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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继续读下去。读到其中一页的末尾，他就把这张做过些修订的纸页递给坐在床一边的秘书，秘书拿走稿件去重新打印，床另一侧的姑娘就递给他下一页稿子。我意识到这个流程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那些重新打好的稿页又都拿了进来。当伊登读到上一版的末尾，他就开始从头读新改的那一版。在我听到内容完整循环了一遍后，他又准备开始另一轮试读。我紧张地建议首相，是时候休息一下了，他需要为电视讲话保存一点体力。于是，我们都陆续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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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可能是唐宁街10号最大的起居室里架起若干台摄影机。除了首相要坐的那张桌子周围一小圈灯光照到的区域外，各种设备难免把房间弄得一团糟。那个年代最原始的提词器已经就位了，它需要极其精细的调试才能正常工作，操作员还在精益求精地调整它的位置。高架上的照明灯炙烤着这片场地。视频监视器摆得这儿也有，那儿也是。伊登夫人在它们当中走来走去，看起来对我们对她家的“洗劫”十分气恼，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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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门到转播车里去查看了图像，然后回来准备迎接首相，尽我所能让他就位并且放松下来。时候差不多，他露面了，看起来虚弱得可怜，但仍对摄影师和电气技师们展现出他那好莱坞式的笑容。他七拐八绕地穿过丛林般的灯架和纠缠不清的电缆，坐到了桌子后面。化妆师姑娘在他脸上搽了粉，好遮盖掉脸上的汗迹。我探过身，对他说了几句老套的担保和鼓励的话。在像这样的场合下，导演们经常会对嘉宾说这些。突然，伊登夫人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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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阴谋吗？”她叫起来，“我刚才看了一眼监视器。播音现在不能开始，首相的胡子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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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全世界即将获悉英国将不惜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前的几秒钟，她打开自己的手包，拿出睫毛膏，开始往首相上唇上的胡须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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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爱登堡自传 7New Guinea新几内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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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非常想拍极乐鸟。虽说印尼人拒绝了我们前往华莱士初次观看极乐鸟表演的阿鲁群岛的申请，但那里只是极乐鸟栖息地的边缘。而极乐鸟家族的大本营，是在更东边的新几内亚境内。那正是我们接下来要尝试去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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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世纪50年代，新几内亚的西半部被荷兰统治，东半部则属于澳大利亚。对我们来说，显然去东半部更合理，至少那儿的官员会说英语。但还有一个障碍：在外拍的系列短片之间，插播在演播室内展示的活体动物仍是《动物园探奇》节目中的重要环节。我并无意捕捉极乐鸟，只是想拍摄它们求爱时的炫耀行为；不过从新几内亚还是能带回不少其他令人兴奋的东西——小型哺乳动物、不同寻常的鹦鹉、色彩鲜艳的蛇和蜥蜴、奇特的竹节虫和色彩斑斓的青蛙。任何一种动物都不能空运回伦敦，因为澳属新几内亚同世界其地角落之间仅有的航线，都要途经澳大利亚，而澳大利亚当时有着严格且不容变通的检疫规则——至今依然如此。尽管事实上野生鸟类一直在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北部之间往来迁徙，但任何进入澳大利亚的笼养鸟，都必须经过为期数月的隔离检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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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它们可以通过船只离开新几内亚，然后穿过中国南海，到达中国香港，再从香港空运到伦敦。但是它们不能单独运输，必须得有人陪着它们，给它们提供充足的食物和保持清洁。我向伦敦动物园提了这个问题。他们回复说，如果能获得一批新几内亚的动物，他们当然会非常高兴，但是没有多余的人手能帮忙运送。看样子，似乎我得自己应付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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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行程就得再延长几周。我不确定英国广播公司要是知道其全职制作人将会花掉一个月的时间去扮演动物管理员，会是什么反应。在为《动物园探奇》去新几内亚的拍摄写计划书时，我把这项安排在细节里提了那么一下，不过没人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或许，根本没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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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伦敦动物园还是为我提供了一张王牌——爱德华·霍尔斯特伦爵士（Sir Edward Hallstrom）。他是澳大利亚的大富翁，靠生产冰箱发了大财。同时，他也是个富有热情的鸟类饲养者和悉尼动物园的主要捐助人。而在我看来非常重要的是，对于极乐鸟，他充满了激情。他在新几内亚中部高地的农杜格尔（Nondugl）建了一处实验农场，打算在那里的高海拔牧场上饲养绵羊，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如此。爱德华爵士还将澳大利亚著名的动物收集者弗雷德·肖·迈耶（Fred Shaw Mayer）安顿在那里，让他负责捕捉极乐鸟，然后把它们送到悉尼动物园。在那里，鸟儿们将被隔离数月，直到可以合法地对外展出——或者，被纳入爱德华爵士的私人收藏。伦敦动物园写信给爱德华爵士，告诉他我们的诉求，他同意我们可以用他在新几内亚的产业作为我们的基地。1957年6月，查尔斯·拉古斯和我到达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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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33年，农杜格尔所处的瓦吉山谷（Wahgi Valley）还是一处完全不为人所知的地方。在那之前，人们认为新几内亚内陆这片未被探索过的土地上遍布着交叉纵横的山脉。但在1933年，来自澳大利亚的莱希（Leahy）兄弟米克（Mick）和丹（Dan），在沿着普拉里河（Purari）这条新几内亚东部最大的河流之一往上游淘金时，碰到一些人类的尸体，顺着由西边汇入大河的一条支流漂下来。从尸体上的伤口来看，这些人似乎是在一场部落战争中丧生的。他们身材高大，胡须浓密。莱希兄弟以前从没见过这种长相的人。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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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米克·莱希再次回到普拉里河畔。他注意到在岛中心偏西一些的方位，远远地有云在聚集。他认为这些云更像是典型的草原类型，而不是山区里的。再加上对那些奇怪尸体的记忆，令他确信，在内陆当中一定有一处不为人知且人口众多的山谷。1937年，他和丹在一名政府官员的陪同下，出发去寻找这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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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深入普拉里河源头那片无人探索的国度，爬上陡峭的山壁，然后就走进了一片广阔的高地山谷——瓦吉谷。他们遇到一个人，他从未听说过大海的存在。那里的人们从未见过金属工具。他们拿着石斧，戴着华丽的极乐鸟羽毛做成的头饰。米克·莱希使他们被公之于世、他对他们的反应以及他们对他的反馈，堪称20世纪的探险故事中最为经典的一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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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于是直到1945年以前，这座山谷始终没有外人涉足。即便在我们到访的那个时候，十二年过去了，当地也依然鲜有变化。那些在农杜格尔农场工作的人，以及帮助弗雷德·肖·迈耶捕鸟的猎人，都还穿着传统的服饰——一条宽腰带上，前面挂着一片用动物毛发织成、长及膝盖的围裙，后面缀着像裙撑般的一束树叶。几乎每个人都戴着用极乐鸟羽毛做成的头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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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这意味着这个地区肯定有很多极乐鸟。弗雷德·肖·迈耶纠正了我的错误，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因为极乐鸟的羽毛不仅仅是华丽的装饰品，它们还是金钱，是许多部落间进行交易必不可少的货币。其造成的结果就是，这些鸟一直在被大规模地捕猎。十年前，人们很少离开他们自己的村庄去捕捉极乐鸟，因为彼时部落间的战争还很普遍，被伏击的危险实实在在存在着。于是在森林里无人涉足的角落，还有很多极乐鸟得以繁衍生息。但在过去几年间，澳大利亚政府将法律和秩序带到了瓦吉山谷。现在，一位猎人可以随心所欲去他想去的地方。这样一来，那些羽毛丰满的鸟儿几乎从瓦吉山谷消失了——而人们戴的头饰，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光彩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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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他们狩猎的强度，我们很快就看到了令人咋舌的证据。在农杜格尔对面、山谷的另一侧，一座叫明季（Minj）的村庄将要接待南部山区中居民一次礼节性的到访。两个村子之间将展开贸易，交换猪和珠贝。旧债会被偿还，新债即将欠下。此外，就像在新几内亚所有重要场合常有的那样，会有舞蹈和歌唱。于是，我们前去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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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人们开始往村外的一块空地聚集。远处有鼓声和吟唱声传来，透过望远镜，我看到一排小小的人影从南部山壁覆满野草的陡峭山脊上走下来。通常来说，一个人走到谷底只要不到半小时的工夫，但由于来访者们不断地停下来跳舞唱歌，一直到两三个小时之后，他们的大队人马才全部走了下来，聚集在明季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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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一支小分队到达时，打鼓和吟唱的喧闹声就开始了，一直没有停下。声音越来越大，到中午时分，已经变得震耳欲聋。最后，那里聚集了几百号来访者。他们排出一个个方阵，五人一排，十排一组，向前、向后猛烈地跺着脚。他们身上涂满了红色黏土、烟灰和猪油。脖子上戴着新月状的珠贝吊坠，穿了孔的鼻子上也挂着珠贝制成的小圆片。尤其，每个男人都戴了一顶羽毛头饰，华丽得难以用词汇来形容。我认出了小极乐鸟（Lesser Bird of Paradise）如黄纱般的羽毛，以及它的近亲——新几内亚极乐鸟（Count Raggi’s Bird of paradise）[1]的红色羽毛。但仍有些羽毛我头一次见到，属于那些人们在欧洲大陆从未见过活体的物种——斯氏长尾风鸟（Princess Stephanie’s Bird）的黑色长尾羽，丽色极乐鸟（Magnificent Bird of paradise）胸前所覆的虹彩绿色盾状羽，以及蓝极乐鸟（Prince Rudolph’s Bird of paradise）的蓝色侧羽。其中最超凡脱俗的，当属萨克森极乐鸟（King of Saxony’s Bird of paradise）头上长的那对长长的饰羽，上面有亮蓝色的三角形花纹，如同贝壳的碎片点缀其间。舞者们将这些羽毛穿过鼻子上的洞，并把它们系在头顶中心上方的头饰上，在面部围合成一个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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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计算这些头饰代表多少只鸟太容易了。萨克森极乐鸟的雄鸟只能生出一对头部饰羽；新几内亚极乐鸟的体侧只有两簇饰羽；每只大极乐鸟（Superb Bird of paradise）只有一副绿“围嘴”。因此我很容易看出，每个人戴的羽饰都是由二十到三十只极乐鸟的羽毛做成。在场至少有五百名舞者。在那一次演出中，明季村的男人们就用了近两万只被猎杀的极乐鸟羽毛装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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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德·肖·迈耶住在离他鸟舍不远的一间小屋里。他与那位曾向我详细介绍阿鲁群岛的动物收藏家、身材高大、长相庄重的塞西尔·韦伯截然不同，弗雷德很矮小，背有点驼，显得有些羞怯。他戴着一顶奇怪的猎鹿帽，两侧的耳罩永远是垂下来的，还套着几件长款羊毛开衫，因为瓦吉这里夜晚会很冷。但正是这个男人，年轻时曾只身一人在太平洋和东南亚最荒蛮的丛林间穿行。他本人就发现了好几个极乐鸟的新种。其中最为华美的一种，最初是他在一场像我们在明季村看到的那种歌会上，通过一个瓦吉男人头上佩戴的两支将近三英尺长的白色信号旗般的尾羽识别出的。最终，当这种鸟本身被发现，并获得科学描述时，它就被冠以弗雷德的名字：Astrapia mayeri[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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