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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自始至终都声称,他从来没有在投降条款中看到过“刺杀”一词。他还抱怨从法文原件翻译过来的英文条款十分难懂,而且文件还被雨水打湿过,字迹模糊,难以辨认。他断言,如果知道这些条款的真正含义,他绝对不会同意签署文件。然而,考虑到当时的情况如此绝望,我们很难想象他还有可能做出其他选择,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感到有必要否认当时存在过任何绝望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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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带着被包围的残余部队于7月4日离开了尼塞西蒂堡——绝没想过将来会为这个日子大张庆贺——只感到自己名誉扫地。马里兰的总督霍雷肖·夏普(Horatio Sharpe)在报上撰文批评华盛顿在尼塞西蒂堡的表现,他将那场战斗描述成一场大溃败,而华盛顿则是一个既无经验又容易冲动的危险人物。而法国人则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基于华盛顿在朱蒙维尔大屠杀中的表现,将他看作背信弃义的英国——北美殖民者的最佳代表。他们查没了华盛顿在尼塞西蒂堡的日志,引用了其中隐瞒朱蒙维尔惨案真实情况的段落,以此说明他有多么的心口不一。法军在北美的司令迪凯纳(Duquesne)将军认为华盛顿是个典型的不知羞耻的小人:“他说了很多谎话来掩盖刺杀朱蒙维尔爵士的事实,但他又为此兴奋不已,不小心在投降条约中笨拙地承认了……想到这位华盛顿,再也没有人能比他更卑劣、更邪恶、更不足道了。如果我们当着他的面将他那无耻的日志读给他听,那一定会十分有趣。”在法国人有意识的宣传之下,华盛顿变成了典型的恶棍,甚至还被写进一首在法国出版的史诗中,以展现敌人的邪恶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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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威廉斯堡(Williamsburg),威廉·费尔法克斯正动用他的影响,将尼塞西蒂堡的战斗描绘成阻止法军入侵弗吉尼亚西部土地的一次尽管无果却高贵的努力。毕竟,如果说法国人将华盛顿看作一个恶魔,那不正好说明他是英国人心目中的英雄吗?在费尔法克斯和丁威迪的影响下,9月份,弗吉尼亚议会签署了一份通告,赞扬华盛顿和其他几位驻守尼塞西蒂堡的军官“在最近一次保卫祖国的行动中所表现出的高尚和英勇”。无论在朱蒙维尔幽谷发生了什么,也无论在尼塞西蒂堡驻扎的计划是多么失败,年轻的华盛顿无疑还是勇敢的。而且随着战争在前线爆发,弗吉尼亚需要一位英雄,华盛顿则恰逢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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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虽然有人从中辩护,华盛顿本人还是很受打击。“我从中得到了什么?”他对兄长说,“我在这场战役中投入了数目可观的开销和必需品,结果却遭受沉重打击,损失惨痛——回来的时候他们连我的职位都吊销了。”最后一点指的是,弗吉尼亚议会决定不再为远征法军的部队征税,这就意味着弗吉尼亚团将被分散为几支相互独立的队伍,华盛顿的军衔也就随之而下降了。这一点对他打击很大,令他羞辱万分。他对自己的军衔十分敏感,由于缺乏类似费尔法克斯那样的贵族资格,又不像丁威迪那样与英国关系紧密,军衔就成了评价他在弗吉尼亚社会中地位高低的首要标准。他无法接受降级,于是选择了辞职。1754年11月,他递交了辞呈,不过仍然相信军人是最适合自己的职业。他坦言:“我的爱好与荷枪实弹密切相关。”后来的事实将会证明,他所献身的事业非常适合他实践这一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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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传 莫农格希拉大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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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事件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很快出现。1755年2月,英国正规军派出两个团抵达弗吉尼亚;英国在整个北美大陆的民兵政策被取消,由新来的正规军取而代之;新军还奉命发动一场夺取迪凯纳堡的战役,以消除法国人的威胁。新军首领是爱德华·布拉道克(Edward Braddock)将军,一位35岁的老兵,对营地内的军事训练所知甚详,对欧式战略战术也略知一二,但却对他将要深入的北美内陆的野蛮与战争的残酷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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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道克的上级在伦敦的地图上指点江山,想当然地认为他的使命就是一路凯歌穿过俄亥俄领地,夺取迪凯纳堡,接着发动一场战役,将五大湖区周围的法军要塞逐一夺取过来,最后占据整个法属加拿大。只要对这些地区的山川河流与印第安部落有些许了解的人,就不可能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实际上,布拉道克根本无法完成使命。更糟糕的是,他向弗吉尼亚、马里兰和宾夕法尼亚等地的总督和议会发布增加税收的强制性命令,结果导致与殖民地当局关系恶化。而最终使他在北美的使命宣告终结的,则是他与印第安部落首领们的一次会面。他告诉这些首领,印第安人宣称对俄亥俄领地自古以来的所有权是无效的,英国人的军队不需要野蛮人的任何帮助。这无疑将整个地区的印第安部落推向法国人那一边。布拉道克自认为已经结集了北美大陆有史以来最强大、装备最先进的兵力,胜利已经确定无疑。事实上,这场大战从一开始就注定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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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5年春天,华盛顿还并不知晓这些部署。他从劳伦斯的遗孀那里租下了芒特弗农庄园,住在那里考虑接下来的人生计划。这段时期留下的日记早已不是最初的样子,因为1786——1787年和1797——1798年期间,华盛顿曾对日记中的词句进行改动,目的是修改拼法和语法,并掩盖年轻时的矛盾心理。日记的现代版本已经把华盛顿最初所使用的词语放在修改后的句子旁边,使我们得以了解他当时的困惑,以及对布拉道克代表的英国当局的焦虑和恭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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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份,华盛顿以多少有些虚饰的口吻写信对布拉道克的参谋长罗伯特·奥姆(Robert Orme)说:“必须坦率地承认……我非常希望学到一些有关军事方面的知识。我相信,要获得这样的机会,没有什么能比效忠于布拉道克将军这样一位富有能力和经验的绅士更好的了。”除了在布拉道克手下服役积累经验以外,华盛顿还希望得到这位英国老将的庇护。他写信对弟弟说:“我现在遇到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它。我可能结识一个对我今后发展很有用的人,也许他能够帮助我在军界平步青云。”他对军衔十分在意——昔日的上校,如今却马上就要降为上尉。幸好奥姆向他保证,布拉道克“很愿意让他的家人接受您(华盛顿)”——这表示华盛顿将被任命为侍从武官——“这样,与(军衔)这类问题有关的所有不便就都消除了”。1755年5月初,华盛顿加入了布拉道克那庞大的随从队伍,终日与马匹、马车和其他侍从官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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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道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部下正面临着严重的后勤问题。为了按照正统欧洲风格的胜利标准夺取迪凯纳堡,他要求在兵力和武器装备上都保证绝对的优势。他那2000人的主力部队一路上需要给养,笨重的加农炮要由马匹来拖拉,所有的食物都需要马车来运载,因此需要更多的马——总计约2500匹,再加上马车夫,以及紧随队伍之后的女兵队。这种臃肿的队伍延伸到10公里以外,而部队必须穿越超过160公里的荒野。华盛顿知道,那些地方几乎无法穿越,甚至布拉道克也承认“会遭遇巨大的困难,很可能使前进受阻”。布拉道克所受的军事训练虽然十分全面,但此刻却派不上用场:他相当了解在欧洲战场上如何打一场传统的战役,但在俄亥俄领地,他所掌握的每一种知识都与实际情况无关,甚至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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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5月中旬一段颇为轻松的急行军,6月份,布拉道克的部队在穿越阿勒格尼山脉时突然变得寸步难移。此时的华盛顿开始感到绝望,他在给弟弟的信中写道:“前景突然十分黯淡,实际上我大失所望,因为我发现他们……每翻越一个小丘都要停下来,每跨过一条小溪就要铺桥。这样,4天下来我们只走了19公里。”每天都有掉队的士兵被杀害并取下头皮,表明印第安人已经完全知道了他们的行踪和方向。华盛顿向布拉道克汇报说,运载辎重的车辆过于沉重,行进缓慢,一旦山上大雪覆盖时,他们就将寸步难移,在印第安人的势力范围内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建议派出一支由1200人组成的装备轻便的“游击小分队”,全速向迪凯纳堡进发。布拉道克接受了建议,也许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这个建议使华盛顿在日后那场对布拉道克的广泛声讨中保持沉默。游击小分队派出以后,华盛顿因为痢疾而病倒,不得不坐上马车,落在了队伍的末尾。布拉道克答应他,一旦接近目标,就将他接到队伍前方参与进攻。7月8日,先头部队准备跨越莫农格希拉河。此时华盛顿依然高烧不退,还受着痔疮的痛苦折磨,必须垫上垫子才能骑马。尽管如此,他还是策马前进,加入了布拉道克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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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灾难来临了。事后有人描述这场战役时,指责布拉道克鲁莽地带领队伍穿过数条河流,犯了战术上的错误,但这种说法并不可信。布拉道克的错误不是在战术上,而是在战略上——他天真地以为欧洲的作战规则可以直接照搬到北美而不加丝毫改动。双方最初的交锋是一场遭遇战,而不是计划周详的埋伏战。迪凯纳派出了一支庞大的侦察特遣队,将近900人,其中三分之二的战士是印第安人。在森林边缘的一处空地上,他们与布拉道克的先头部队狭路相逢。敌人很快沿着空地散开成半圆形,并开始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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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吉尼亚人的队伍冲进树林,与敌人展开近距离战斗。而英国正规军则按照他们所接受的训练,在空地上排成密集的队列。就在短短十分钟之内,英军死伤惨重,众人惊慌失措。尽管英勇的军官们试图将队伍重新集合起来,无奈队伍还是溃不成军。同时暴露在印第安人和英国人的火力之下,弗吉尼亚人的队伍也损失惨重。来自英国毛瑟枪的“友方火力”将弗吉尼亚人打得七零八落。正如华盛顿后来描述的,“他们表现得像男子汉,死得像战士”,而那些正规军则“像绵羊见了猎犬一样四处溃逃”。布拉道克本人既英勇无畏又顽固透顶,他冲到战场上厮杀最惨烈的核心地带,很快就被砍倒,肩膀和胸部都受了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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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布拉道克和其他一些侍从武官先后倒下,华盛顿不得不集结起残余的部队。他在乱军之中策马来回穿梭,两匹坐骑先后倒下,四颗子弹穿过外套,但他却奇迹般地没有受伤,而与此同时,用他的话说,“死神却不断地将我周围的战友夺走”。在那一天的战场上,还有一些当时绝对想象不到的事。英军将领中少数幸存下来的人物之一是托马斯·盖奇(Thomas Gage)上尉,12年以后,华盛顿在波士顿郊外与他再次遭遇,但那时他已是英军的一名指挥官;而弗吉尼亚团中负责监管辎重运输的丹尼尔·布恩[3]也幸存了下来,后来成为美国的一个传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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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彻底的惨败。在1300人组成的英国人和北美人联军中,死伤达900多人,而法国人和印第安人的联军只有23人死亡,16人受伤。华盛顿终其一生都记得尸横遍野的场景,以及伤者被割去头皮时的凄厉惨叫。三天后,布拉道克在撤军途中死去,为防止印第安人亵渎他的遗体、割下他的头皮作为战利品,华盛顿将他掩埋在路中间,并让马车碾过。到达安全地带以后,华盛顿赶紧写信给母亲和弟弟:“我已经听说关于我牺牲和临终遗言的传闻。所以我赶在第一时间告诉你们,传闻是假的,我从没有写过什么临终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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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轻描淡写、故作勇敢的态度掩盖了华盛顿面对失败的真实反应。一开始他实在无法相信,一支如此强大又装备先进的军队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丁威迪也有同感,承认“这对我而言就像做了一场梦,毕竟他的军队那么强大、那么训练有素”。但华盛顿越是反复回想,就越是意识到,布拉道克的强大部队和笨重的军事训练都是毫无用处的,实际上最终还促成了败绩。应该遭受责难的不是布拉道克本人,而是他所采取的整个作战方式。在一个“崇山峻岭”的地区,印第安人的丛林战术占据了优势,布拉道克的那套战略根本不起作用。在边疆环境中,军官和军队的关系必须改变,因为“在这种战斗中,人员分散行动,每个人都具有更大的灵活性,比在上级军官眼皮底下行动的正规作战方式更容易出错”。眼下大部分印第安部落已经与法国人结成了同盟,这一明显的事实表明,在俄亥俄领地发动任何一场布拉道克式的传统战争都会遭遇同样的命运。从莫农格希拉大溃败中吸取教训并非易事——它的代价巨大,形式过于惨痛,但华盛顿选择将这种感情深埋于心底,他在日后经历种种重大磨难时也同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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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他的声誉,可以说,华盛顿又一次从一场损失惨重的失败中幸存下来,并提高了自己的地位。没有人因为这场战斗责怪他——布拉道克显然是更直接的责难对象,相反,人们开始称他为“莫农格希拉的英雄”,表彰他危机时刻还能收集残部、有序撤退。他的特长似乎就是在面临失败时仍能展现出巨大的勇气,或者,按照一家报纸的描述,他“已经凭着自己的军事技能、诚实和英勇赢得了很高的赞誉,只是胜利并不总是眷顾他”。甚至还有传言——这是第一次——说他具备超出常人的忍耐力,注定会大有作为。塞缪尔·戴维斯(Samuel Davies)牧师写道:“我希望公众能够注意到年轻而英勇的华盛顿上校,但愿上帝保佑他,为我们的国家做出重大的贡献。”这一席话后来成了先见之明,在当时却只不过反映了这个年轻人具备的一个重要特点,即某种保全自身的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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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传 弗吉尼亚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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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5年8月,年仅23岁的华盛顿成为新生的弗吉尼亚团的指挥官,并获得了很高的威望。在此后的三年半期间,他招募和训练新兵,将军队变成一支人数过千的精英队伍——既有英国正规军那样整洁而光鲜的仪容,又具备印第安战士特有的灵活和老练。这段时期,按照官方公布的情报,法印战争的主战场向北转移到了五大湖区、新英格兰和加拿大,而弗吉尼亚则沦为侧翼。用一位传记作家的话来形容,华盛顿现在成了“被遗忘的战线上的被遗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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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参与更重要的战略部署,华盛顿在更宏大的历史背景中被埋没了。尽管如此,他却得以担任弗吉尼亚团的总司令,他所接受的最直接、最集中的军事领导训练就是在这段时期获得的。不仅如此,由于这一阶段文献记载开始增加,并且这个年轻人也开始成熟,以前留给我们的剪影现在变成了完整的形象,只是棱角还不是很分明。弗吉尼亚团最后变成了华盛顿个人创造的成果,他在这支队伍中第一次实践了领导权,正是由此开始,他逐步确立了成为一名军官和有志之士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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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后来在整个独立战争期间那样,华盛顿抱怨说,自始至终他都承担了巨大的责任,却没有得到相应的资源配给。“我被派驻到寒冷、贫瘠的边疆,”他懊恼地说,“要执行的几乎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凭着一支小得可怜的队伍,却要保护方圆560公里范围之内的居民,提防狡猾而野蛮的敌人发动残酷的袭击。”这里的敌人,指的是俄亥俄领地内占优势地位的印第安部落,主要有肖尼人(Shawnee)和特拉华人(Delaware)。布拉道克的败绩就像给他们发出了掠夺的命令,蓝脊山脉以西的所有英国定居地都受到印第安人的肆意侵扰,主动权、人数上的优势和战术的灵活性都在敌人一边。“没有一支军队能够与狡猾而凶残的印第安人相匹敌,”华盛顿解释说,“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直到烧杀抢掠的惨剧出现,而且事后再去追赶他们也是枉然。殖民者已经看到了这个事实,每个家庭都感到胆战心惊。”这里没有事先经过精密部署的大战役,有的只是野蛮的小冲突,并且往往以屠杀告终。华盛顿的心里十分清楚,他有责任保护这块天然不设防区域的安全,但这显然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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