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547473
1705547474
弗雷德的一生都献给了他的鸟儿。每天早上,他都会在黎明前就起床拌鸟食。他说他喜欢趁天亮之前把食物放进鸟舍,这样鸟儿就可以在和野外栖息时同样的时间吃到东西了。每个极乐鸟都有自己独特的口味,弗雷德全都知道。他把当地的水果和专门收集的蜘蛛、黄蜂幼虫或是蝌蚪搅拌在一起,给每种鸟儿准备的都是它们最喜欢吃的。
1705547475
1705547476
我问他,我们有多大机会能看到这些鸟儿在农杜格尔的丛林中求偶炫耀。他对此不抱希望。不久以前,新几内亚极乐鸟在瓦吉还很常见。我对这种鸟很感兴趣,因为它和华莱士在阿鲁群岛看到的极乐鸟很相似。主要区别在于华莱士描述的那个种类羽毛是金色的,而新几内亚极乐鸟的羽毛是暗红色。两种鸟的习性也很相似。若干只雄鸟会凑成一组,聚集在某几株特定的树上,用舞蹈来吸引雌鸟。未成年的雄鸟哪怕羽毛尚未发育成熟,也会飞去那里。这正是华莱士的著作中卷首插图所描绘的场景,激发了我小时候对鸟类的兴趣。
1705547477
1705547478
弗雷德向我解释说,这些炫耀树的主人会非常小心地守卫着它们。等到雄鸟的装饰羽一长出来,他们就会趁它的羽毛被求偶舞蹈弄得支离破碎前,把它射杀下来。整个山谷——乃至远在密林深处,大多数炫耀树上的鸟儿都已被射杀殆尽了。即便哪个猎人知道一棵更偏远的炫耀树,他也不大愿意领我们去看,以免被别人发现,并抢在他之前杀死那些鸟。
1705547479
1705547480
最有可能观赏到极乐鸟表演的办法,是去吉米河(Jimi River)所在的峡谷。那条河与瓦吉河基本平行,向北一直延伸到山脉之外。但吉米河谷仍是一片未受管控的领土。要想进入这片区域,我们需要拿到地区专员的许可。他的办公室设在瓦吉山谷上方芒特哈根(Mount Hagen)的定居点。
1705547481
1705547482
今天的哈根(Hagen)已是一座繁荣的大城镇。而在1957年,那里只有四五座波形钢板的建筑。镇上有一个医疗站、一间行政办公室,以及地区专员的家。你可以沿一条蜿蜒小路走陆路到达那里,只是时常会陷入淤泥——走那条路可能要花很长时间,而且陷在半路的风险也不小。而多数欧洲人在定居点之间往来时,会搭飞机。每隔几天就有几架飞机会沿山谷飞上一趟,为所有站点送去邮件和物资。乘坐这些飞机,几分钟内就能到达目的地。我们就坐上了一架。
1705547483
1705547484
地区专员是位虚张声势又粗鲁的澳大利亚人,在哈根,他坐在桌子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穿着熨烫平整的卡其布制服,但显然,他在办公室里一点儿也不自在。我毫不怀疑,对于自己所管辖的这片荒蛮之地,他就和其他欧洲人一样知之甚少。他可能只是在区域内半数地方插上了澳大利亚的国旗而已。他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人物——反正我是被吓到了。我极尽所能向他解释,我们想进入吉米河谷去拍摄极乐鸟。在我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毫无变化,看起来既不吃惊,也不感兴趣。
1705547485
1705547486
我无力地结束了这番演说。然后,轮到他说了。吉米是一处粗野之地。几年前,有飞行员从瓦吉经吉米河谷飞往位于北方沿海地带的马当(Madang)时,曾报告说看到有村庄起火。他就派了一位年轻的巡警及六位从当地招募的武装警察,前去查看发生了什么情况。这支巡逻队中了埋伏,几位警察被弓箭射伤,他们就匆忙撤了回来。于是他亲自上阵,同另一位叫作巴里·格里芬(Barry Griffin)的巡警一道去了那里。他们在一个叫塔比布加(Tabibuga)的地方共同选定了一处永久站点,然后他就留下格里芬来启动这个站点。这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尽管格里芬曾短暂地回过哈根几次,但从那时起,就没有别人进入过吉米河谷了。如果我们想在那里转悠一段时间,需要有一支武装力量护卫。而格里芬是能够提供护卫的唯一人选。但他就算不用忍受我们这帮惦记着到处拍摄小鸟的英国佬,可能也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会用无线电和格里芬联系一下,问问他愿不愿意与我们合作。他不会授意格里芬必须这样做,但如果格里芬同意了,我们就可以搭乘下一趟给他输送补给的运输车,进入吉米。按计划一星期左右就将启程。
1705547487
1705547488
四天后,我们通过农杜格尔的无线电得知,格里芬巡警同意接待我们。他建议说,我们进入塔比布加之后,应该沿着吉米河谷向下游走,翻过北部的俾斯麦山(Bismarck Mountains),最后到达艾奥梅(Aiome)——拉姆河上的一个站点。那儿有一条飞机跑道,会有专机来接我们。
1705547489
1705547490
突然间,我们就有了一大堆事情要做。我们搭乘下一班飞机来到沿海地区,采购了一个月的食物供给。我们去政府商店买了旅行用具,有可以搭建帐篷的防水油布,还有内置撑杆、可以用来搭床的帆布管。我们还买了一些能够用于交易的商品,包括盐、镶金边的珠贝、镜子、口琴,以及梳子。我们预订了一架小型飞机,五周内到艾奥梅接上我们。
1705547491
1705547492
在我和地区专员见面后的第八天,我们把所有行李装进了农杜格尔一辆卡车后的拖车里,驶往瓦吉山谷北部山壁脚下的一座小定居点,开始了我们的长途跋涉。当卡车卸下所有行李、沿着红色的泥路开远后,我意识到,从此刻开始,在接下来的五周里,我们去往其他地方唯一的方式就是步行了。
1705547493
1705547494
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察”迎上来,递给我一张纸条。他光着脚、赤裸着上半身,腰间围着一块干净的卡其布。信是巴里·格里芬写的,信上简短地说,送信的人瓦瓦维(Wawawi)是巴里最信任的警察之一,他会招募一些搬运工,并领我们到塔比布加。
1705547495
1705547496
我们第二天拂晓就出发了。瓦瓦维招募了四十位瓦吉人来搬运我们的行李。他把每件行李分配给两个人。他们从灌木丛里砍来杆子,把行李系在上边。当我们所有的行李都处理完毕,瓦瓦维扛起步枪,发出了启程的号令。他在前面带路,搬运工们用肩膀担起杆子,另一位较年轻的警察在队尾殿后。就这样,我们出发了。
1705547497
1705547498
最初,泥泞的小径沿着一条小溪蜿蜒而上,但很快就变得更陡峭,攀爬也更困难,温度也降低了很多。这条简直不能叫作路的小径,在灌木丛间穿行,树丛中满是雨水的叶片,打湿了我们的肩膀。小径沿着陡峭的岩石表面迂回向上,与溪水并驾齐驱。每隔一小时左右,我们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到中午时分,我们已经爬到海拔8000英尺(约2438米)左右的高度,云雾都在林中飘荡。
1705547499
1705547500
坡度稍微变缓了一点,我们来到一座光秃秃的山口前。当走在队伍后面的我来到山口时,发现前面的搬运工放下了他们的货物,聚集在瓦瓦维周围,争吵得很厉害。
1705547501
1705547502
那个时候,我掌握的洋泾浜新几内亚语已经足够和瓦瓦维交流了。他告诉我,搬运工们拒绝继续走。他们想下山回到瓦吉。我说,我理解他们一直背着沉重的行李,都很累了,所以建议从现在开始,我们休息得频繁一点,每次时间也更长一点。但是瓦瓦维说,那并不是问题所在。这些人不愿再走下去,是因为这里到了他们部落领土的边缘。前面的人都是坏人。按瓦瓦维的话说就是:“Ol ’e kai-kai man(都是‘凯凯’人)。”查尔斯站得很近,正在拍摄这场争论。他比我更快明白了这句话。“他的意思是,他们是食人族。”他嘟囔了一句。
1705547503
1705547504
就在这时,我看见前方几百码的一堆岩石后面有动静。我再仔细一看,那是一根头饰羽毛的闪光。然后我又看见一个。突然间,五六十个男人从躲藏处冲了出来,沿着小径扑向我们,一边用最高音喊叫着,一边挥舞着用灌木做的刀和斧子。我能想到自己唯一可做的,就是伸出手向他们走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平静而友好。几秒之内,他们就到了我跟前。令我惊讶的是,他们抓住了我伸出的手开始上下摇晃,还拍着我的肩膀。显然,他们很高兴见到我。我最初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表现得那么凶悍。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既然这是部落的边界,当他们遇到来自另一边的人时,尽可能地表现得强壮和好战,无疑是明智之举。如果他们看起来温柔、平和,瓦吉人可能就会认为他们很弱小,正适合下手。
1705547505
1705547506
不管瓦吉人对此怎么看,很显然他们只想尽快回到自己温暖的家乡。既然下一个部落的人显然也很想帮我们搬运行李,再把瓦吉的搬运工强留下来就没必要了。我从我的巡逻箱中掏出一袋硬币,瓦瓦维按照政府工资的标准,给每位搬运工付了一天的报酬。这会是这一个月里,我们最后一次还能用钱币进行支付了。从这往后,我们就必须用汤勺度量盐或是玻璃珠的重量来付账了。
1705547507
1705547508
我们的新朋友抓起行李,兴高采烈地出发了,一路用最高音唱着歌。这条路穿过长满草的山脊。一开始我以为,我们就要到达吉米谷的谷底,最难走的那部分已经走完了。但不久之后,我们又开始在另一条山脊的侧面攀爬。我们走在吉米河的上游,不得不穿越这个部落的田地,一会儿爬上,一会儿爬下。到了下午晚些时候,我们筋疲力尽地走进一处小定居点,也就是依一道弯曲山脊而建的两排茅舍。我们就在这儿过夜。路,只走了一半。
1705547509
1705547510
第二天的旅程堪称一个小高潮。瓦瓦维发布了消息,要招募一些搬运工。结果来的人远比我们需要的多得多,都是从周边的定居点跑来看我们的。没有被我们雇佣的人,也无论如何要和我们同行。搬运工们唱起一首欢快的、没有完结的小调,所有人就都跟着一起唱。一路上,每当我们走近一座村庄,人们听到歌声,就从村子里跑出来迎接我们,然后围绕在我们身边,欢呼雀跃着一起前行。中午时分,我们爬上另一道山脊,再次沿着山脊下坡时,透过翠林间的缝隙望去,我看到在下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赭色斑点。是一片空地。那里一定就是塔比布加了。
1705547511
1705547512
这时候,我们的队伍已经有几百号人了。在我们前头,几十名勇士一字排开,挥舞着长矛疾驰,然后停下来跳舞,他们跺着右脚,得意洋洋地喊叫,直到我们眼看就要赶上,他们便会再往前冲一段,重复刚才的表演。甚至我们的搬运工们,尽管身负重担,也会尽力猛地小跑上一段。瓦瓦维则用标准的军姿扛着枪,并用阅兵场上的古板姿势挥动着不托枪的那只手臂,迈着大步向前进。
1705547513
1705547514
前方的路变宽了,直通向我从上方森林看到的那片红土露天空场。至少有一千人在那里等着我们。当我们从林中走出来,他们就兴奋地尖叫和大喊起来。在他们身后,空场的对面,矗立着一座四周开敞的茅草屋顶建筑,在其凉台上,一位身穿整洁的白色衣服的欧洲人坐在椅子上,正读着膝盖上的一本书,丝毫不受周遭喧嚣的影响。当我走向他时,人群分开了一条路。当我离他不到二十码时,他从容地合上书,放在椅子上,慢慢向我们走来。这很难不让人联想起发生在乌吉吉(Ujiji)的那次著名的相会[3]。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脱口而出:“你就是格里芬医生吧?我猜。”其实,是他先开的口。
1705547515
1705547516
“格里芬。”他说,与我握了握手。
1705547517
1705547518
“爱登堡。”我适时回应道。
1705547519
1705547520
“很抱歉这么吵,”他接着说,“我的老伙计们见到你们有点激动,因为你们是我来之后第一批到这里的欧洲人。我猜他们之前以为我就是世上唯一一个欧洲人,现在他们发现原来还有几个,可能很震惊吧。”
1705547521
1705547522
* * *
[
上一页 ]
[ :1.70554747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