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520120
不论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详细描绘中看起来有多么的残酷,这位独裁者是位政治天才,理由非常简单:“他能看穿别人,别人却无法猜透他。”[44]虽然自我封闭,但独裁者“非常清楚自己看透他人现实和未来的能力”。[45]他的耐心惊人,且最后总是胜利,就如同最后——正如他难读又显然不可缺少的顾问萨恩兹·巴拉所言——“在那迷惑他的黑曜石墙上,他发现自己多年来所寻找微不可见的裂缝。”[46]这景象是否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自己总是想要“胜过”所有人,亲友、妻子、情人、事业竞争对手(阿斯图里亚斯、巴尔加斯·略萨),乃至全世界?菲德尔·卡斯特罗是否成为唯一一位——属于他自己的人、他外公的形象——他没办法、不敢,甚至不想胜过的男人?
1705520121
1705520122
这本小说的读者通过与独裁者勉强共存,终于学到——说是事后诸葛亮也好——人生无疑是不可能了解的。尽管有我们所有的幻影和我们所有当代的相对性,但还是有某些道德“真相”[47]。他们联结的不只是宽容和怜悯,也联结到权力、责任、孤独、承诺,以及最后还有,爱情。也许,这些人性问题彼此之间复杂的关系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自己在成名之时所学到的一课,也是他非得成名才会学到的——更确切地说,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也许只有有名有权的人才能学到——纵然随着他们的权力和影响增加,如同独裁者他自己,大多数经此学习过程的权力人物继续成为更卑劣的人物。这引致一个偏激的可能性;大约1972年和1975年间,加西亚·马尔克斯开始接受关于政治和道德的采访,这是新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他学到过去那个旧的、仍然相当单纯和“天真”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其实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决心变得更好、做得更好,如今,名声已经让他看清真相。
1705520123
1705520124
至于现在的读者想到加西亚·马尔克斯和爱情的关联时会微微一笑,并想到《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以及加西亚·马尔克斯重现于几千万本小说封面上那个睿智而会意的表情。然而,不论是《族长的秋天》或其他的书里,他处理爱情和性爱的方式奇妙地粗暴又令人清醒。独裁者对于女性的态度极为粗糙又缺乏想象力,只有两个例外:选美皇后曼努耶拉·桑切兹,他从远处视这位难以得到的女人为偶像,但从未认识;另一个极端是十二岁的女学生洛丽塔形象,他已经衰老之时还想诱惑的对象。然而,他唯一爱过的女人显然是他的母亲。因此,加西亚·马尔克斯和路易莎·圣蒂雅嘉之间的关系是这本小说的关键吗?曼努耶拉·桑切兹是否代表他错误地追求仅存的外在魔力?拉蒂希雅·娜萨雷诺是否代表所有妻子的命运(梅塞德斯是拉蒂希雅其他的名字之一)?这本书里一个祖父也没有,这一切是否也代表另一层意义,他的黑暗面试图压抑他的父亲?因为独裁者认为自己是自我产生的:
1705520125
1705520126
……他认为没有人是任何人的母亲,只有他的母亲,只有她。这样的笃定即使对他而言都似乎有据可依,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没有父亲的男人,就像历史中最著名的暴君一样,他唯一知道的亲戚,也许他唯一有的亲戚,是我的心中他的母亲班迪西翁·阿尔瓦拉度,学校的教材把她没有男性来源就怀胎的奇迹和梦中的出现归因于他弥赛亚命运的奥妙关键,他宣告她为大地的女族长。[48]
1705520127
1705520128
1705520129
1705520130
看来平凡而深切的真相,是男人希望妻子是他们的长期情人,但当他们找到妻子的时候,他们其实真正想要的是母亲,同时也继续想要其他合于理想的情人。独裁者和拉蒂希雅·娜萨雷诺刚在一起的时候,她每天让他坐下来学习读写,他每天下午裸身在她的蚊帐之中,她像婴儿般帮他梳洗穿衣。因此,一半的男人进行的是压制、强暴明显被认为比他“年轻”、低下、从其他男人身边夺来的女性;另一半的男人希望像孩子或婴儿一样被同样的女人对待,甚至是比他在先或是高他一等的女性——因为再一次地,平等和民主的互动被认为不切实际,甚至(因为不刺激)不被渴望。在这本书还有其他作品中,加西亚·马尔克斯很少用“性”这个字,以致对于爱情的意义、性与爱之间的关系永远模糊不清。显然唯一肯定的是,我们大部分的人可以有的爱是母亲对我们的爱,无论我们有什么缺点或做了什么坏事。然而如我们所知,加西亚·马尔克斯人生的早期连这样确定的爱都未曾得到。
1705520131
1705520132
在他生命尾声之时,独裁者记得的很少,“他甚至无法分辨出声音的幽灵对话”[49],在这所有老年的迹象中,他仍然妄想有性生活,因为爱情永远地摒弃了他,因此,他的下属从国外带女人给他,但还是没有用,因为他仍然喜欢工人阶级妇女,她们总是让他又开始唱歌(明亮的正月的月亮……)[50]。最后,在小说结尾之处,他想起自己毕生致力于遗忘,“遥远的童年第一次是他自己的影像在冰封的不毛之地颤抖着,以及他的母亲班迪西翁·阿尔瓦拉度的影像,她偷了垃圾堆老头儿的山羊内脏当作午餐”[51]。如同《苦妓追忆录》提醒我们,童年的经历不一定是辩白的理由,但也许可以作为解释。
1705520133
1705520134
加西亚·马尔克斯于1973年后期继续修改这本小说,一直进入1974年[52];不过,这本书基本上已经完成了,他得开始计划未来。他是个孤独的作家,和一个孤独的主人公一起,关在孤独的矛盾之中,但同时和世界进行着无止境的对话,谈论关于他的孤独、他最具共同性的议题:政治。对于报纸读者而言,这是一幅诡异的景况,至少可以这样说,加西亚·马尔克斯仅仅成功地对付这个努力,没有在国际之间丢自己的脸;然而虽然成功地面对,这样的经验使他成为更为强韧的文学和政治动物,给他更厚的脸皮,用来面对他的才华和名声带给他的几乎所有的挑战。
1705520135
1705520136
1973年早春,他和梅塞德斯从巴塞罗那前往巴黎参加塔奇雅的婚礼,她和查尔斯终于在3月完婚——那时他们的儿子胡安已经八岁——住在1956年她流产时住的医院对面;后来搬到巴克街。她回忆道:“加夫列尔是我婚礼的伴郎,我的妹妹艾琳是主伴娘。加夫列尔也是我儿子胡安的教父。我本来希望布拉斯也来参加婚礼,如果他来就好了,但他一点儿也不可靠,又无法预测。”[53]除了分手的方式之外,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塔奇雅之间恐怕也已经没有任何的遗憾;然而,对于一个不断坚持以爱情为题材的作家,她仍然是非常丰富的参考对象,象征没有选择的那一条路,婚外的关系,成为一夫一妻制以外的另一种选择。
1705520137
1705520138
那一年稍后,正当他在《族长的秋天》最后阶段时,加西亚·马尔克斯接受另一项重要的国际荣誉纽斯塔奖,由杂志《海外书籍》与俄克拉荷马州大学联合颁发。他把加列戈斯奖的奖金捐给“迈向社会主义运动”,在这事发生的六个月后,仍有美国的机构决定颁此奖项,实在令人意外,也的确值得赞美。[54]在俄克拉荷马州草草敷衍的表演,尽责回报银制老鹰羽毛奖座和支票之后,加西亚·马尔克斯飞到洛杉矶和旧金山与家人一起度过短暂的假期,接着到墨西哥城,这家人在此度过夏天。他们非常兴奋能一起回到墨西哥,在罗德里戈和贡萨罗真正的故乡和朋友相聚。他们在因马尔科姆·劳瑞的《火山之下》而得到恶名的美丽度假圣地库埃纳瓦卡郊外,买了一栋摇摇欲坠的乡居,[55]购得的价格其实很便宜,有一千一百平方米的花园,靠近他们的老朋友维森德和阿尔碧塔·罗侯在别墅区那一边的家,可眺望山景。这一次,不像他在巴塞罗那市外差点买下的乡居,加西亚·马尔克斯径自进行交易。他到公立公证处去注册地产时,隔壁办公室的员工全都拿着自己的《百年孤独》请他签名。加西亚·马尔克斯得意地说:“我是资本家,我有一栋房产!”此时的他四十八岁。
1705520139
1705520140
停留超过两个月之后,他于9月9日离开墨西哥。梅塞德斯则飞往巴塞罗那,两个男孩在不乐意的状态下回到这里的学校上学,加西亚·马尔克斯则动身前往哥伦比亚办公事。不过,他告诉墨西哥媒体,对于自己在墨西哥受到的待遇十分满意,他要去巴塞罗那打包行李,尽快回到墨西哥。[56]他也宣布拉丁美洲非常缺乏伟大的领袖,拉丁美洲唯一真正的领袖是卡斯特罗和阿连德,其他都只是“共和国的总统”。两天后,在第一个充满劫数的“9·11事件”中,其中一位领袖丧命,拉丁美洲的样貌从此改变。
1705520141
1705520142
[1]费欧里罗,La Cueva,p.271。
1705520143
1705520144
[2]胡安·葛萨殷,Regresó García Márquez :“Vine a recordar el olor de la guayaba”,《观察家报》,1971年1月15日。
1705520145
1705520146
[3]后来发现他是故意暗指在西班牙布尔戈斯(Burgos)对巴斯克分裂主义团体(ETA)成员所进行的审判,其中有三名被声称为恐怖分子的成员被判死刑。
1705520147
1705520148
[4]这句话后来在一本以此为名的访谈录问世时,巧妙地被翻译为英文“the fragrance of guava”(番石榴飘香)。
1705520149
1705520150
[5]胡安·葛萨殷,Ni yo mismo sé quién soy :Gabo,《观察家报》,1971年1月17日。
1705520151
1705520152
[6]基耶尔莫·奥乔亚,Los seres que inspiraron a Gabito,《卓越》杂志,1971年4月13日。
1705520153
1705520154
[7]贡萨罗,访谈,巴黎,2004年。
1705520155
1705520156
[8]见Lourdes Casal主编的El caso Padilla :literatura y revolución en Cuba. Documentos(迈阿密,Universal and纽约,Nueva Atlántida,1972),p.9;及豪尔斯·艾德华,Persona Non Grata(纽约,Paragon House,1993),p.220。
1705520157
1705520158
[9]这封抗议信发表在西方世界各地的报纸上,例如,1971年5月6日的《纽约书评》。
1705520159
1705520160
[10]2007年他允许西班牙学术界在当年出版的《百年孤独》特别版中,加入这本书的片段。
1705520161
1705520162
[11]这则访谈在1971年5月29日发表于《时代报》,其重要性立即受到《拉丁美洲报》重刊的肯定(但是是以“限量”/“不可出版”的形式),而这则访谈一定在当地激起了各种复杂的回响,其后不久也重刊于《自由》第一期。
1705520163
1705520164
[12]见Realms of Strife :1957—1982(伦敦,Quartet Books,1990),p.153。
1705520165
1705520166
[13]见Guibert,Seven Voices,pp.330-332。
1705520167
1705520168
[14]胡利奥·罗卡专访,Diario del Caribe,1971年5月29日。
1705520169
[
上一页 ]
[ :1.7055201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