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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登堡与舍费尔似乎对印刷工场未来的发展方向和战略定位产生了严重分歧。舍费尔应该不知道古登堡在印刷《四十二行圣经》的早期就中止了对红字印刷的尝试。古登堡更希望进行大规模销售,批量生产大众消费得起的产品,如《多纳特》教材、日历、赎罪券等,舍费尔则倾向于生产高端印刷品。在发明家和他的学生、在权威的师傅和寻找自己路途的学徒之间产生了深刻的矛盾。福斯特自然站在舍费尔这边,这个无比自信的年轻人逐步向养父提出能带来更多盈利的商业计划,福斯特对他的计划深信不疑。在这场法律纠纷中,金钱只是次要因素,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两个自信的企业家对企业的进一步发展产生了分歧。就算纠纷的形式可能极其主观,但从本质上讲,这些纠纷所包含的矛盾是客观的,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才得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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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登堡可能以充分的理由拒绝了舍费尔在《四十二行圣经》之后印刷精装《圣咏经》的提议,因为他们印刷的《四十二行圣经》虽然找到了买家,但仍无法确定是否能收回高昂的生产成本,也无法确定富裕的顾客们是否会支付书款。买家要为一本用皮纸印刷的《圣经》支付80~100古尔登,至少相当于今天的1.76万欧元,一本纸质《圣经》则为40~60古尔登,约合今天的8800~1.32万欧元。这一版次共印刷了150本纸质《圣经》和30本皮纸《圣经》,如果销售一空,理论上应该有至少8400古尔登的进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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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将福斯特要求偿还的2200古尔登算作投资费用,加上1448年的150古尔登的贷款,再加上斯特拉斯堡圣托马斯修道院的贷款和古登堡自己投入的资金,可以算出研发和生产大约共花费了4000古尔登。如果所有买家都付款,将有4400古尔登的盈余。但有充分的理由怀疑1455年时并非所有款项都已入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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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实:福斯特和古登堡之间的合同针对的是“书籍作品”这个项目,即印刷180本《圣经》。他们的合作将在销售《圣经》后结束。古登堡与舍费尔以及与福斯特的关系似乎已经相当疲软,他既没有意愿也没有义务将合作延续下去。古登堡并不依赖于舍费尔,完全可以舍弃他,因为古登堡已经培养出像了贝托尔特·鲁佩尔、海因里希·科菲尔、约翰内斯·曼特林这样的印刷师和排字师。而对于福斯特和舍费尔而言,要从头建立一个印刷工场、制造印刷机和字模等却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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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晚在1455年初,工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了工场面临分裂。古登堡并不担心,他要做的只是等待,因为收到的书款越多,他就越有可能付清福斯特的钱。古登堡此时仍将第二笔800古尔登视为福斯特的投资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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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特则完全相反。如果他不想成为失败者,而是想在一个新的手工行业里取得成功,他的动作必须要快。在他眼中,对他完全忠诚的舍费尔在印刷方面并不逊色于古登堡。或许他对养子的评价就像舍费尔对自己的评价一样高。古登堡对他们来说只会是个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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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古登堡将用贷款生产的设备和工具作为贷款的抵押物,福斯特有机会将工场的一部分收入囊中。其中存在的唯一一个困难是,古登堡也用这笔资金改进印刷机、完善字模等,出现了难以清楚区分的情况。在福斯特看来,两笔钱都是他出的,因此他可以将这两笔钱都看作贷款。他也正是这么做的。他向古登堡提出要求偿付的数额是他所能提的最高数额,这也符合那个年代的逻辑:因为不知道是否能要到要求偿还的全部金额,在提出时要将数字说得越高越好。此外人们也以数额来定义款项的重要性。古登堡提出异议,成功指出第二笔款项是福斯特的入股资金。福斯特认同了这个观点,但指责古登堡将这些钱的一部分用于别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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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今可以重构的部分中,法庭判决是适当且公正的。福斯特出示了古登堡的“欠条”,这位发明家却无法出示任何证明福斯特放弃利息的书面材料,法庭因此判决古登堡必须向福斯特偿还800古尔登的贷款及相应的利息。至于福斯特要求偿还的第二笔800古尔登,法庭的判决也完全可以理解:古登堡应提供关于这笔款项的使用情况证明,例如账目清单,对于所有与“书籍作品”无关的支出,福斯特有权要求古登堡偿还。可惜的是古登堡的账目清单没有流传下来,不过完全有理由相信老练的商人古登堡有能力提供这样的账目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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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圣经》项目还有大额书款尚未入账,企业家约翰内斯·古登堡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偿还贷款,约翰内斯·福斯特因此有权没收抵押品。虽然文献中没有相关的记录,但从分割后古登堡以及福斯特和舍费尔印刷的产品中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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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登堡在福斯特加入前就建立了印刷工场,必然会对工场资产进行精明的结算。他们应该对印刷机进行了分割,如果当时一共用四台印刷机工作,那么古登堡和福斯特应该分别得到了两台。《四十二行圣经》的整套字模归福斯特所有,因为这是用他提供的资金制成的。但他无权获得DK字模,之后古登堡也用这套字模继续自己的印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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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还有,就算不是所有的员工都站在古登堡这边,至少其中也有一部分选择支持他,在法庭上为他辩护和做证。在各个诉讼中为他挺身而出的是与他关系紧密的伙伴和员工,考虑到这点,古登堡难以相处的刻板印象值得怀疑。他至少是一个让人印象深刻并且能赢得好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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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诉讼打破了古登堡对这个发明的垄断。因为当时还没有专利保护,同类工场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个沉重打击。他此前从未在印刷作品中标明印刷商,因为根本没有必要。他之后似乎用自己的方式对舍费尔进行报复,不仅自己继续进行印刷——主要是有利可图的大众商品——而且也培训印刷师并帮助他们建立自己的印刷工场,例如班贝格的阿尔布雷希特·博福斯特和埃尔特维勒的贝希特敏策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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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舍费尔相反,他不再考虑自己的职业发展,也不必通过标记保护自己的工作,而是要帮助自己的发明取得全面胜利。当时55岁的他已经是个数着日子过活的老人,他到了可以考虑永恒之事的年纪——或许他也应该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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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登堡:500年前塑造今日世界的人 凯旋与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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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内斯·古登堡以证人的身份出现在1457年6月21日的一份文书中,这证明他的支付能力得到了尊重和认可。他一直都是美因茨圣维克多修道院的平信徒,只有信誉良好的人才能为这个修道院的生意做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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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迫使他重新考虑自己的经济策略,这件事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在意料之中。他与约翰内斯·福斯特之间的官司及其导致的工场分割在1458年8月14日才完全展现出威力。那一天在约翰内斯·福斯特与彼得·舍费尔的印刷工场里诞生了前文提到的《美因茨圣咏经》,这一仅在皮纸上印刷的精装本书籍具有若干令人惊讶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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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因茨圣咏经》在字模的制作上展现出了独一无二的细致。《圣咏经》的内容包含对上帝的赞歌、祷文、赞美诗,还有150篇圣咏,其中又分为交替圣歌(antiphon)、诸圣祷文、晚祷告文、基督教节庆歌曲,简而言之,人们在礼拜仪式上唱的所有内容都在其中。后来还由一位教堂唱诗班主事为其加上了有量音符。为了让唱诗班的领唱和其他成员在只有蜡烛照明的昏暗环境中也能看清,用于礼拜仪式的《圣咏经》使用了很大的字形进行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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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咏经》所用的字模中共有28种大写字母和194种小写字母,此外还有24种安色尔体(unziale)字母。总共要制作496种字模,比《四十二行圣经》至少多了200种。[133]《圣咏经》用黑、红、蓝三色一次印刷而成。舍费尔为此必须逐一挑拣出用来印红色和蓝色首字母的字模并进行染色,这个过程极为精细,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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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登堡眼中,福斯特和舍费尔印刷的《美因茨圣咏经》无异于一封战书,他们不仅费尽心思地试图在美学上超越《四十二行圣经》,而且《圣咏经》成为首部署名的印刷作品,它的末页是不属于书籍本身内容的一篇题记,其中可以看到福斯特和舍费尔的名字。不仅如此,他们还在题记下方用红色印上了他们的徽章。《美因茨圣咏经》的文字最后四个词以及在图像上都写着“约翰内斯·福斯特”和“彼得·舍费尔”。他们的目的十分明显,就是要昭告天下,告诉所有潜在的读者和客户,他们才是真正的印刷家,甚至是唯一的印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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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页题记和徽章显然是一种宣示主权的行为,无异于试图对古登堡进行毁灭性的打击。与许多人所认为的不同,福斯特对古登堡做过的最阴险之事并非在对古登堡不利的时机提起诉讼,也不是分割工场,而是在书中印上末页题记和徽章。他和舍费尔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大众遗忘古登堡,对他进行记录抹杀(damnatio memoriae)[1],以便自己能彻底取代古登堡作为印刷术发明家的地位。后来在一次引人注目的编造历史的行为中,舍费尔的儿子与他们如出一辙,向特里滕海姆轻信的修道院长吹嘘说自己的祖父(福斯特)和父亲才是活字印刷的创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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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登堡当时做出了什么样的反应?他是否接下了这封战书?是,也不是。他继续印刷,但不在印刷品上署名。这让人惊讶,也引人深思,如果将古登堡看作哥特式的人,将舍费尔和福斯特视为已经进入了文艺复兴时代的人的话,就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了。双方当中,一方认为自己作为基督徒的人生已被真正的创造者上帝写定;另一方则是新时代的人类,坚持自我,并为自己在相应领域中的成就感到自豪。这样的看法虽然太过公式化,却还是有效地揭穿了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真正对手——这只可能是彼得·舍费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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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添加末页题记和徽章的应该是舍费尔。对于这位出身农家的上进的抄写员而言,被收养的幸运为他开启了从底层通往富裕的市民阶层的道路,在机缘巧合中,他在恰当的时机到古登堡的印刷工场中学习了这门无比符合自身天赋的手艺。他此时呈现在老师面前的不是面向大众的印刷品,而是华美的精装本。整个事件错综复杂,其中最重要的问题是:这本《圣咏经》是什么时候设计的?由此产生的是《圣咏经》字模何时开始制作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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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咏经》这样的大项目至少需要两年时间进行准备工作。在过去的文献资料中,人们常估算为三年,但必须考虑到工场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展,生产能力高于“书籍作品”项目刚开始的时候。这时为古登堡工作的是接受过培训、经验丰富的开模工、铸造工、排字师和印刷师,他们已经生产了包括《四十二行圣经》在内的不同印刷品。配合熟练的团队有能力缩短生产时间。即使假设制作《圣咏经》花了三年,那么开始时间就是1455年8月,甚至有可能是1455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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