孩子生下来,也许他终究还是会离开她。在他选择梅塞德斯时,他似乎也刻意选择了一个和他来自相同背景的女人,她能够完全了解他的思维方式、他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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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53 塔奇雅离开了,但他还有他的小说。对加西亚·马尔克斯而言,这本小说非常的独特,所设定的时空背景正是他写作的时间,1956年年底,欧洲处于苏伊士运河危机的处境之中。详细情节早在塔奇雅前往马德里之前就已经形成,时间是10月,主角是一位上校,读者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名字。他曾经住在马孔多,七十五岁的他在哥伦比亚森林深处一个令人窒息的河边小镇腐朽、凋零,上校等他参加“千日战争”之役的抚恤金已经等了五十六年,没有其他谋生方式。上次收到国家发放抚恤金之机构的来信是十五年前的事了,然而他仍然每天满怀希望的去邮局查询。因此,他的人生就是在等待永远没有出现的消息。他和妻子生下一个儿子奥古斯丁,他是个裁缝,年初时因发放秘密的政治宣传册而被政府杀害。[19]本来是奥古斯丁在照顾两个老人家,他遇害之后留下他的冠军斗鸡,值一笔不少的钱。上校忍受无数的侮辱,只因为不愿意把这只鸡卖掉。对他和儿子的朋友而言(朋友名为阿方索、阿尔瓦罗和赫尔曼),这只斗鸡成为尊严和抵抗的象征,也是回忆奥古斯丁的纪念品。上校的妻子比较务实、体弱多病的她需要治疗,并不同意他的作为,时常催促他把公鸡卖掉。小说结束时,上校仍然在顽固地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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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55 加西亚·马尔克斯曾经说,这本小说有多重的灵感:第一,由于他总是先有视觉灵感才开始创作——这是他许多年前的记忆,他在巴兰基亚鱼市场看到的一名男子,“带着些许沉默的焦虑”等待着一艘船。[20]第二,属于比较个人方面的,是他自己的外公等待“千日战争”抚恤金的回忆。但就体型上而言,主角的雏形是拉法叶·艾斯克隆那的父亲,也是一位上校,他比较瘦,因而符合加西亚·马尔克斯想象中挨饿的主角。[21]第三,很明显的灵感来源还有“暴力事件”期间哥伦比亚的政治局势。第四,就艺术灵感而言,有来自德·西卡的《风烛泪》、柴伐蒂尼所写的剧本,关于另一名男子与他另一个珍藏的物品(他的狗),在同代的普遍的冷漠之中,在战后的罗马过着沉默、如耶稣苦难之路的生活。然而,加西亚·马尔克斯从来没有承认的是,《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是来自第五点,也是最直接的一点——他和塔奇雅当时所经历的戏剧性人生,以苏伊士运河危机作为政治处境的背景,在他们的生活和小说里俯拾皆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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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57 在现实生活与小说中,两位女性都忍受他所诠释为同居男性的自私或软弱,这个男人必须顺服自己,他有比她还重要的历史任务。两位女性都照顾这个男人(在小说里老夫妻已经失去了他们的儿子;在真实的世界里,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塔奇雅最后厌倦了照顾加夫列尔),她负责家里所有必要的重要工作,发挥母性天分,做着所有的实务工作,他则无益地卖力于毫无希望的乌托邦世界里,毫无希望地迟滞着,以斗鸡象征他的勇气、独立、最后的胜利。她坚信在最后会以悲剧收场,他则维持不屈服的乐观。上校儿子的死和小说主要的情节过了九个月时,妻子对上校说:“我们是儿子的孤儿。”此话足以当成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塔奇雅之间恋情的墓志铭。那公鸡(小说、作者的自尊)是个人认同集体价值的象征,让生活得以继续,可平息仿佛纪念碑一般的罪恶感及哀伤(流产,儿子的死)。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个人信条可能一直都是:“唯一的出路就是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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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59 《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是某种散文体,虽然无可否认归属于“写实主义”,但具有如同诗一般的功能。中心主题的等待、希望、气候现象、身体的功能(尤其是排泄,或者在不幸的上校身上,无法排泄)、政治和贫穷、生与死、孤独和休戚与共、天命和宿命,都不可能切割。虽然加西亚·马尔克斯总是说对白不是他的强项,但他借由笔下厌倦人生的角色所传达的幽默,轻微的调整不同,借以凸显差别,是他成熟作品里最重要的特色。如同塞万提斯的独特,那毋庸置疑的幽默在这个优美的短篇小说中得到明确的表现,正如上校自己一般,不论多么短暂的描绘,都成为20世纪小说里最难忘的人物。最后一个段落是所有文学里最完美的一段之一,似乎集中、进而释放整本书所引领出来的主题和影像。疲累不堪的老人想办法睡着了,但他恼怒的妻子无法控制地、用力地把他摇醒。既然他终于决定不要卖掉斗鸡,而是帮它准备上场,她想知道他们现在要靠什么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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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61 “我们要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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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65 上校花了七十五年 —— 他七十五年的生命,一分钟一分钟地——来到这一刻。他感觉纯净、清明、无敌,那一刻他回答:“狗屎。”[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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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69 读者也感受到这释放的感觉,在完美融合的结局和释放、解脱感之间不言而明的对比,找不到什么美学的乐趣;一种提升的意识、抗拒、反抗。对于加西亚·马尔克斯总是如此重要的尊严,如今已然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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