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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58 两年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于是直到1945年以前,这座山谷始终没有外人涉足。即便在我们到访的那个时候,十二年过去了,当地也依然鲜有变化。那些在农杜格尔农场工作的人,以及帮助弗雷德·肖·迈耶捕鸟的猎人,都还穿着传统的服饰——一条宽腰带上,前面挂着一片用动物毛发织成、长及膝盖的围裙,后面缀着像裙撑般的一束树叶。几乎每个人都戴着用极乐鸟羽毛做成的头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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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60 一开始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这意味着这个地区肯定有很多极乐鸟。弗雷德·肖·迈耶纠正了我的错误,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因为极乐鸟的羽毛不仅仅是华丽的装饰品,它们还是金钱,是许多部落间进行交易必不可少的货币。其造成的结果就是,这些鸟一直在被大规模地捕猎。十年前,人们很少离开他们自己的村庄去捕捉极乐鸟,因为彼时部落间的战争还很普遍,被伏击的危险实实在在存在着。于是在森林里无人涉足的角落,还有很多极乐鸟得以繁衍生息。但在过去几年间,澳大利亚政府将法律和秩序带到了瓦吉山谷。现在,一位猎人可以随心所欲去他想去的地方。这样一来,那些羽毛丰满的鸟儿几乎从瓦吉山谷消失了——而人们戴的头饰,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光彩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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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62 关于他们狩猎的强度,我们很快就看到了令人咋舌的证据。在农杜格尔对面、山谷的另一侧,一座叫明季(Minj)的村庄将要接待南部山区中居民一次礼节性的到访。两个村子之间将展开贸易,交换猪和珠贝。旧债会被偿还,新债即将欠下。此外,就像在新几内亚所有重要场合常有的那样,会有舞蹈和歌唱。于是,我们前去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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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64 上午,人们开始往村外的一块空地聚集。远处有鼓声和吟唱声传来,透过望远镜,我看到一排小小的人影从南部山壁覆满野草的陡峭山脊上走下来。通常来说,一个人走到谷底只要不到半小时的工夫,但由于来访者们不断地停下来跳舞唱歌,一直到两三个小时之后,他们的大队人马才全部走了下来,聚集在明季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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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66 从第一支小分队到达时,打鼓和吟唱的喧闹声就开始了,一直没有停下。声音越来越大,到中午时分,已经变得震耳欲聋。最后,那里聚集了几百号来访者。他们排出一个个方阵,五人一排,十排一组,向前、向后猛烈地跺着脚。他们身上涂满了红色黏土、烟灰和猪油。脖子上戴着新月状的珠贝吊坠,穿了孔的鼻子上也挂着珠贝制成的小圆片。尤其,每个男人都戴了一顶羽毛头饰,华丽得难以用词汇来形容。我认出了小极乐鸟(Lesser Bird of Paradise)如黄纱般的羽毛,以及它的近亲——新几内亚极乐鸟(Count Raggi’s Bird of paradise)[1]的红色羽毛。但仍有些羽毛我头一次见到,属于那些人们在欧洲大陆从未见过活体的物种——斯氏长尾风鸟(Princess Stephanie’s Bird)的黑色长尾羽,丽色极乐鸟(Magnificent Bird of paradise)胸前所覆的虹彩绿色盾状羽,以及蓝极乐鸟(Prince Rudolph’s Bird of paradise)的蓝色侧羽。其中最超凡脱俗的,当属萨克森极乐鸟(King of Saxony’s Bird of paradise)头上长的那对长长的饰羽,上面有亮蓝色的三角形花纹,如同贝壳的碎片点缀其间。舞者们将这些羽毛穿过鼻子上的洞,并把它们系在头顶中心上方的头饰上,在面部围合成一个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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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68 要计算这些头饰代表多少只鸟太容易了。萨克森极乐鸟的雄鸟只能生出一对头部饰羽;新几内亚极乐鸟的体侧只有两簇饰羽;每只大极乐鸟(Superb Bird of paradise)只有一副绿“围嘴”。因此我很容易看出,每个人戴的羽饰都是由二十到三十只极乐鸟的羽毛做成。在场至少有五百名舞者。在那一次演出中,明季村的男人们就用了近两万只被猎杀的极乐鸟羽毛装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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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72 弗雷德·肖·迈耶住在离他鸟舍不远的一间小屋里。他与那位曾向我详细介绍阿鲁群岛的动物收藏家、身材高大、长相庄重的塞西尔·韦伯截然不同,弗雷德很矮小,背有点驼,显得有些羞怯。他戴着一顶奇怪的猎鹿帽,两侧的耳罩永远是垂下来的,还套着几件长款羊毛开衫,因为瓦吉这里夜晚会很冷。但正是这个男人,年轻时曾只身一人在太平洋和东南亚最荒蛮的丛林间穿行。他本人就发现了好几个极乐鸟的新种。其中最为华美的一种,最初是他在一场像我们在明季村看到的那种歌会上,通过一个瓦吉男人头上佩戴的两支将近三英尺长的白色信号旗般的尾羽识别出的。最终,当这种鸟本身被发现,并获得科学描述时,它就被冠以弗雷德的名字:Astrapia mayeri[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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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74 弗雷德的一生都献给了他的鸟儿。每天早上,他都会在黎明前就起床拌鸟食。他说他喜欢趁天亮之前把食物放进鸟舍,这样鸟儿就可以在和野外栖息时同样的时间吃到东西了。每个极乐鸟都有自己独特的口味,弗雷德全都知道。他把当地的水果和专门收集的蜘蛛、黄蜂幼虫或是蝌蚪搅拌在一起,给每种鸟儿准备的都是它们最喜欢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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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76 我问他,我们有多大机会能看到这些鸟儿在农杜格尔的丛林中求偶炫耀。他对此不抱希望。不久以前,新几内亚极乐鸟在瓦吉还很常见。我对这种鸟很感兴趣,因为它和华莱士在阿鲁群岛看到的极乐鸟很相似。主要区别在于华莱士描述的那个种类羽毛是金色的,而新几内亚极乐鸟的羽毛是暗红色。两种鸟的习性也很相似。若干只雄鸟会凑成一组,聚集在某几株特定的树上,用舞蹈来吸引雌鸟。未成年的雄鸟哪怕羽毛尚未发育成熟,也会飞去那里。这正是华莱士的著作中卷首插图所描绘的场景,激发了我小时候对鸟类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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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78 弗雷德向我解释说,这些炫耀树的主人会非常小心地守卫着它们。等到雄鸟的装饰羽一长出来,他们就会趁它的羽毛被求偶舞蹈弄得支离破碎前,把它射杀下来。整个山谷——乃至远在密林深处,大多数炫耀树上的鸟儿都已被射杀殆尽了。即便哪个猎人知道一棵更偏远的炫耀树,他也不大愿意领我们去看,以免被别人发现,并抢在他之前杀死那些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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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80 最有可能观赏到极乐鸟表演的办法,是去吉米河(Jimi River)所在的峡谷。那条河与瓦吉河基本平行,向北一直延伸到山脉之外。但吉米河谷仍是一片未受管控的领土。要想进入这片区域,我们需要拿到地区专员的许可。他的办公室设在瓦吉山谷上方芒特哈根(Mount Hagen)的定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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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82 今天的哈根(Hagen)已是一座繁荣的大城镇。而在1957年,那里只有四五座波形钢板的建筑。镇上有一个医疗站、一间行政办公室,以及地区专员的家。你可以沿一条蜿蜒小路走陆路到达那里,只是时常会陷入淤泥——走那条路可能要花很长时间,而且陷在半路的风险也不小。而多数欧洲人在定居点之间往来时,会搭飞机。每隔几天就有几架飞机会沿山谷飞上一趟,为所有站点送去邮件和物资。乘坐这些飞机,几分钟内就能到达目的地。我们就坐上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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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84 地区专员是位虚张声势又粗鲁的澳大利亚人,在哈根,他坐在桌子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穿着熨烫平整的卡其布制服,但显然,他在办公室里一点儿也不自在。我毫不怀疑,对于自己所管辖的这片荒蛮之地,他就和其他欧洲人一样知之甚少。他可能只是在区域内半数地方插上了澳大利亚的国旗而已。他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人物——反正我是被吓到了。我极尽所能向他解释,我们想进入吉米河谷去拍摄极乐鸟。在我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毫无变化,看起来既不吃惊,也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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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86 我无力地结束了这番演说。然后,轮到他说了。吉米是一处粗野之地。几年前,有飞行员从瓦吉经吉米河谷飞往位于北方沿海地带的马当(Madang)时,曾报告说看到有村庄起火。他就派了一位年轻的巡警及六位从当地招募的武装警察,前去查看发生了什么情况。这支巡逻队中了埋伏,几位警察被弓箭射伤,他们就匆忙撤了回来。于是他亲自上阵,同另一位叫作巴里·格里芬(Barry Griffin)的巡警一道去了那里。他们在一个叫塔比布加(Tabibuga)的地方共同选定了一处永久站点,然后他就留下格里芬来启动这个站点。这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尽管格里芬曾短暂地回过哈根几次,但从那时起,就没有别人进入过吉米河谷了。如果我们想在那里转悠一段时间,需要有一支武装力量护卫。而格里芬是能够提供护卫的唯一人选。但他就算不用忍受我们这帮惦记着到处拍摄小鸟的英国佬,可能也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会用无线电和格里芬联系一下,问问他愿不愿意与我们合作。他不会授意格里芬必须这样做,但如果格里芬同意了,我们就可以搭乘下一趟给他输送补给的运输车,进入吉米。按计划一星期左右就将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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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88 四天后,我们通过农杜格尔的无线电得知,格里芬巡警同意接待我们。他建议说,我们进入塔比布加之后,应该沿着吉米河谷向下游走,翻过北部的俾斯麦山(Bismarck Mountains),最后到达艾奥梅(Aiome)——拉姆河上的一个站点。那儿有一条飞机跑道,会有专机来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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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90 突然间,我们就有了一大堆事情要做。我们搭乘下一班飞机来到沿海地区,采购了一个月的食物供给。我们去政府商店买了旅行用具,有可以搭建帐篷的防水油布,还有内置撑杆、可以用来搭床的帆布管。我们还买了一些能够用于交易的商品,包括盐、镶金边的珠贝、镜子、口琴,以及梳子。我们预订了一架小型飞机,五周内到艾奥梅接上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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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92 在我和地区专员见面后的第八天,我们把所有行李装进了农杜格尔一辆卡车后的拖车里,驶往瓦吉山谷北部山壁脚下的一座小定居点,开始了我们的长途跋涉。当卡车卸下所有行李、沿着红色的泥路开远后,我意识到,从此刻开始,在接下来的五周里,我们去往其他地方唯一的方式就是步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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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94 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察”迎上来,递给我一张纸条。他光着脚、赤裸着上半身,腰间围着一块干净的卡其布。信是巴里·格里芬写的,信上简短地说,送信的人瓦瓦维(Wawawi)是巴里最信任的警察之一,他会招募一些搬运工,并领我们到塔比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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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96 我们第二天拂晓就出发了。瓦瓦维招募了四十位瓦吉人来搬运我们的行李。他把每件行李分配给两个人。他们从灌木丛里砍来杆子,把行李系在上边。当我们所有的行李都处理完毕,瓦瓦维扛起步枪,发出了启程的号令。他在前面带路,搬运工们用肩膀担起杆子,另一位较年轻的警察在队尾殿后。就这样,我们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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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498 最初,泥泞的小径沿着一条小溪蜿蜒而上,但很快就变得更陡峭,攀爬也更困难,温度也降低了很多。这条简直不能叫作路的小径,在灌木丛间穿行,树丛中满是雨水的叶片,打湿了我们的肩膀。小径沿着陡峭的岩石表面迂回向上,与溪水并驾齐驱。每隔一小时左右,我们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到中午时分,我们已经爬到海拔8000英尺(约2438米)左右的高度,云雾都在林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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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500 坡度稍微变缓了一点,我们来到一座光秃秃的山口前。当走在队伍后面的我来到山口时,发现前面的搬运工放下了他们的货物,聚集在瓦瓦维周围,争吵得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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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502 那个时候,我掌握的洋泾浜新几内亚语已经足够和瓦瓦维交流了。他告诉我,搬运工们拒绝继续走。他们想下山回到瓦吉。我说,我理解他们一直背着沉重的行李,都很累了,所以建议从现在开始,我们休息得频繁一点,每次时间也更长一点。但是瓦瓦维说,那并不是问题所在。这些人不愿再走下去,是因为这里到了他们部落领土的边缘。前面的人都是坏人。按瓦瓦维的话说就是:“Ol ’e kai-kai man(都是‘凯凯’人)。”查尔斯站得很近,正在拍摄这场争论。他比我更快明白了这句话。“他的意思是,他们是食人族。”他嘟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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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504 就在这时,我看见前方几百码的一堆岩石后面有动静。我再仔细一看,那是一根头饰羽毛的闪光。然后我又看见一个。突然间,五六十个男人从躲藏处冲了出来,沿着小径扑向我们,一边用最高音喊叫着,一边挥舞着用灌木做的刀和斧子。我能想到自己唯一可做的,就是伸出手向他们走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平静而友好。几秒之内,他们就到了我跟前。令我惊讶的是,他们抓住了我伸出的手开始上下摇晃,还拍着我的肩膀。显然,他们很高兴见到我。我最初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表现得那么凶悍。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既然这是部落的边界,当他们遇到来自另一边的人时,尽可能地表现得强壮和好战,无疑是明智之举。如果他们看起来温柔、平和,瓦吉人可能就会认为他们很弱小,正适合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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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7506 不管瓦吉人对此怎么看,很显然他们只想尽快回到自己温暖的家乡。既然下一个部落的人显然也很想帮我们搬运行李,再把瓦吉的搬运工强留下来就没必要了。我从我的巡逻箱中掏出一袋硬币,瓦瓦维按照政府工资的标准,给每位搬运工付了一天的报酬。这会是这一个月里,我们最后一次还能用钱币进行支付了。从这往后,我们就必须用汤勺度量盐或是玻璃珠的重量来付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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