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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马尔克斯传 第十二章 委内瑞拉和哥伦比亚:“格兰德大妈”的诞生 1958—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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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12月23日,收到来自加拉加斯电报的一星期后,加西亚·马尔克斯飞到委内瑞拉的麦奎蒂亚机场,内心充满着兴奋与期待。他的旅程经由当时大雪纷飞的里斯本,接着远远地飞离欧洲,降落于苏里南的巴拉马利波;这里令人窒息的热气与随处可见的番石榴有着他童年的味道。[1]他穿着蓝色牛仔裤、特价时在圣米歇尔大道上买来的棕色尼龙衬衫,每天晚上都洗一遍,其他行李只放在一个硬纸板的行李箱里,主要是《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的手稿,也就是他在伦敦开始写的新小说,以及仍然尚未命名的《恶时辰》。门多萨记得大约下午五点钟他的朋友抵达,和姐妹索蕾妲一起简单地带他游览了一下加拉加斯市中心,然后带他到时髦的圣伯纳迪诺郊区,让他住在一家意大利移民开的廉价旅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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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一次造访哥伦比亚以外的拉丁美洲国家。加拉加斯是一座人口大约一百五十万的集合城市,坐在门多萨白色MG敞篷跑车进入市中心时,加西亚·马尔克斯问他和索蕾妲市中心在哪里?当时的加拉加斯已经是个以不规则状扩张、漫无条理、汽车当道的城市,在绿色山丘及阿维拉山红紫色的山脊前闪闪发亮,有如热带地区的北美城市一般。当时的委内瑞拉处于无情的军人政权掌握之下,这也不是第一次。的确,伟大解放者西蒙·玻利瓦尔的家乡几乎没有议会民主的传统或经验。魁梧的马可·佩雷斯·希梅内斯将军专政统治已达六年之久,不过在他统治期间,来自石油工业的工业潮带来一连串建筑和公路的兴建风潮,是其他拉丁美洲国家所尚未体验过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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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杂志的老板卡洛斯·拉米雷斯·麦奎格(员工叫他“疯子”)是个秃头的瘦子,常会有一阵阵的歇斯底里,至少门多萨是这么说的。他穿着皱皱的白色热带西装,大半辈子都戴着当时军事独裁政权主导的拉丁美洲下正受欢迎的深色镜片。第一天的早上,他甚至没有回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招呼,也许,正如之前在《观察家报》时的基耶尔莫·卡诺,他无法把眼前这位华而不实、消瘦身材的男人和门多萨口中所描绘的杰出作家、记者联想在一起,他早已有相当牢固的声誉,在欧洲的两年半间又更加的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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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马尔克斯不为所惧。他后来描述,虽然并未马上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但在加拉加斯这一段时期里他“既快乐又无拘无束”(他后来在那里所写文章选集的标题)。对他而言,在欧洲灰暗的压抑之后,委内瑞拉稍嫌专横。但在过度的分贝以及欢迎这方面,加拉加斯的气氛令人想起他所热爱的巴兰基亚,热带生活欢乐及随性的气氛,加上一项非比寻常的优势:加拉加斯真的是这陌生的加勒比海国家的首善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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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马尔克斯和门多萨很兴奋又能在一起,他们在普利尼奥另一个妹妹艾尔维拉的家里庆祝圣诞节和新年。前一年,贾布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都相当孤单,在伦敦的短暂时间完全与世隔绝,此时的他非常高兴有观众听他无穷尽的故事的最初想法,纵使偶尔并不情愿,自从遇到“奇内其达”和柴伐蒂尼的电影剧本之后,这些灵感大幅地增加。门多萨以前未曾近距离地接触过有固定住所和稳定工作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因而非常惊讶他在报社办公室如此认真工作,居然还有办法维持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生活:“在每一个地方,我都目睹他身为小说家的秘密工作,总是找机会进行自己的书稿创作。我甚至也染上了小说家的怪异分裂人格,每一天,他和自己的角色生活在一起,仿佛他们有自己的生命。写每一章之前他会先说给我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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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委内瑞拉停留期间,最重要及最难忘的一刻发生在第一个星期。12月15日,他从伦敦飞到加拉加斯的几天前,佩雷斯·希梅内斯才经由非常可耻的作弊公民投票确认掌权。1958年1月1日下午,准备完年末特刊、前一晚参加了新年狂欢之后,加西亚·马尔克斯、门多萨和门多萨的妹妹计划去海边,然而正当大家都拿起毛巾和泳衣时,加西亚·马尔克斯有一股家人和小说里经常发生,更别提他自己总是不可预测的人生里经常发生的预感。他告诉普利尼奥:“糟糕,我感觉有事要发生了!”他继而偷偷告诉大家要小心注意。几分钟后,他们站在窗口看着轰炸机飞过城市上空、掠过屋顶,听着机关枪开火的声音。迟来的索蕾妲·门多萨在这时抵达,从街上大叫着新闻:“马拉卡市的空军基地起义了,他们正在轰炸米拉佛瑞斯的总统官邸!”大家急忙跑到屋顶上观看这幕奇景。[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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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义受到镇压,但加拉加斯却陷入混乱之中。紧接着而来的是令人紧张的三个星期,充满了焦虑、阴谋和镇压。经历了数天的恐怖和威吓之后,从1月10日起,一群群示威人士开始在市内各处抗议、反抗警察。一天下午,这两位哥伦比亚人在大楼外时,国家安全警察突袭《时代》杂志办公室,逮捕了在场的所有员工,并把他们全部带到总部去。当时老板在纽约,门多萨和加西亚·马尔克斯一整天都开着那辆白色MG跑车在处于危机的城里,直到宵禁时间,因而逃过被逮捕及搜查资料的命运。1月22日,委内瑞拉媒体全体停止工作,这是纽约的民主党领袖“爱国执政团”策划发起全体罢工的序曲。当天晚上,紧张情势升到最高点,这两位朋友熬夜在门多萨的公寓里听着收音机,凌晨三点,他们听到头顶飞机的引擎声,看到佩雷斯·希梅内斯的飞机灯光将他带到放逐地圣多明戈。街上满是欢欣鼓舞的人民在庆祝这个新闻,汽笛声一直响到凌晨仍然不绝于耳。[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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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雷斯·希梅内斯离开才三天后,加西亚·马尔克斯与门多萨和一群记者在市区的总统府焦虑地等待着前一晚刚宣布的执政团、军队作何决定。房门突然打开,门内一名士兵显然属于争论失败的那一方,手持机关枪倒退着走出房间,从官邸撤退进而流亡,只留下地板上的泥脚印。后来,加西亚·马尔克斯说:“在那一刻,那士兵离开房间的那一刻,从他们讨论如何成立新政府的房间里,我才第一次对权力有了意会,感受到权力的神秘。”[6]几天后,他与门多萨和米拉佛瑞斯总统官邸的管家促膝长谈,他从委内瑞拉典型强人独裁者胡安·维森德·戈麦斯上任第一天就服侍过所有的委内瑞拉总统。胡安·维森德·戈麦斯从1908年到1935年统治这个国家时,有着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声;然而总管谈到他时,却带着特别的崇敬以及毋庸置疑的怀念。直到那时,加西亚·马尔克斯对于独裁者总是抱持着往常民主式的本能反应,但这次的邂逅让他开始思索。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受到这类人物的吸引?几天后,他告诉门多萨自己开始产生兴趣想写一本关于独裁者的伟大小说,大声地说:“你们没有注意到吗?还没有出现?”[7]最后,戈麦斯成为中心主角的原型,也许是《族长的秋天》中心主角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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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发人深省的邂逅之后,加西亚·马尔克斯很快就读到桑顿·怀尔德的小说《三月十三日》,重现塞萨尔大帝死前最后时日。这本书使他想起最近在莫斯科看见斯大林以防腐保存的尸体之姿,他开始搜集一些细节,最后赋予自己的独裁者生命,生动地呈现出对于权力、权威、无能和孤独的沉迷,它们自童年时期就萦绕在他的想象里。门多萨回忆到,当时他的朋友,不露倦容花很多时间阅读拉丁美洲看似无止境的一连串暴君的资料,他们一起在附近餐厅用餐时,会以他们生活中生动、最夸张的细节谈论他,进而逐渐的发展出轮廓;没有父亲的男孩、对母亲有着不健康依赖的男性,对于世俗所有权力有着强烈的欲望[8](戈麦斯的名声是把委内瑞拉当成巨大的牧场在执政)。新小说的元素很快各就其位,然而再一次地,这个计划完全的开花结果还得经过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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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至少在目前,加西亚·马尔克斯得其所哉。他回应新环境的喜悦和机会,仿佛自己是委内瑞拉国民,开始对人权、正义、民主发展出更明确的论述。根据许多读者的评断,他为《时代》杂志写的文章是整个事业中水平最高的一部分。在欧洲时,他以第一人称的观点赋予自己的报道的可信度和直接性,如今,他进展到一种几乎非个人的超然,只更增加了他陈述的明确度,甚至潜在的热情。[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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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雷斯·希梅内斯下台才两个星期,加西亚·马尔克斯就写了一篇非常深刻的政论文章。标题为“在此奋斗过程中教士的参与”[10],解释了委内瑞拉教会大致上的角色,特别是某些神父的勇气,更别提加拉加斯大主教本人,在许多民主政治人物都已经放弃之时,是他促成了独裁的瓦解。他非常清楚教会对于拉丁美洲政治的持续影响力,许多次都在文章中提到教会的“社会教诲”。这不只是实用主义的想法,也是先见之明,因为同年10月,约翰·保罗二十三世成为新的教皇,后来以“解放神学”广为人知的第一个征兆此时在拉丁美洲已经非常显著。加西亚·马尔克斯在波哥大时期的大学朋友卡米洛·托雷斯,成为全拉丁美洲以新宗教教义的信条为基础介入游击队战斗,而最广为人知的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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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的某一天,他和普利尼奥·门多萨、何塞·丰特·卡斯特罗以及其他朋友坐在加拉加斯的“豪华咖啡馆”喝着酒,他看看手表说:“他妈的,我快错过飞机了!”普利尼奥问他要去哪里?加西亚·马尔克斯说:“去结婚。”丰特·卡斯特罗回忆道:“这使我们大家都很惊讶,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有女朋友。”[11]自从加西亚·马尔克斯第一次向梅塞德斯·巴尔查求婚以来,已经超过十二年了,根据他自己的说法,自从他第一次决定要娶她为妻算起来已经超过十六年。此时的他刚满三十一岁,她二十五岁。除了通信内容之外,他们其实并不太认识对方。另外,普利尼奥·门多萨很清楚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塔奇雅·昆塔那的恋情——她甚至写信问他是否有可能在委内瑞拉找到工作——他的妹妹索蕾妲见过这位西班牙演员,并且两人结下了牢固的友谊。的确,就在他抵达加拉加斯后不久,她曾经问过加西亚·马尔克斯如何能放弃这样的女人?梅塞德斯会搬到自己几乎一无所知的世界,她丈夫的世界——的确,她对丈夫的世界,了解远远不及身边这些新朋友。对于自己身为这个外向但也非常注重隐私,甚至守口如瓶的男人生命中的女人,要到很多年后,她才终于对此角色感到完全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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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伦比亚的家人已经将近三年没有见到贾布了,就算是在那之前,自从1951年年底他短暂地和他们一起住在卡塔赫纳后回到巴兰基亚以来,他们也只见过他一两次。事实上,加西亚·马尔克斯卡塔赫纳家人的处境变得很差,直到最近才有所改善,但即使如此还是很困难。不过,上校在阿拉卡塔卡的旧房子终于在1957年8月2日卖掉了。[12]由于房租收入变得微不足道,随着建筑物慢慢残破,最后,加西亚·马尔克斯家族决定以七千比索卖给一对贫穷的农人夫妇,他们刚刚赢得当地的乐透奖。这笔钱帮助了加夫列尔·埃利希奥完成他在卡塔赫纳的皮耶·玻帕所盖的新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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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莎衷心地想确定贾布能得到最好的教育——也许她在父亲死前如此向他保证过——然而,她渐渐地被身为十一个孩子母亲的生活弄得筋疲力尽,而她挂念着排行比较前面几个女孩子的教育问题,似乎是因为不希望她们落入苏克雷“当地乡巴佬”的魔掌,帮助她们走向独立的未来。其中一个例子就是艾妲,从圣塔玛尔坦毕业之后,她在卡塔赫纳的慈幼会修女学校教低年级学生,贾布在1958年回家之前的几年,她突然决定成为修女,离家前往梅德茵。当时,加夫列尔·埃利希奥和路易莎·圣蒂雅嘉都反对艾妲的决定——正如同他们反对她和拉法叶·佩雷斯之间的感情,苏克雷一位想要娶她的男孩——但这次没有用。无论如何,这家人很快就要为加夫列尔·埃利希奥对于教育自由放任的态度付出惨痛的代价,如今处于青春期的库奇(阿夫列多)开始误入歧途,成为毒品的受害者,最终断送了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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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最小的妹妹莉妲则卷入一场闹剧,差点演变成“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唯一的情人是我的丈夫阿方索·托瑞斯。我1953年11月从辛瑟回到卡塔赫纳,12月在邻居的妹妹家认识他,悲剧从此开始,因为除了古斯塔沃以外,没有人喜欢他。”[13]她认识阿方索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家人非常反对他们在一起。阿方索虽然英俊过人,但暗肤色却一点儿帮助也没有。尽管面临极大的阻挠,莉妲和阿方索还是秘密地交往了四年。有一次,她对于这样的情况非常难过,把头发全部剪掉以示抗议父母的态度——他们甚至不让那年轻人进到屋内。他们永远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结婚(如同艾妲一般,玛歌在苏克雷也有她自己的拉法叶·布耶诺,等她决定反抗父母时,他已经把另一个女孩的肚子搞大,玛歌从此不再接受爱情)。如今,莉妲的大哥贾布会来拯救她,她在学校读过他写的故事(她最喜欢《一个海上遇难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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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马尔克斯休了四天假。飞到巴兰基亚,住在七十二街和四十七号公路路口的旧阿罕布拉旅馆,只带着一个空行李箱。“加拉加斯的衣服很贵[14],”他说。后来,梅塞德斯坚持是他“突然出现”在她家,不过他大概事先联系过她,而这只是长期以来有人问到他们的求爱过程和婚姻时,他们惯常摊出的滑稽版本。她告诉我,她总是栩栩如生地记得自己躺在药店楼上房间里的床上,一个妹妹大叫:“贾布来了!”[15]不过,她不肯说自己是兴奋还是只有惊讶。当天晚上,路易斯·安立奎从谢纳加坐飞机过来,加上贾布、福恩马佑尔和巴尔加斯,他们到“洞穴”共度朝圣般的单身汉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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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3月21日早上11点,订婚不到三年之后,这对新人在7月20日大道上的永援圣母教堂结婚。[16]“洞穴”的成员几乎全体出席,阿方索·福恩马佑尔记得贾布看起来似乎因为那一刻的庄严而感到迷茫,穿着暗灰色西装的他比往常更为清瘦,领带极为罕见的工整。新娘姗姗来迟得令人忧心,但穿着令人惊艳的蓝色长礼服,戴着面纱。喜宴地点则选择在她父亲坐落于街道另一头的药店里。[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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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这对新人前往卡塔赫纳拜访梅塞德斯的婆家。对路易莎而言,自己的儿子离开这么久,出现的时候已经结婚,这种感觉一定很奇怪。阿方索借此机会安排去美丽华冰激凌店见女朋友的大哥。第二天早上莉妲上学时,路易莎对她说:“贾布昨天和阿方索谈过了,他今天会和你的父亲谈,所以今天会决定你的事情。”莉妲后来听说大哥对父亲说:“该是你开始把那些商品卖掉的时候了。”阿方索终于可以进到屋子里。为了表示他是认真的,他说自己准备再等一年,等莉妲读完高中。而为了表示自己一点儿也不严苛古板,加夫列尔·埃利希奥说他不赞成长时间订婚,这对情侣应该马上成婚。结果这起婚事在三个月内就完成,莉妲因而高中没有毕业,反倒生了五个小孩儿,接着在当地的政府机构工作,支撑家计二十五年。阿方索·托瑞斯则渐渐成为卡塔赫纳加西亚·马尔克斯家族中的男人。[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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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马尔克斯家族里年纪最小的是伊尤,四十年后,他回忆起贾布闪电般的造访:“他才刚结婚,和梅塞德斯一起来卡塔赫纳度蜜月,或是说再见,或者两者都有,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清楚地记得他们:两个都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在皮耶·玻帕的大房子里,我在那里度过青春期。他们不停地说话、抽烟。他们抽得很凶:在大厅、厨房里、餐桌上,甚至在床上,上面他们有自己的烟灰缸和三包香烟。他很瘦,她也是。他很紧张,有着细细的胡髭,她长得很像索菲亚·罗兰。”[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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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亲朋好友而言,这对新婚夫妇太早离开,他们经由马拉开波飞往加拉加斯。她幼时朋友后来告诉我,在苏克雷下午的阳光下,这小女孩儿曾经靠在露台墙边说:“喔,我想去环游世界,住在大城市里,住遍不同的旅馆。”如今她出发了。在她过去拥有的人生里,没有理由相信这样的梦想会成真。他们在飞机上聊天时,贾布告诉梅塞德斯一些自己的梦想:他会出版一本名为《家》的小说;他会写另一本关于独裁者的小说;四十岁的时候他会写出毕生杰作。她后来仔细回想:“贾布出生的时候眼睛张得开开的……他总是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就算是我们的婚姻也一样。我十三岁的时候他就对他的父亲说:‘我知道自己要和谁结婚。’当时我们只不过刚认识而已。”[20]如今,她嫁给了这个自己几乎一无所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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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新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因着结婚的现实、新的责任而改变,此刻坦然地计划未来。自然地,这不只是夫婿试图让妻子印象深刻,他也在创始一个新的年代、新的计划。即使是他心爱的文学,属于他自己的领域,都是这新方程式的一部分。他再也不能只是随随便便的活着,左手进右手出,一切都必须经过计划、组织——包括写作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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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多萨全家都出现在加拉加斯机场,包括如今垂垂老矣的前国防部部长普利尼奥·门多萨·聂拉,他渐渐地知道自己在哥伦比亚的政治抱负已经随着时间烟消云散。在哥伦比亚赢得历史性胜利的保守党,在委内瑞拉显然永远地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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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嘈杂、外向,也许过于自信,甚至专横的新家人,梅塞德斯感到不知所措。二妹索蕾妲无疑暗中,也许甚至负面地拿她和见过世面的塔奇雅比较。二十年后,在一本时髦波哥大杂志的文章里,最小的妹妹康斯薇洛无意地揭露了梅塞德斯觉得如此不安的原因。回忆起许多年前她抵达之时,康斯薇洛写道:“她有着海岸区女性典型的体型,苗条但骨架较大,肤色黝黑,较高而不是较矮,凤眼,丰唇微笑,严肃同时也带点嘲弄。那是梅塞德斯·巴尔查第一次出国,她抵达加拉加斯时,看起来似乎是个羞怯、安静的平凡人,穿的窄裙似乎比流行的要大一号,短发,那头永远的卷发对她没有好处。”[21]简而言之:她可能有非洲血统、过时、一点儿也不显眼。毫不令人意外,梅塞德斯后来告诉我,她在加拉加斯“花了太多时间”和门多萨一家人在一起,这些时间“不合乎我的品位,一点儿也不有趣——坦白说,我很想离开门多萨一家人”。只是,刚开始她几乎每天都必须和他们一起用餐。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圣伯纳迪诺的罗莱马大厦安排了一间小公寓,里面几乎没有家具或家庭用品[22],此等糗事被这对新婚夫妻讲了好几年。普利尼奥·门多萨从来没有离开加西亚·巴尔查家,即使在蜜月期间也一样[23],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三十年后告诉我这个故事时,还对此哈哈大笑。门多萨自己的回忆录《冰与火焰》含蓄地证实了这个故事。我们也许可以想象普利尼奥原本承诺要守口如瓶,但到头来却告诉全世界梅塞德斯第一次尝试下厨的灾难——梅塞德斯承认自己连颗蛋都不会煮,是贾布教她的[24]——以及她到加拉加斯之后一句话也没说的事实:“我见到梅塞德斯三天后告诉我妹妹,‘贾布娶了个哑巴’。”[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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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梅塞德斯说自己和丈夫之间的沟通没有问题。1991年,我问她认为维系他们之间感情的是什么?她说:“我觉得问题在于肌肤相亲的效应,你不认为吗?没有这一点的话,什么也没有。”[26]但那只是开始,她很快就进入他的内心,不过和他真正认识她之前那些年的挫折有所不同,这个男人以为自己绝对能生活于自给自足中,自从外公在他十岁过世之后就不再指望任何人,但她如今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她为他的生活带来冷静、秩序。渐渐地,随着她越来越有自信——或者,随着她找到方法把内在的自信转化成外在的表达——她开始在加西亚·马尔克斯诸多衍生的杂事中加诸传奇性的秩序感,她整理他的文章、新闻剪报、文件、故事、《家》及《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的打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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