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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哈瓦那,加西亚·马尔克斯听到菲德尔呼吁,结束已经进入最后阶段的破坏世界的资本主义。然而,如今他在20世纪的最后一年回到欧洲,实现另一堆承诺,为他的《变化》文章采访名人,加西亚·马尔克斯开始涉入一个新的组织,一个知识分子和大资本家的奇怪组合,名为“伊比利亚 - 美洲论坛”,表面上的目的是跳出思维框架,思考世界发展的问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美洲开发银行、西班牙新政府共同安排了初步会议。就某部分而言,这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和萨拉马戈联袂的另一场表演。在简短的来稿中,加西亚·马尔克斯宣告拉丁美洲的过去是不真实的命运:“我们成为失败的幻想实验室。我们主要的美德是创意,然而我们却只有重新加热过的教条、外来战争,以及不幸地成为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后代,他只是在寻找印度人时不小心发现了我们。”他再度提到作为失败象征的玻利瓦尔,重复自己在诺贝尔奖演讲时所说过的话:“让我们安静地度过我们的中世纪。”稍后,他朗读最新的故事之一,一个外遇的故事《8月见》,事实上,对这样的场合非常不恰当。[17]萨拉马戈扮演以前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角色,提议世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变成黑白混血儿”,就没有必要再争论文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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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星期后,加西亚·马尔克斯回到波哥大,出席卡洛斯·富恩特斯和《国家报》老板赫苏斯·波朗哥在哥伦比亚卡罗与库尔佛语言学院的荣誉注册典礼。坐在台上的他看起来比以前更苍老,什么话也没有说。接着,如同1992年一般,他发现波哥大的海拔引发了他在欧洲不曾经历过的过度疲倦。他晕倒了,从公众视野消失了几个星期,梅塞德斯否认癌症的消息,要求媒体再“耐心”等一阵子。起初,报道说他得的是一种奇怪的病,叫“一般倦怠综合征”,但大家都忧心最糟的可能性。结果诊断出来是淋巴癌,即免疫系统的癌症。他再次在波哥大病倒,波哥大再次诊断出他的病症。不过这次由于诊断的严重性,他前往儿子罗德里戈所居住的洛杉矶寻求第二意见,证实的确是淋巴癌。一家人决定在洛杉矶接受治疗,加西亚·马尔克斯先是租了一间公寓,后来在医院地产上租了一间平房。淋巴癌的新疗法不断出现,他和当初阿尔瓦罗·塞培达在纽约面对类似挑战时已不尽相同。加西亚·马尔克斯和梅塞德斯拜访塞培达的女儿帕特里夏,她是一位口笔译员,他们以前拜访美国时就接受过她的协助,最出名的就是与比尔·克林顿的会面。帕特里夏嫁给克林顿的同事约翰·欧瑞利,出身律师的他曾任驻智利大使。如同他后来告诉我的,接受治疗和随之而来的检查后,加西亚·马尔克斯每个月“去见医生,决定我会死还是会活”。不过,每个月的报告都传来好消息,到秋天时,他已经回到墨西哥城,每个月定期回洛杉矶接受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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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1月底,我飞到墨西哥城探望加西亚·马尔克斯。他比我以前见到时还要瘦,头发很短但充满活力。我想到他一生中都说自己惧怕死亡,却在重要的时刻表明自己是个伟大的斗士。这场会面充满感伤,他知道我四年前也得了淋巴癌,但存活下来[18]。他告诉我自己好几个月什么也没做,现在又在看回忆录的笔记,读他出生的那一段,描述给我听。梅塞德斯散发出沉着与决心,但我可以看到这样的努力对她而言已经很吃力。不过,她天生就有面对这种情况的能力,能让丈夫的生活维持正常,包括不特别大惊小怪的平常心。贡萨罗和孩子前来探视,眼前这位祖父的举止也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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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马尔克斯最近告诉《纽约客》的乔恩·李·安德森,克林顿和帕斯特拉纳之间的“哥伦比亚计划”永远不可能成功,美国似乎回到“帝国主义的原型”。[19]9月,他威胁控告西班牙媒体埃菲通讯社,要求赔偿一千万美元,因为他们报道他“帮助协调美国军队援助哥伦比亚”。[20]这大概是他公开和帕斯特拉纳、克林顿以及他们致命的“计划”划清界限的信号。[21]如今他对我说:“至于哥伦比亚,我想我终于习惯了。我想你必须接受。此刻情况显然已经有所改善,就连准军事组织都了解到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但是这个国家永远都不会改变,永远会有内战、永远会有游击队,永远都会有,这是哥伦比亚的生活方式。拿苏克雷来说,游击队其实住在那边的房子里,大家都知道他们是游击队。哥伦比亚人来这里或波哥大探望我,他们说:‘我是哥伦比亚革命军,要不要喝咖啡?’这是很平常的事。”我猜,这表示他终于放弃以直接的政治活动改变这个无可救药的国家,更不用说含蓄地承认把自己的声誉放在政治保守派的手里实在太过分,如同他许多亲朋好友所告诉他的;也就是帕斯特拉纳及美国共和党挟持克林顿成为他们的政治囚犯。讽刺的是,这场病如今让他获得掩护,让他得以谨慎地从这些不快乐的同盟中引退。也许,该是回到写他自己的回忆录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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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偶尔写些文章,和《变化》、卡塔赫纳新闻基金会保持联系,不过主要还是住在墨西哥城,避开镁光灯,专注在康复上;或者前往洛杉矶,他和梅塞德斯得以和罗德里戈一家人相处。贾布和梅塞德斯也和《变化》的记者兼投资人罗伯托·彭波发展出密切的关系,他和《时代报》集团有密切关系,目前派驻墨西哥城。在接下来的十年中,他就像贾布和梅塞德斯的第三个儿子一样。加西亚·马尔克斯为杂志写越来越多自传性的文章,接受夏奇拉的采访,还有一个“贾布问答”专栏,可以让他发表由读者问题所启发灵感的文章。杂志上的广告表示,读者可以在网络上阅读这些文章的电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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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当然他主要的活动还是写回忆录。他时常开玩笑说,等到人们开始写回忆录的时候,通常已经老得什么都记不得了;但他没有提到有些人还没开始写回忆录就去世了。如今,完成这本名为“活着为了讲述生活”的回忆录成为他主要的目标。他也许记得玻利瓦尔的两难,《迷宫中的将军》接近尾声时:“让他震撼的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幸和梦想之间的比赛此刻已经接近终点,其他只是一片黑暗。‘天杀的,’他叹息,‘我要怎么离开这座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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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着远离政治,不过,偶尔《变化》会把他扯进去。如今,杂志在没有他的情况下偏向右派,但如同年轻的记者可能回嘴,他自己也一样。身为第三世界人民领袖的查韦斯时有表现,但加西亚·马尔克斯告诉我,“根本不可能跟他说话”。卡斯特罗显然不同意这点,因为他和查韦斯经常见面聊天。我告诉他的时候,加西亚·马尔克斯说,“菲德尔是试着要节制”。2002年年底,查韦斯说自从他们1999年年初见过面之后,加西亚·马尔克斯从来没有和他联系过,他觉得很遗憾。查韦斯和巴拿马的奥马尔·托里霍斯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不过查韦斯统治的委内瑞拉拥有石油,所以权力比较大,而且他是以民主机制选出;看起来,除了个人问题之外(包括他和卡洛斯·安德烈·佩雷斯、泰奥多罗·佩科夫的友谊),加西亚·马尔克斯可能认为,对于新时代以及自己过去十年所参与的幕后民主而言,查韦斯是个无法预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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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1月,新闻报道蒙特瑞的墨西哥实业家、水泥大王洛伦佐·赞布拉诺打算捐出十万美元,为卡塔赫纳新伊比利亚 - 美洲新闻基金会所主办的比赛提供奖金。[22]两个星期后,消息宣布媒体集团维沙电视台打算和《变化》合作举办墨西哥版的比赛,由罗伯托·彭波主导。这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世界。墨西哥新任右派总统维森德·福克斯的就职典礼,刚好和“伊比利亚 - 美洲论坛”的会议撞期,这次不但有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参与,还有卡洛斯·富恩特斯再度以驻会知识分子的身份参与,加上西班牙前总理菲利普·冈萨雷斯、《国家报》的老板赫苏斯·波朗哥、国际银行家安娜·波丁,以及既是墨西哥首富又曾是世界首富的卡洛斯·斯利姆,他在2007年和加西亚·马尔克斯成为密友;哥伦比亚首富胡利奥·马里奥·圣多明戈也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朋友,如今是《观察家报》老板,慷慨地赞助卡塔赫纳基金会。身为独立新闻基金会的主席,加西亚·马尔克斯是否应该和这些刚好拥有大报社、电视台的垄断资本家过从甚密,并不清楚,他显然从未公开谈论过。他现在通常拒绝回应所有媒体的发问,但曾经说不知道自己或其他人在这论坛做什么,直到听卡洛斯·富恩特斯精彩的演讲,解释商业世界和理想世界之间存在一个分界面的重要性!至于墨西哥,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进一步娱乐记者,说自己现在只是“梅塞德斯的丈夫”,有些人认为这是他终于承认自己最近依赖她,并感谢她协助自己经历最近和持续的检验和锻炼。[23]他大部分的头发都长回来,瘦掉的二十公斤又长回了十五公斤,虽然观察家耳语道,他尖锐的机智和完整的表达能力并没有复原。也许化疗加速了记忆力减退,他已经对此抱怨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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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他人不在哥伦比亚。他的老朋友基耶尔莫·安古罗,在波哥大市郊前往乡间别墅的路上,被哥伦比亚革命军绑架。七十多岁的安古罗几个月后被释放,他告诉我,他很肯定加西亚·马尔克斯和他的释放有关,因为哥伦比亚革命军的人质大多遭到囚禁数年,如总统候选人英格丽德·贝当古。[24]到了2000年年底,大家公认安德烈·帕斯特拉纳也许是哥伦比亚自1948年后的时代以来最无能的总统。2001年2月,一封由杰出人物如艾瑞克·霍布斯邦、埃尔内斯托·萨巴托、恩里克·桑托斯·卡尔德隆联合写给帕斯特拉纳和小布什总统的公开信中要求,哥伦比亚与美国在哥伦比亚的任何联合行动,都应该让联合国与欧盟参与,加西亚·马尔克斯也列名其中[25]。再一次地,他表达对于“哥伦比亚计划”的反对之意:这不仅表示他壮士断腕地切割和帕斯特拉纳的关系,也包括他所支持的贾维里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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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如他所保证,马可司令官率领无武装的萨巴塔拥护者游击队进入墨西哥城。在罗伯托·彭波的协助下,加西亚·马尔克斯短暂逃离退休生活,为《变化》进行一项采访。萨帕塔拥护者得到左翼的同情及全世界的支持,包括恰帕斯在内许多政治朝圣地的知名知识分子、艺术人士,然而,这已经不再是加西亚·马尔克斯会花时间支持的团体。的确,对于普通人的受苦,特别是哥伦比亚农民被迫离开家园,被夹在游击队、准军事组织、地主、警察和军队之间的噩梦中,他对这一切的沉默,使得1980年之后观察他一言一行的人感到不安。然而,这个人从来不曾为了自己的良知而做出取悦群众的政治声明:他总是非常政治化、实际,做自己认为需要的事,与批评他的人所主张的相反,他并不会为了让自己受欢迎而刻意做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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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马尔克斯对抗癌症时,他的幺弟埃利希奥也有自己的仗要打。如同贾布一般,他一面要克服脑癌晚期的病痛折磨,一方面努力想完成一本书《追随梅尔基亚德斯的线索:〈百年孤独〉的故事》。他无法如愿完成这本书,但他和亲友同意应该在他死前发表。5月出版时,埃利希奥坐在轮椅上,几乎无法说话。他是布恩迪亚家族的最后一个,破解祖传文件之后不久就去世,正如《百年孤独》中令人毛骨悚然的预言。(1998年10月,库奇是兄弟姐妹中第一个过世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无力前往埃利希奥6月底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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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1日,纽约世贸双子星大楼在基地组织的飞行员攻击下坍塌,世界政治局势有了重大的改变;这虽然不是小布什总统所设想的剧本,却加速了他本已看似坚决的战争之路。加西亚·马尔克斯最近前往古巴会见菲德尔·卡斯特罗,据说他的健康状况日益下滑。纽约恐怖事件的两星期后,同时也是基耶尔莫·安古罗被释放的三个星期后的2001年9月24日,哥伦比亚前任文化部部长及检察总长之妻康斯薇洛·阿劳侯诺葛拉,在乌帕尔河谷附近遭到哥伦比亚革命军游击队的绑架;将近一星期之后的9月30日,人们发现她的尸体,显然是被流弹射中。全国人民都叫她“老大”,她是乌帕尔山谷与其瓦伽娜多音乐节最主要的推动者,也是加西亚·马尔克斯、阿尔瓦罗·塞培达、拉法叶·艾斯克隆那(她也是他传记的作者)、丹尼尔·桑佩尔(直到他们为了他所写的电视传记失和)、阿方索·洛佩斯·米切尔森的朋友。比尔·克林顿也见过她,后来把她写进他的回忆录里。在那些声称为了捍卫哥伦比亚人民与其文化所杀的人之中,她是大家最无法想象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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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2002年1月,加西亚·马尔克斯渐渐开始公开露面。见到他的人注意到他比以前更加踌躇,有时有点迷惑、记忆力不足,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以他接近七十五岁的年龄而言,加上他持续投入《变化》和新闻基金会。这了不起的复原再度见证了他惊人的生命力。话虽如此,回忆录出版的延误,显示他的工作效率已经不如以往。他在2001年7月寄了初版给穆蒂斯,但有什么事耽搁了他的进度,最后,他找来儿子贡萨罗和哥伦比亚作家威廉·奥斯皮纳查证一些书中提到的事实,帮忙填补他日渐衰退的记忆缺口。为这本书做最后修饰之时,他的母亲路易莎·圣蒂雅嘉·马尔克斯·伊瓜兰以九十六岁高龄于卡塔赫纳去世。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已经先她而去。这一次,贾布还是无法出席葬礼。[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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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7日,阿尔瓦罗·乌里韦·贝莱斯这位变节的自由党员,以反游击队的政见就职哥伦比亚总统。哥伦比亚革命军游击队——据说他们杀了他的父亲——在就职典礼上对他发射火箭炮。自由党参选人欧拉西欧·谢巴是埃尔内斯托·桑佩尔忠实的追随者,他再度败北。哥伦比亚人很乐意见到帕斯特拉纳下台,但投给乌里韦似乎也是一大冒险。他是来自安堤欧基亚的地主,据说和准军事组织有来往。不过,他会以异常、几乎非常激动的活力执政,他的风格同时贴近平民及权力主义,使他的支持度几乎高得令人害怕。这个年代有查韦斯、巴西的卢拉、玻利维亚的莫拉莱斯、智利的拉各斯和巴切莱特、阿根廷的基内什尔,他的当选使得哥伦比亚成为南美洲唯一由右派执政的国家,虽然哥伦比亚已经非常习惯于跟不上脚步。乌里韦成为小布什总统亲密的盟友及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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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回忆录出版的时间到了,此书涵盖的时期是从他出生到1955年。最后一刻,“Vivirpara contarlo”(living to tell“it”阳性,活下来诉说“活着”这回事)改成“Vivir para contarla”(阴性,活下来诉说“人生”,沉思人生)。一如往常,英文翻译多加了一点儿浪漫的色彩:“活下来诉说故事”,也就是从伟大的冒险中存活下来,诉说这些故事——但这并非事先计划,也不是当成一种生活方式[27]。当然,英文版还有一个重点:这本回忆录因为一场插曲而延迟,加西亚·马尔克斯对抗死亡、对抗癌症的插曲,以及他英勇的胜利。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儿,特别是他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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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出版了关于马孔多的伟大小说之后,他就一直提到他的回忆录,此举应该会让读者稍微了解到他身为作家最深的动力来自何处。他只想回到过去,只想写自己的故事;纳西塞斯想要回到他自己原来的面孔之中,然而,就连他的面孔也随着时光流逝而消失,消失在所有的历史之中,就连他的面孔也不断地在改变,从来不会一样。因此,即使他找到原始的那张脸——不朽,神谕——每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也会看见不同的面孔。然而,这就是他希望得到的。1967年听他说到这本回忆录的人一定会想:这个人还活得不够久。但纳西塞斯一直都活得够久,足以看自己的面孔是否还是一样;然而,如果他的母亲从来没有告诉他,自己的面孔很美丽,那么他也注定要一直寻找她、找到她、回到她身边。因此,这本书从1950年路易莎·圣蒂雅嘉在巴兰基亚寻找她失去的儿子开始,为她十六年前的另一趟旅程带来鲜活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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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要我和她一起去卖房子。她当天早上才从家人所住的远方小镇来到此地,因此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找我……她在十二点整抵达。轻盈的脚步走在陈列书籍的桌子之间,停在我的面前,以她状态较佳时有点顽皮的微笑凝视着我,我还没能反应时,她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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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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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在七十五岁的那一年,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以这样的场景开始他的人生故事;再一次地,他的母亲担心他不认识她,因此必须自我介绍。他声称这场重逢是他回忆录的中心主题,发生在“我真正出生的那一天,我成为作家的那一天”。[28]是在那一天,他再度得回母亲;他们一起回家,回到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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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他的回忆录,他早在1981年就开始向记者说一些令人意外的话: “加西亚·马尔克斯(一直)在谈他的回忆录,他希望可以很快开始写,那真的会是‘虚假的回忆’,因为如此一来,并不会写到他真正的人生如何,原本可能如何,而是他认为自己的人生是如何。”[29]二十一年后,他会说出同样的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还好,如今有跋来帮他理清:“人生并不是一个人的经历,而是一个人如何记忆、如何细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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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活着为了讲述生活》成了他最厚的一本书。如同他其他的作品一般整齐地(也许没有往常那么整齐)分成两半,不过,若细看结构,会发现严重的问题,因为这两半的结尾都是最没有意思的部分——对他而言没有意思,还有不幸的对我们而言也是如此——关于卡恰克土地:首先是1943年到1946年的锡帕基拉部分,其次是1954年至1955年波哥大和《观察家报》 这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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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部分的内容非常卓越,但必须承认这只是一部实现愿望的作品: 其中隐藏所有的伤害(必须考虑到故事的开场并不是很容易面对)。偶尔深入写到他的父亲,只因为他的“个性”,不是因为贾布自己觉得有敌意或有恋母情结,或是仍然由马尔克斯·伊瓜兰那一边的家族所形象地塑造出来的世界观。一般而言,这本书继续他生命的和解——由《霍乱时期的爱情》所开始尝试的调解。作者谨慎而微弱(通常只有一个句子,有时候只有一行)地恭维他所有的朋友及他们的妻子或遗孀。书中并没有真正的私密情节或告白。这本书包括他的公开生活,以及他“虚假”、发明的生活,但并没有包括太多他的“私人”生活,关于他的“秘密”生活确实着墨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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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书的中心主题是叙事者经由成长、不可抗拒的才华、特殊的生活体验而成为作家。(并不是叙事者一面成为作家,同时又发展出复杂而严肃的政治意识,既丰满又形象地塑造他真正写出的作品。)那似乎没有察觉到的讽刺是(等他完成这本书时,他已经失去一些以前有的敏锐注意力)形象地塑造、支配这本书和他人生的,是他意识到这才华之前的时期,而且严格地说,是他能够读、写之前的时期。加西亚·马尔克斯对于自传文体也许并不拿手;身为作家的他是外向、直言不讳的寓言作家;但写到自己的人生时,他比较像是个需要遮掩多余表演的通灵人。况且,在回忆录里声称自己知道其实并不知道的事,例如《百年孤独》中大多数幽默的源头,或主张自相矛盾的事实,会造成严重的问题。同样地,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特色风格(夸张法、对句、格言、置换)在自传式文体中比较会产生问题。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们所见到的是一部深具讽刺性的作品:这位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公然可看穿的《族长的秋天》里全然地显露自己,如今却在显然透明的《活着为了讲述生活》中完全地隐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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