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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坐在你家里喝威士忌,王八蛋。”[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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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新小说的事说给门多萨与阿尔瓦罗·塞培达听:“跟其他作品完全不同,朋友。这次我终于感到无拘无束,不是大红大紫就是跌个狗吃屎。”这次的造访中,他与阿方索·福恩马佑尔一起走过巴兰基亚许多老地方,唤起不少旧时回忆。为了让这次旋风式的造访更为完整,他十年来首次回到阿拉卡塔卡。[16]不过,这次与他同行的不是他的母亲,而是阿尔瓦罗·塞培达开着吉普车载他旧地重游。在这趟回到过去的旅程中,他们恰好由《时代》 杂志驻巴兰基亚的记者陪同,他后来写了一篇详细的报道;蜕变为超级作家之前,加西亚·马尔克斯已经被媒体改造成民族英雄。[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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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打算停留个几星期,但几天后就动身前往墨西哥,在3月底到达。阿方索·福恩马佑尔对他的离开表示不满,加西亚·马尔克斯离开前解释,他离开的前一晚突然很清楚地看到小说的结尾,可以一字一句地念给打字员听。他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开始反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所想到的结局——也许在某个层次上显示他如何继续往前走,而他的哥伦比亚朋友停留原地,也是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小说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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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这本书几乎从一动笔就有出版社愿意出版。每天都有作者可以仰赖出现的热心观众,这位兴奋的作者也不太需要鼓励——他已经着魔,着魔于流窜于体内的文学创意,肯定这部作品的成功写在星空里,早已注定。知识渊博之人知道将要出现,也知道会是伟大的作品时,神话作品中最接近的例子是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然而,乔伊斯当时并没有出版商的青睐,也无法预期会成为畅销作家。不过,通常超级谨慎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却充满自信,完全不如以往一般笼罩在束缚他的迷信之中。3月造访波哥大期间,他把第一章给了《观察家报》的老同事,于5月1日刊出。此时,卡洛斯·富恩特斯已经回到巴黎,于1966年6月收到前三章,惊艳不已[18]。他把文稿转交给友人胡里奥·科塔萨尔,得到相同的反应。接着,富恩特斯把第二章交给艾米拉·罗德里格兹·蒙内哥尔,1966年8月刊于新的文学杂志《新世界》的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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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编辑的采访时,富恩特斯宣布自己刚刚收到加西亚·马尔克斯“创作中作品”(毫无疑问和乔伊斯有关)的前七十五页,认为毫无疑问是绝对的杰作,这番话马上把所有拉丁美洲先前的区域性古典文学打入历史尘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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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富恩特斯寄了一篇文章到《墨西哥文化》,也向国人宣布《百年孤独》将于6月29日出版。是一部伟大的小说(加西亚·马尔克斯大概根本还没写完);“我刚刚读了非常有分量的八十页——《百年孤独》的前八十页,加西亚·马尔克斯目前创作中的作品。”[19]人们几乎无法表达他们的震惊,如此发生的事并无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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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鉴于整个期盼的氛围,还好加西亚·马尔克斯最后终于完成了小说。他告诉普利尼奥·门多萨:“这本书在很突然的情况下就这么自然地结束了,在早上的十一点儿。梅塞德斯出去了,我打电话找不到人告知这个消息。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迷惑,仿佛昨日一般;我不知道如何自处,试着找事情做撑到下午三点!”[20]后来一只蓝色的猫进到屋子里,这位作家想:“嗯,也许这本书会大卖。”几分钟后,两个男孩儿进到屋子里,拿着刷子,手上和衣服上都沾满蓝色的油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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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子寄到“南美洲”出版社之前,他先寄了一份给波哥大的赫尔曼·巴尔加斯。加西亚·马尔克斯询问巴尔加斯是否介意书中写到他和他在巴兰基亚的朋友,巴尔加斯和福恩马佑尔接连回复,很荣幸可以当布恩迪亚最后一代子孙的朋友。接着,巴尔加斯用自己很慢的方式理解了这本书,写了一篇文章,标题为“会引起骚动的一本书”,1967年4月刊登于《自由交锋》(Encuentro Liberal),他自己在波哥大编辑的周刊。巴尔加斯的评论引发骚动,首先预测了这本小说未来的地位[21]。巴兰基亚的普利尼奥·门多萨也收到一份稿子,他取消了当天的工作,从头读到尾,然后告诉新婚妻子,前任选美皇后,未来的小说家玛维尔·莫雷诺:“他做到了!贾布写出了他要的杰作!”普利尼奥把稿子转给阿尔瓦罗·塞培达,阿尔瓦罗读完之后,把雪茄从口中拿出来大叫:“真不是盖的,贾布写了一本了不起的小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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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加西亚·马尔克斯所描述,他回到这世界的方式几乎和《李伯大梦》一样具有戏剧性,而且令人迷惑。[23]那是“摇摆伦敦”的同一年,甘地主掌世界最大的民主体制,许多年后和加西亚·马尔克斯一起会见这位印度领袖的卡斯特罗,则忙着安排1967年8月在哈瓦那举行的首次亚非拉三洲会议。事实上,加西亚·马尔克斯自己急着离开马孔多的魔幻世界,赶快开始赚点钱,觉得连休息一个星期来庆祝都做不到。他很担心也许要好几年的时间才有办法偿还累积的债务。他后来说,自己写了一千三百页、寄了四百九十页给彼鲁瓦、抽了三万根香烟、欠债十二万比索。可以了解的是,他仍然没有安全感。书完成后没多久,他参加了英国友人詹姆斯·帕布华斯在家里举办的一场宴会,帕布华斯询问书的事情,加西亚·马尔克斯回答说:“我手上所有的,要不是一本小说,就只是一公斤重的纸,我还不确定是哪一个。”[24]他直接回到写电影剧本的工作上。接着,1966年8月,五年来的第一篇文章里,仍然不是为墨西哥的消费者而写,加西亚·马尔克斯为《观察家报》 写了一篇自我参照的文章,标题为“写书作者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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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书是个自杀性的职业。比较起实时的利益,没有其他职业需要如此多的时间,如此多的精力,如此多的心血。我不认为许多读者会在读完一本书之后问自己,这两百页花了作者多少个小时的痛苦与家庭灾难,或是他的作品收到多少钱……在这样冷酷地评估不幸之后,基本上要问:我们作家到底为何而写?而答案无疑既感伤又真诚:一个作家之所以为作家,就如同他之所以为犹太人或黑人一般。成功当然有所鼓励,受到读者的青睐是很有激励的,然而,这些只是附加价值,因为,一个好的作家无论如何都会写,即使他的鞋子需要修补,即使他的书卖不出去。[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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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年的3月,他抵达卡塔赫纳时接受的一次采访中,焕然一新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只不过初露头角,如今却真正地诞生了。他开始说和自己的意思几乎完全相反的话,他写到自己的不幸,因为这个不幸已经几乎结束了。那个从不抱怨,即使在最艰难的情况下也从不小题大做的人,现在开始打算对每件事都小题大做——不仅是对于出版商和书商的贪婪,一个他未来将会执迷的话题。如今在此,加西亚·马尔克斯会无止境地使群众惊艳,永远恼怒评论家,特别是那些深信他并不值得如此成功,深信自己更具优越感、较不粗俗、在文学上的造诣远远超过其重要性,他们才应该拥有他闪闪发光的奖牌。显然,他的这个新角色是20世纪60年代真正的男人——挑衅、固执己见、蛊惑人心、伪善、刻意的粗野,却无法约束。然而,人们却因为所有的这些理由而爱他,因为他似乎是他们其中之一,扬名立万而不需要妥协,归功于他的才智,也就是他们的才智,他们对于世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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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同一个时期,就在小说完成不久之后,加西亚·马尔克斯写了一封长信给普利尼奥·门多萨,以他当时的感受起头,令人印象深刻,接着解释他新近完成的杰作,以及对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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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来,我像畜生一样地工作,感觉被疲倦所侵袭。除了唯一喜欢、但无法养活我的一件事:小说,并没有明确的未来。其实,我的决定是无法抵挡的冲动,所以我必须安排诸事,以便继续写我的东西。相信我,不论是否具戏剧性,我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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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百年孤独》的第一章,你所说的让我很高兴,那是我为什么出版的原因。我从哥伦比亚回来后读过自己写的东西,突然觉得士气大挫,我所踏上的这个探险旅程,灾难的可能和成功一样容易。所以,为了知道其他人的想法,我把那一章寄给吉列尔莫·卡诺,我召集了要求最高、最专业、最直言不讳的人,再读一章给他们听,结果很棒。而且,我读的是最冒险的那一章,美女雷米迪奥斯上到天堂,身心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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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如何写自己的作品,我试着不带一丝谦逊地回答你的问题。实际上,《百年孤独》是我第一本尝试写的小说,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当时的书名是《家》。我写了一阵子就放弃了,因为对当时的我而言实在太沉重。从那之后,这个故事就一直在我的心头萦绕不去,我试着在心里观照,找到最有效的方式描述,我可以告诉你,第一个句子和我二十年前所写的一样,连标点符号都差不多。我从这一切得到的结论是,有一个题目纠缠着你的时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很长的一段时间,爆炸的那一天,就算冒着谋杀妻子的风险也必须在打字机前坐下来。[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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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很清楚地显示,写下这一些的同时,他已经准备好公开捍卫自己的观点——以及他的小说——也预期了与新闻业同等高知名度的事业。他也说,自己现在有三本不同小说的计划在“推动”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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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上旬,写下这封信的两周之后,仿佛两个大灾难的生还者一般,加西亚·马尔克斯陪着梅塞德斯到邮局去寄文稿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包裹里有四百九十页打好字的文稿,柜台职员说:“八十二比索。”加西亚·马尔克斯看着梅塞德斯在皮包里翻钱,他们只有五十比索,只能寄大约半本书。加西亚·马尔克斯要柜台后方的职员像数薄片培根一样,一页一页地数着纸张,数到五十比索够寄的张数。他们回家把电暖炉、吹风机、果汁机拿去典当,一回到邮局寄出第二批稿子。走出邮局的时候,梅塞德斯停下脚步转身向她的丈夫说:“嘿,贾布,我们现在只需要这本书一点儿都不受欢迎。”[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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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La penumbra del escritor de cine,《观察家报》,1982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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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门多萨,《番石榴飘香》,p.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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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波妮娃托斯卡,访谈,1973年9月,Todo México,op.cit., pp.218-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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