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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22 后来普利尼奥·门多萨说,他相信是那一刻,点燃了《族长的秋天》的第一丝火花。[24]在某种层次而言,斯大林经过防腐处理的尸体微妙而含蓄地解释他如何借由“乔大叔”的形象,成功地欺骗社会,用自己真正的方法与动机。[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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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24 有别于大多数的外国游客,加西亚·马尔克斯认为与其把钱浪费在莫斯科的地铁上,倒不如花在改善人民的生活。他很失望地发现,如今自由恋爱只是这令人意外、一本正经的国家里含糊的回忆。他不认同地注意到前卫电影导演艾森斯坦在自己的国家竟几乎无人知晓,但他认同匈牙利哲学家乔治·卢卡奇革新马克思无神论者的企图,社会也逐渐恢复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重视并容忍爵士乐(虽然摇滚乐还不行)。[26]他很意外地注意到,这里并没有仇恨美国的迹象——相比于拉丁美洲是尖锐的对比——他特别注意到一个事实,苏联似乎经常需要发明已经存在于西方的东西。他努力地试图了解事情的本质,但显然和一位年轻学生的反应有所共鸣,这位学生受到一位采访法国的共产党员的谴责时反驳:“你只活一次。”他认为自己所拜访的集体农庄主任就像是“社会化的封建地主”。他在其他代表离开后留下来,试图了解苏维埃经验中非凡的复杂性。“这种复杂性无法被简约成简单的配方,在资本主义或共产主义宣传中两者择其一”。[27]因为他停留的时间比别人久,过边境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位看起来像查尔斯·劳顿的苏维埃口译对他说:“我们以为所有的代表都已经离开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们可以再把小孩儿叫出来丢花朵,可以吗?”[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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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26 整体而言,加西亚·马尔克斯对于苏联的看法是认可的;这许多年之后的此时,让人想起他后来对于古巴及其20世纪70年代困境的反应。然而,他也并没有企图掩藏所见到的负面印象。回程的路上,他和普利尼奥·门多萨、帕布罗·索拉诺一起造访斯大林格勒,从此处扬帆到窝瓦大运河的入口,那里有一尊巨大的斯大林雕像,得意地主掌着这个国家最伟大的成就。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基辅和普利尼奥·门多萨分手,继续前往匈牙利。门多萨后来被困在布勒斯特 - 立陶夫斯克一个多星期,因为索拉诺得了肺炎,门多萨则经由波兰回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对于眼前情景非常失望——“我们失去了纯真”,他后来说,渐渐地相信所有共产政权都被同样退化的遗传密码所诅咒(不过他后来还是再尝试了一次,在1959年相信古巴)。然而,加西亚·马尔克斯并没有中产阶级的过去可以哀悼,也没有中产阶级的品位需要培养,他仍然渴望更多体验。他想办法让自己加入一群十八人的外国作家和观察家的团体,包括两位记者——他自己和比利时的墨利斯·梅尔——一起受邀访问布达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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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28 此时距离1956年10月苏联入侵不到一年。苏联军队于1956年11月镇压匈牙利起义之后,雅诺斯·卡达取代艾姆瑞·纳吉成为领袖。时间是1957年夏天,匈牙利已经封闭了十个月,根据加西亚·马尔克斯表示,他所参与的团体是第一个被允许到这个国家的外国代表。这一次的访问为时两周,官方安排的行程中没有自由活动的时间可以接触这个城市或匈牙利人;“他们尽一切力量阻止我们对于现况形成任何具体印象。”[29]第五天,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午餐后逃离他的护卫,独自前往市内参观。他对西方媒体针对1956年起义镇压的报道存疑,但市内建筑的情况和匈牙利人给他的信息,让他相信匈牙利人真正的死伤人数(估计五千人死亡、两万人受伤)应该比他在西方媒体上所读到的数字更高。接下来的几个晚上,他和普通匈牙利人谈话,包括几名妓女、家庭主妇和学生,他们的疏离和犬儒主义让他非常震惊。他和同伴墨利斯·梅尔大胆的行为导致了始料未及的结果:官方决定必须更慎重地对待这些外国人,因此介绍他们给卡达本人,也随同前往他的巡回演讲地之一,距离布达佩斯八十英里的乌比斯。这个策略奏效——这不是加西亚·马尔克斯最后一次因为直接上达权力最高点而陶醉。他描述卡达显然只是个平凡的劳动者,“星期天到动物园喂大象吃花生”,他是个谦逊的人,只是刚好掌权,显然没有怪兽般的胃口,认为必须选择支持民族主义的极右派或是支持苏维埃占领他的国家,进而保全他强烈信仰的共产主义。[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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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30 加西亚·马尔克斯显然乐意接受对方提供的论点,让他对于匈牙利街道上所见到的沮丧景象能够稍微释怀。他分析共产主义政权的矛盾之处,工人为何被剥夺自身劳力的成果,才能建立共产主义国家,并且生动地说本来可以避免前一年的掠夺。[31]如今,他的结论是卡达需要协助以跳出身陷的泥沼,但西方国家只在意让情况越来越糟。而情况的确越来越糟,政府被迫引进监视系统,综合的成效是“真正的可怕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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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32 卡达不知道该怎么做。由于手上的烫手山芋而使他从堕落地呼救苏维埃部队的那一刻起,已经无法挽回,他必须放弃自己的信念才能向前走。然而处境却是把他往回推。他被困在对付纳吉的行动里,指控对方出卖国家给西方,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为自己的政变提供正当性的方法。既然他不能加薪,也没有消费品,既然经济已经破坏、他的间谍未经公开审判或无能,既然人民不会原谅他带进俄国人,也无法制造奇迹,既然他无法丢掉这块山芋,也无法从侧门溜出去,他只好把人民关进监狱,继续在违背自己原则的情况下维持政权,比从前他曾经对抗过的政权还要糟糕。[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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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36 虽然努力地为卡达找借口,加西亚·马尔克斯还是深深地感到震惊、泄气。9月上旬,他从布达佩斯回到巴黎,在普利尼奥·门多萨返回加拉加斯之前打电话给他。虽然他持续努力地对于自己在匈牙利的经历写下正面报道,他仍然宣称:“目前为止我们所眼见的一切都不及匈牙利。”[33]当然,此时这趟旅程仍然是个秘密,直到12月中旬他才通知在卡塔赫纳的母亲“一家委内瑞拉杂志赞助一趟长途旅程”,但他还是没有说明这趟旅程带他去了哪些地方。[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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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38 加西亚·马尔克斯经过漫长的旅程回到巴黎,既没有钱,也没有地方可去。“坐了五十一个小时的火车之后,我口袋里只有一个打电话的铜板。我不想浪费掉,但时间又太早,我等到早上九点才打电话给一个朋友。‘在那里等着,’他说,朋友带我到他在弩伊利租的一间佣人房,借给我住。在那里,我再度坐下来写《恶时辰》。”[35]不过在1957年9月下旬和10月,在巴黎的佣人房里,加西亚·马尔克斯先写下他对于最近这一趟旅程的印象,天衣无缝地加入1955年对于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的印象。结果是一系列的文章,最后在1959年以《铁幕下的九十天》发表,虽然他在苏联和匈牙利的经历是能随即经由普利尼奥·门多萨于《时代》杂志(加拉加斯)发表[36]。对于历史的一刻,这些文章成为非凡的见证——一位心怀善意的观察家非常有见解地、有先见之明地批评苏维埃体制的弱点。[37]他把这些文章寄给良师——《独立报》的爱德华多·萨拉梅亚·博尔达,人称“尤利西斯”刊登,他现在是副总编辑。天知道这个老左派编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收到这些文章,将其搁置在自己的档案柜里,加西亚·马尔克斯两年后才找到稿子,终于设法让它们刊登于《彩印》周刊。[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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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40 同时,塔奇雅在西班牙待了九个月。“和加夫列尔的恋情结束之后,我有三年的时间都十分迷惘:受伤、苦涩,所有的感情都出错,我身边一个男人也没有。”12月圣诞节前她直接前往马德里,马上被录用。她在一位委内瑞拉富人玛丽特萨·卡巴耶罗的剧团工作,相当讽刺的是,她担纲主演《安提戈涅》,这部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第一本小说《枯枝败叶》密切相关的剧作。她饰演安提戈涅的妹妹伊斯美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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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42 接着,她回到巴黎:“我的老板玛丽特萨·卡巴耶罗开着她的奔驰车一路送我,真是个光鲜的经历。”某日,从现今圣米歇尔大道上卢森堡咖啡座的窗外,她看见他——“比我想要的还要早发生”。她走进去,他们聊了一下,决定应该“好好地结束”,于是去附近一家便宜的旅馆共度春宵。“很难、很闷,但比较好。那是在他离开巴黎不久之前,在1957年最后的分离之后,加夫列尔和我直到1968年才再度碰面。”[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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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44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巴黎的时光差不多已经接近尾声。戴高乐于6月重掌政权,本来应该让“第四共和国”免于失去阿尔及利亚,他却宣布“第五共和国”开始,最后借由放弃阿尔及利亚,从法国人手中拯救了法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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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46 11月上旬,阿尔贝·加缪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宣布几周之后,加西亚·马尔克斯搬到伦敦,[40]打算在这里撑越久越好;就像在巴黎一样,他希望文章可以刊登在《独立报》以及委内瑞拉杂志《时代》上,如今由普利尼奥·门多萨担任总编辑。门多萨只在11月下旬刊登了其中两篇:《我访问匈牙利》以及《我在俄国》。加西亚·马尔克斯一直很想学英文,到东欧的这段旅程更是直接凸显出这件事的重要性,因为那里没有人会说西班牙文。刚好,他到达欧洲之后也对英国事务开始表示兴趣——皇室以及政治人物(艾登、毕文、麦克米兰),就算他自称兴趣其实只限于英国旧习的衰微。虽然佛朗哥政权下的西班牙禁止其他的意识形态(也许他惧怕自己在那里会被捕,因为西班牙和哥伦比亚有紧密关系,也惧怕他有可能在罗哈斯·皮尼利亚政府反共产党的黑名单上),他和一名西班牙女子在一起快一年,显然访问欧洲其他旧殖民国家是他伟大远景的一部分,同时也合乎逻辑。的确,考虑到当时的困难、悲惨的经济状况,他还能够见识到东欧和西欧这么多的地方,真是相当令人吃惊。不过,他既希望以微薄的收入住在伦敦,又不懂当地语言,也没有在巴黎随手可及的拉丁美洲关系,的确堪称为他勇敢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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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48 他在南肯辛顿的一家小旅社撑了将近六个星期,不是在写《恶时辰》,而是更多从中延伸的故事,后来出现在《格兰德大妈的葬礼及其他故事》时,受到许多读者的喜爱。如同他关于上校及其抚恤金的短篇故事,但不同于《恶时辰》,这些故事的背景不是关于管理小镇的冷酷官方,而是关于穷人面对逆境时的作为,如同他希望自己在巴黎的黑暗岁月所做的,加上角色与正面价值,一个柴伐蒂尼型的故事。他虽然怀抱善意,却没有给自己什么机会学习当地的语言,只有周末会在海德公园的演讲者角落听人演讲。在《伦敦的周六》一文中,他几乎民俗式地总结自己在英国首都的经历,也许是“他在欧洲写过最好的新闻报道”[41]。写这些文章时他还在伦敦,1958年1月文章刊登于加拉加斯《民族报》及《时代》杂志。他在其中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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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50 我到伦敦的时候以为英国人在街上自言自语,后来才知道他们在说“抱歉”。星期六整个城市的人挤到皮卡迪利圆环,根本不可能走动而不撞倒人,接着就是一整片嗡嗡作响、整齐的街上合唱:“抱歉”。因为雾的关系,我对英国人唯一所知的就是他们的声音。在中午的阴影下,我听到他们道歉,用他们的乐器找路,就像飞机在黑暗如棉花的雾中所做的。最后,上个星期六在阳光下,我终于第一次见到他们,他们都在街上边走边吃。[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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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54 不过,他后来告诉当时也住在伦敦的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他主要的不满是没有黑烟草,他大多数的钱都拿来买进口的“高卢人”牌子。然而,他也说,伦敦对他有着奇怪的吸引力:“你很幸运地在这样的一个城市里,由于神秘不可知的理由,除了对我而言是世界最棒的城市,这里也是最适合写作的城市。我以观光客的身份前来,却有某种力量使我关在房间里,真的可以飘浮在烟雾之中,一个月内我写了《格兰德大妈》里差不多所有的故事。我浪费了所有应该去探访各地景点的机会,但得到一本书。”[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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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56 12月3日,他经由巴兰基亚的梅塞德斯寄了一封信给卡塔赫纳的母亲。在信中,他提到写信给波哥大的迪莉雅舅妈,应该是为了向她最近去世的丈夫胡安·迪奥斯致悼念之意,后者即路易莎·圣蒂雅嘉唯一的兄弟。当时,他虽然说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回家,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计划其实尚未成形:“我在伦敦两个星期,准备好回到哥伦比亚。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我考虑很快地去一趟巴黎,接着到巴塞罗那和马德里——既然西班牙是我唯一还不认识的欧洲国家——所以,我算好应该最晚圣诞节或新年就会回到哥伦比亚。我还没有厌倦游历世界,但梅塞德斯已经等我太久了,要她再等下去不公平。我没想错的话,也许她还有那么一点点儿耐心,但要她再等下去是不对的,因为我在欧洲学到的一件事就是,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像她一样忠实而认真。”[44]他说自己没有钱、没有工作,只有《观察家报》似乎有一点儿希望。他要求母亲寄两份出生证明给他,加注:“信不信由你,我没有在欧洲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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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58 不到两个星期后的12月16日,他意外地收到来自加拉加斯的一份电报,普利尼奥·门多萨的老板提供他一张机票前往委内瑞拉首都,到《时代》杂志与他和门多萨一起工作。这个良机不容错失,加上伦敦显然并没有留下任何让他可以选择的余地。他后来告诉我,在这个城市“外国人没有准备最低消费根本不可能生活”[45]。不过,他还是打电话给门多萨,说有一个疯子从加拉加斯打电话抱怨他(疯子)的不幸,并提供他一份工作。门多萨表示卡洛斯·拉米雷斯·麦奎格的确疯了,但有工作可做是真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于圣诞节前离开伦敦,不是如他最近承诺的回到哥伦比亚,而是前往委内瑞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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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60 四十年后他对我说:“你知道,1956年年初在欧洲丢掉那份工作时,就像在巴兰基亚一样,我又放弃了一切。我可以很容易在其他报社找到工作,只是我仍流浪了两年,直到理所当然地停下来返回我自己的创作上,大部分的时间我只是聆听自己的情绪、我的内心世界;我有这种经验,也建立了一个个人的世界。大部分的拉丁美洲人在欧洲接受文化的洗礼,我却完全没有。”[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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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62 [1]门多萨,La llama y el hielo,p.21。本章引用的采访包括:普利尼奥·门多萨(波哥大,1991)、路易斯·维亚尔·博尔达(波哥大,1998)、基耶尔莫·安古罗(波哥大,1991、2007)、赫南·维耶科(波哥大,1991)、塔奇雅·昆塔那(巴黎,1993)、马奴耶·萨巴塔·欧立维亚(波哥大,1991)、贾克·吉拉尔(土鲁斯,1999、2004)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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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64 [2]即使在对这趟旅程发表的文章里——而且在1959年自己修订过,加西亚·马尔克斯仍然将索利达佯称为来自印度支那的法国平面艺术家“贾克琳”,且将普利尼奥佯称为意大利自由撰稿记者“法兰科”。在20世纪50年代,一个哥伦比亚人就算到铁幕外旅游:都必得冒着最惨重的政治和个人风险。参见吉拉德主编De Europa y América 1,p.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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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66 [3]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发表于90 diás en la Cortina de Hierro. I. La “Cortina de Hierro” es un palo pintado de rojo y blanco,《彩印》,第2卷,第198期,1959年7月27日的。这些文章都收录在吉拉德主编的GGM,Obra periodistica vol. V及vol. VI :De Europa y América 1 and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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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18668 [4]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发表于90 diás en la Cortina de Hierro. VI. Con los ojos abiertos soble Polonia en ebullición,《彩印》,第2卷,第199期,1959年8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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