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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71 数年后,《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成为世界公认的短篇小说巨作,如同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其中完整的张力、谨慎安排的情节节奏,以及杰出的结局几近完美。作者本人后来说,《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有我“从新闻学来的紧凑、简洁和直接”。[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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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73 然而,小说的结局并不是故事的结束,总是有另一个讲故事的方法。二十年后,加西亚·马尔克斯写了一本奇特、令人不安的故事《雪地上的血迹》,也可以称为《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的修正版。如果前一部作品是他对于当时情境的诠释版本,无疑的是为自己辩驳,那么,后面这一本同样清楚的是自我批评,并且对塔奇雅迟来的辩白。他是改变了心意,还是尝试抚慰许多年前的情人?在后者的故事里,一对年轻的哥伦比亚情侣到马德里度蜜月,然后开车到巴黎。他们离开西班牙首都时,那年轻女子妮娜·妲贡德收到一束红色玫瑰花,刺伤了她的手指,一路流血流到巴黎。她一度说: “想一想,雪地里的血迹一路从马德里到巴黎,可以写出一首好歌。”自然,失去这么多她自己的血之后,作者一定记得塔奇雅走了相反的方向,在寒冬之中一路从巴黎回到马德里。这一切是在驱魔吗?在故事里,这对年轻的情侣抵达巴黎时,熟悉法国的妮娜已经怀孕两个月,住进同一家医院——“一家大型、晦暗的医院”,就在当费尔—罗什罗大道旁,1956年塔奇雅治疗出血之处,她当时极有可能在此死去,但实际上死去的是她未出生的婴儿。妮娜未受教育的丈夫这次到欧洲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哥伦比亚,他在巴黎的雪中手舞足蹈,正如加西亚·马尔克斯第一次看到雪时一样。结果,在冰冷、充满敌意的巴黎,比利·桑伽兹·阿维拉完全无法面对危机,而妮娜在医院中死去,他甚至没有在她死前见到最后一面。[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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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75 塔奇雅离开了。圣诞节时,加西亚·马尔克斯回到法兰德斯旅社,全部的时间都住在那里,他后来称之为“1956年悲伤的秋季”[26]结束时,大多数的朋友把塔奇雅的问题与她戏剧性的离去怪在他的身上。然而,这本小说已经在最后阶段,他已经找到方法为发生的事提供正当性,至少对他自己而言(他认为不和其他男人谈自己的感情问题是一种荣誉),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虽然有个唠叨的女人,小说尾声斗鸡的存活也是小说本身的存活;最后,小说就在塔奇雅前往马德里的几星期之后完成,他把日期定为“1957年1月”。小孩儿没有诞生,诞生的只有小说。塔奇雅说,在那几个月那样的情形之下他居然还能完成小说,他很“幸运”。很难同意这和运气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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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77 如今没有塔奇雅买食物、讨价还价、煮便宜的餐点,加西亚·马尔克斯只能勉强度日,就像老上校在小说第一页刮他的咖啡壶一样。他后来告诉朋友何塞·丰特·卡斯特罗,自己曾经在冰冷的阁楼上躲了一个星期,没有吃饭,只喝自来水,只为了躲避旅社的经理。他的弟弟古斯塔沃回忆道:“我们在巴兰基亚喝酒的时候,我记得贾布告诉过我一个秘密:‘《百年孤独》出版之后,每个人都是我的朋友,但没有人知道我付出什么代价才走到那里。没有一个朋友知道我已经沦落到在巴黎吃垃圾堆里的食物,’他告诉我,‘有一次,我去一个帮过我忙的朋友的派对,派对结束之后,女主人请我帮她把垃圾拿到街上去,我饿到当场就从里面捡东西来吃。’”[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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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79 在其他方面,他也有未解决的困难。有些朋友认为是他抛弃塔奇雅,因而和他渐行渐远,不再对他亲切大方。他在一家拉丁美洲俱乐部“休息站”找到一份唱歌的工作,他和塔奇雅曾在那里度过几个夜晚,她自己曾经也偶尔在那段时间找到工作。他大多不是唱瓦伽娜多,而是唱墨西哥传统音乐,和一位委内瑞拉画家兼雕刻家赫苏斯·拉法叶·索托唱二重唱,他是动态艺术的先锋之一。他一个晚上赚一美元(相当于2008年的八美元),到处吃人家的饭。他尝试回到《恶时辰》的写作上,然而,和老上校在一起这几个月之后,《恶时辰》对他已经失去魅力。巴兰基亚“洞穴”的朋友成立了“帮助贾布朋友社团”,他们集资凑了一张百元大钞,在“罗登书店”苦思用什么方法寄给他们的朋友最好。豪尔斯·罗登利用他在共产党的经验,解释自己如何学到用明信片寄送秘密信息。他们按照这个方法,同时寄了一封信解释这个做法。当然,明信片比信早到,而愤怒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盼望的不仅是祝福,嗤之以鼻地大骂:“混蛋!”把明信片丢进了废纸篓。当天下午,解释的信件寄达,幸运的他在旅社的垃圾堆里翻出了那张明信片。[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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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81 然而,他没有方法可以换钱。当时在罗马寻找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摄影师基耶尔莫·安古罗回忆道:“有人介绍他一位叫‘妞妞’的朋友,她刚从罗马来,而且刚领到薪水,身上应该有很多钱。所以他去见她——那时是冬天,他包得很紧——‘妞妞’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暖气房倾泻出来的一阵暖风,‘妞妞’没穿衣服,她并不漂亮,但身材绝妙,不需要挑逗她就会脱掉衣服。所以,‘妞妞’坐下来——根据贾布的说法,让他很不舒服的是她继续好像穿得端端正正一般——跷起二郎腿,开始谈起她所认识的哥伦比亚和哥伦比亚人。他开始告诉她自己的问题,她点点头,走过房间到一个小小的钱柜旁。他了解到她想和他上床,但他却想吃饭。结果,他离开去吃东西,吃得太多,因为消化不良生了一个星期病。”[29]无疑,这则二手逸闻在传诵的过程中被许多人加油添醋。是“妞妞”带了一本《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 回罗马给安古罗读。虽然安古罗说得非常谨慎,塔奇雅回到马德里之后,“妞妞”和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巴黎似乎有过一段短命桃花。这无疑对于受伤的自我很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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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83 不过事实仍然是,加西亚·马尔克斯住在巴黎时,有十八个月的时间只能仰赖机票换来的现金、偶尔来自朋友的接济、些微的储蓄过活,也没有钱回哥伦比亚。不过,如今他会说法文,对巴黎很熟,有不同的朋友和点头之交,包括一两位法国人、来自几个国家的拉丁美洲人,以及几位阿拉伯人。的确,加西亚·马尔克斯自己常常被误认是阿拉伯人——这个年代不只有苏伊士运河事件,还有阿尔及利亚的冲突——不止一次,他在例常的安全搜查中被带去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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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85 一天晚上,我正要离开电影院,一个警察在街上抓住我,在我脸上吐口水,一边揍我,一边把我押到警车上。车上都是安静的阿尔及利亚人,也是在附近的咖啡馆被抓起来痛打、吐口水。他们和逮捕我的警察一样,以为我是阿尔及利亚人。所以,我那个晚上和他们在一起挤在警察局附近沙丁鱼罐头般的牢房里,穿着衬衫的警察谈论他们的孩子,吃蘸过葡萄酒的面包。为了惹恼他们,那些阿尔及利亚人和我整晚不睡地唱着布拉松的歌曲,对抗法律与秩序的凌辱以及愚蠢。[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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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89 这一夜他在里面交了几位新朋友,阿赫梅·铁巴是位医生,针对这场冲突提供他身为阿尔及利亚人的观点,甚至让他参与了几次代表阿尔及利亚利益的颠覆活动。[31]不过在经济上,情况越来越糟,一个冷酷的夜晚,他看见一个男人穿过圣米歇尔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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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91 我并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处境,直到某天晚上,我发现自己在卢森堡花园旁,整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地方睡觉……我走过圣米歇尔桥,感觉自己在雾中并不是一个人,因为可以清楚地听到另一头传来的脚步声。我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雾中,在同一个人行道上,和我一样的速度,我清楚地看见他的格纹外套、红黑方格,那一刻,我们在桥中央经过对方时,我看见他凌乱的头发,土耳其人的胡子,白天饥饿、晚上无眠的悲伤表情,我看见他的眼中满是泪水。我的血顿时凝结,因为那个男人的长相真的酷似在回家路上的我。[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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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95 后来谈到那些日子时,他会宣告:“我也知道等待信件、饥饿、行乞的滋味;我就是这样在巴黎写完《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他的体内有一点点儿的我,一模一样。”[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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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97 大约这个时期,财务状况非常不同的埃尔南·维耶科在塔奇雅流产后收留了她,解决了加西亚·马尔克斯大部分的问题,并借给了加西亚·马尔克斯12万法郎让他去付给法兰德斯的拉瓜夫人。某天晚上,从派对出来的路上,虽然酒醉但意识仍然清醒,维耶科告诉加西亚·马尔克斯他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他问现在旅社的账单累积到多少?加西亚·马尔克斯拒绝讨论这个问题。他年轻时,人们经常帮助他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们总是看得出来,不论他的情况有多糟,他从来不会特别自怨自艾,也不会开口求助。最后,在一阵酒醉的戏剧之后,维耶科掏出一支钢笔,在路边一辆车的车顶上开了一张支票,塞进朋友的大衣口袋里,面额大约相当于三百美元,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加西亚·马尔克斯深深的感激,但也觉得羞辱。[34]他把钱拿给拉瓜夫人时,她的反应是结结巴巴,反而还红着脸不好意思——这里毕竟是巴黎,波希米亚和困苦的艺术家之都——“不用、不用,先生,这样太多了,你先付我一部分就好,其他的以后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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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499 他因而得以活过那个冬天,没有小孩儿的父亲这个角色,没有被一位欧洲赛丝(妖妇)给困住,梅塞德斯还在哥伦比亚等着他。1957年年初,某个晴朗的日子,他看见偶像海明威和妻子玛丽·威尔许在圣米歇尔大道上朝着卢森堡公园走去。他穿着旧牛仔裤、伐木工人衬衫,戴着棒球帽。加西亚·马尔克斯害羞得不敢靠近,又兴奋地想做点什么,结果他从马路的另一头大叫:“大师!”这位伟大的作家,他关于一位老人、大海和一条大鱼的小说某部分启发了年轻人最近完成的小说,一部关于一位老人、政府抚恤金和一只斗鸡的作品。海明威举起手,以稍微带着点稚气的声音大叫回应:“朋友,保重!”[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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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501 [1]本章引用的采访包括:普利尼奥·阿布雷右·门多萨(波哥大,1991)、赫南·维耶科(波哥大,1991)、赫尔曼·瓦尔贾斯(巴兰基亚,1991)、基耶尔莫·安古罗(波哥大,1991、2007)、塔奇雅·昆塔那·罗索夫(巴黎,1993、1996、2004)、拉蒙·乔欧(巴黎,1993)、Claude Couffon(巴黎,1993)、路易斯·维亚尔·博尔达(波哥大,1998)、雅克·吉拉德(土鲁斯,1999、2004),及许多其他的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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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503 [2]因为巴黎是巴黎,所以这两间旅馆都还存在,只是法兰德斯旅社现在改名为三学院饭店(Hôtel des Trois Collèges)。2007年旅馆将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在此下榻的时光记录在一块匾额上。他的儿子贡萨罗和塔奇雅·昆塔那参加了这块匾额的揭幕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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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505 [3]普利尼奥·门多萨,Retrato de GM(fragmento),收录于Angel Rama,Novísimos narradores hispanoame- ricanos en “Marcha” 1964—1980(墨西哥,Marcha Editores,1981),pp.128-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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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507 [4]普利尼奥·门多萨,Retrato de GM(fragmento),收录于Angel Rama,Novísimos narradores hispanoame- ricanos en “Marcha”,1964—1980(墨西哥,Marcha Editores,1981),p.137。并参见GM 18 años atrás,《观察家报》,1974年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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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509 [5]普利尼奥·门多萨,La llama y el hielo;参见普利尼奥·门多萨,GM 18 años atrá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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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511 [6]不可思议,四年后,另一位伟大的拉美作家,后来成为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朋友的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也为了同样的理由,而住进一间由拉瓜夫人出租的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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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513 [7]关于奥特罗·西尔瓦,参见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发表于Un cuento de horror para el día de los Inocentes,《观察家报》,1980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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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515 [8]门多萨,《火焰与冰》(La llama y el hielo),pp.49-51。(《火焰与冰》一书造成了门多萨与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之间的嫌隙,尤其是门多萨和梅塞德斯,因为梅塞德斯觉得门多萨揭露的一些事情是背叛了他们的信任和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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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517 [9]参见安东尼奥·努聂兹·希门内兹,García Márquez y la perla de las Antillas(o Qué conversan Gabo y Fidel),(哈瓦那,1984,未出版手稿)。1997年我造访哈瓦那时,努聂兹·希门内兹破例让我读到手稿。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发表于Desde París con amor,《观察家报》,1982年12月26日中也说了纪廉的故事。其实庇隆——他也怎么都不算是独裁者——1955年9月就下台了,所以有可能这声大叫是在说7月28日心有不甘离职的秘鲁总统奥德里亚,或9月21日遭暗杀的尼加拉瓜总统苏慕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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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519 [10]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发表于El proceso de los secretos de Francis. XII. El ministro Mitterrand hace estremecer la sala,《独立报》(波哥大),1956年3月31日。这些文章可在吉拉德主编的De Europa y América 1中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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