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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着汤加环礁湖的王宫宫殿,是一座两层楼的白色山墙建筑,有木质墙板和红色波纹状的铁皮屋顶,是19世纪末时由新西兰建筑工人建造的。就地理位置而言,它并不位于城市的核心地段,不过社会意义上的核心就当之无愧了。有十几个人是永久居住在里边的——包括各类官员,还有仆人;不过,还有两倍多的人每天都待在那里。汤加人传统的好客之道似乎是这样的,只要能和王宫里的任何一个人搞好关系,几乎任何人都能住进来。来自边远村庄的首领们,到这里向女王致敬;政府官员源源不断来到这里,请求王室成员对法律问题作出决定;成群结队的人们从岛上各处来到这里,排着队向女王献礼以示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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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条走廊里,有一个小乐队几乎在不间断地演奏。他们用吉他和曼陀林伴奏,和声唱着南洋流行音乐。女王本人非常喜爱音乐,曾创作过几首曲子。当然,这些曲子也是她乐队的演奏曲目。不过他们最喜欢的一首歌是《你是我的阳光》,这是“二战”期间传至汤加的一首欢快的歌曲,现在依然备受喜爱。我们和这支乐队一起待了很长时间,要么是为得到有关“塔乌玛法—卡瓦”仪式更多问题的决议,等着和某些宫廷官员的又一轮会晤,要么就单纯是为了享受听着他们的演奏喝卡瓦酒的乐趣。他们甚至给我们取了汤加名字。我的汤加名字是“拉图—塔夫塔”(Ratu Tavita),“塔夫塔”是波利尼西亚语里的“大卫”,而“拉图”大概的意思是“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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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塔乌玛法—卡瓦”这天到来了。赤足的汤加警察穿着他们最好的制服“瓦拉”,戴着卡其色的丛林帽,驻扎在“马拉埃”草地周围,以确保岛上其他的欧洲居民不能靠近。尽管整个仪式最终将在电视上播出,但是外国人——比如政府的英国顾问、商人和公司代表,还是不被允许见证这一过程。这令他们有些人十分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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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们开始聚集,在谁该坐在哪里的问题上爆发了激烈争执。身着华丽巨幅垫子的维哈拉不得不被叫过去处理这些事情。一位级别很高、身材也极为魁梧的贵族,拒绝坐在维哈拉为他安排的“合适”的位置上。在事情马上就要变得难堪时,一位警察大步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纸条。这位贵族读完后,就顺从地坐在了他之前抱怨的位置上。后来我发现,那张纸条是女王让人送来的,她一直在四分之一英里外的王宫阳台上,通过双筒望远镜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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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和我坐在“马拉埃”一侧巨大的小叶南洋杉下。在事情还没有变得过于“坦布”之前,我走到圈子中央,把一只麦克风相当乐观地固定在了地上,然后从它上边引出一根长长的电线,连接到录音机上。我坐在杰夫旁边,并确保录音机一直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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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开始时,一队队携礼物而来的村民就唱着和声入场了。每队村民敬献的都是依照传统的特定物品。有烹饪好的鸡、鱼和木薯、肝脏串在胸上的烤全猪、露兜树叶垫子,还有成卷成卷的树皮布,大约有一百码那么长。最重要的是,还有十几株连根拔起的大株卡瓦胡椒树。每一种类别的礼物送到时,一位宫廷官员就会指着它,大声数数,这样所有人就都知道那是什么礼物、是谁进贡的了。另一位官员坐在女王亭子对面一个直径5英尺(约1.5米)的木碗后面,卡瓦酒将在这个碗里搅拌。万事俱备,就准备迎接女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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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王宫花园中亮相了,走到小亭子里坐下。女王腰间围的那块垫子,据说已有大约五百年的历史了,全岛闻名。她高大挺拔、端庄威严,看起来确实有王者风范。最大那株卡瓦胡椒树的树根已经被碾碎,放到卡瓦碗中和水搅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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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开始奉酒。第一杯被献给女王。她喝完之后,盛典的司仪,一位名叫莫图—阿普阿卡(Motu’ apuaka)的老者念了一位贵族的名字,给了他一杯酒。奉酒的顺序是按照社会地位来的,莫图—阿普阿卡并没有给围坐一圈的人依次奉酒,而是从一边转到另一边,这就给我们造成了不便,杰夫不得不一直换镜头。我按照摊在膝盖上的最终座次表和伊丽莎白脚本里的次序,提前告诉杰夫下一位接受卡瓦酒的会是谁。我惊奇地发现,莫图—阿普阿卡念名字的顺序和伊丽莎白所写的一模一样——接着我就看到,他面前也藏着一份同样的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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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和维哈拉及斯皮柳斯夫妇一起检查拍到的素材。有些事件没被拍到,不过我们已经计划好了,如何通过剪辑画面来填补这些空白。有些口令和回答只录下了声音,不过我们知道可以用什么画面来支撑。有一些讲话离得太遥远,录音里几乎什么也听不到,好在我们可以安排莫图—阿普阿卡稍后把整个脚本再重新录一遍,那时我就可以把麦克风拿到离他合适的距离了。我当然是听不懂汤加语的,斯皮柳斯夫妇担心我们剪辑整部影片时会把有的口令和回答放错位置。作为女王的顾问,他们坚持要监督影片最终完整版的剪辑,尽管几个月后他们才会回英国。最后我不得不同意了这个要求,不过前提是我们可以从影片的主底片上充分选取素材,为我们自己的节目制作一个五分钟浓缩版的仪式短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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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逗留的最后一段时间,他们为我们举办了一场聚会。在岛上三周里,我们交了很多朋友,庆祝活动非常热烈。宫廷乐队不停地演奏,人们喝着啤酒,载歌载舞。我们的脖子上挂满了鸡蛋花花环。午夜时分,尽管现场一片混乱,还是有人听到了电话铃声。是女王打过来的。她听说聚会的氛围很好,所以建议我们至少再持续一个小时。第二天早上,我们疲惫不堪又依依不舍地乘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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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古老的仪式经过整理和编纂,被用作维持社会秩序和现状的一种工具,汤加的“塔乌玛法—卡瓦”仪式正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事实上,我们正是被聘来协助这一过程的发生的。但在西南太平洋地区,还有很多其他类型的风俗可供我们拍摄。有些渐渐没落,有些经过改头换面,用来吸引游客,还有一些近期刚刚萌芽,正在迈向全盛。然而其中最罕见的,是那些低调、不起眼的类型,虽年代久远,却仍在偏远而鲜有人问津的地方悄然流传了下来。我们在瓦努阿姆巴拉武岛(Vanua Mbalavu)上,就找到了这么一种。这座小岛和其他六座更小的岛构成的岛屿群,坐落在汤加和斐济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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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住在洛马洛马(Lomaloma)的一处小村庄。穿过四十年光阴回首过去,当时这里看起来,就像一个单纯得不可思议的波利尼西亚天堂范本,好似从一位好莱坞设计师的画板上直接取下来的。这里的房子都是茅草屋,看不到任何波纹铁皮屋顶。房屋间的空地上覆盖着修剪整齐的草坪,到处自由绽放着鲜红的木槿和紫色的三角梅。空气中有浓郁的鸡蛋花的香味,蓝水晶般的环礁湖岸边生长着棕榈树,季风稳定而又轻柔地在羽毛似的树叶间吹过。我简直不敢相信有如此景色,然而那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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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斐济首都、现代化大都市苏瓦(Suva)的政府官员,给我们派了两位年纪和我们相仿的男子做导游。这两位导游在洛马洛马当地都有一些家族联系——这在波利尼西亚地区总是非常有用、令人难以拒绝。按照当地的习俗,我们带了礼物,包括现在仍然必不可少的鲸牙,这是我们好不容易在政府商店里买到的。当地首领“姆布利”(mbuli)迎接了我们,分配了一栋房子让我们住下。我们睡在铺着丝绸般柔滑的露兜树叶毯子的地面上。多数早晨,我们都到环礁湖里去和男人们一起游泳,去捉要吃的鱼。在夜里,大伙儿一起喝着卡瓦酒,交流彼此会唱的歌。这样的日子让我们真的很难、很难想起,还有一部片子要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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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这座小岛,是为拍摄一项鲜有人知的捕鱼仪式。仪式的发生地在这座岛中心低矮丘陵之间的一处浅水湖。湖里生长的大型淡水鱼味道极其鲜美。据说如果仪式执行无误,这些鱼儿就会自己从水中跳出来,落到人们手中。有一位部落祭司负责看守这片湖,他已经有很多年不允许人们从这里捕鱼了。但如今,在洛马洛马人以及其他几个沿海村落的压力下,捕鱼仪式即将再次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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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洛马洛马有一半人都去了湖边,在岸边安营扎寨。我们也同他们一起前往。祭司已经到了那里,每一队人马到达时,都会给他献上卡瓦酒——在这里被称为“阳戈纳”(yanggona)。人都到齐后,他宣布了仪式的各项规则,都非常具体:当天晚上,每一个人,无一例外都必须去湖里游泳;除了用周围灌木丛里的一种特定植物的叶子做的裙子,身上什么都不能穿;每人身上都要涂带有碾碎的花蕾芳香的椰子按摩油,这种油村村都会制作。如果有人无视这些规则,这个湖就会惩罚他,咬他的皮肤。一整夜,人们都必须两人一组一起游泳,用刻成特定形状的原木让自己浮在水面上。无论如何,湖里就是不能空无一人。如果能够严格执行这些规定的话,到了早上,鱼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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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洛马洛马的朋友不需要鼓励,我们也不需要。我们帮彼此涂抹按摩油,穿上树叶裙。我们在湖里游来游去,放声歌唱。大约一小时后,我们从湖里出来,喝了点卡瓦酒,吃了点火上烤着的猪肉和鸡肉,接着又回去游了一会儿。凌晨来临,湖的秘密不再神秘了。一股轻微的硫化氢气味开始飘出湖面。这个湖泊很浅,周围岸上的树木落叶沉入湖底,腐烂形成了厚厚的淤泥。所以,为数众多的人不停游泳,就搅起淤泥,释放出水底的气体,使湖水变为了弱酸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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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凌晨,水中的酸度越来越高,于是鱼就游到水面上。这些鱼约有两英尺长,抓住鱼尾就不难捉到。但是下手的时间还没到。祭司会说什么时候可以捕鱼,而我们必须等他开口。黎明时分,在营地里喝酒或打盹的人已经比在湖里游泳的多了,不过按照祭司嘱咐的,湖里仍一直有人活动。当暖洋洋的太阳升起时,人们的热情又回来了。上午,祭司发出了另一个指令。这时,所有营地里的人都冲到了湖边,跳入水中。这阵骚动搅得湖面上满是从水中跃出的鱼。有些鱼被男人们用矛叉到,有些跳得离游泳的人太近了,伸手就能捉住,还有一些靠近岸边的,就直接跳到岸上。很快,几百条鱼就躺在了河岸上,只待被分发出去、在火上烤熟。人们大快朵颐的同时,营地里再次响起了欢快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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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这样的事件仪式化并置于一位祭司的控制下,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这片湖面积相对较小,如果不加约束,鱼很容易就会被捕尽了。这种捕鱼的方法需要很多人来游泳,那就需要一个权威人士进行组织协调。仪式规则要求人们用油脂涂抹身体,是为防止搅动淤泥时产生的酸刺激皮肤。除了树叶裙什么都不穿的原因也很明显,毕竟,这是一次狂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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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斐济更往西的瓦努阿图(Vanuatu),我们拍摄了完全不同的事件。我们去的那个年代,欧洲人仍然称这些岛屿“新赫布里底群岛”(New Hebrides Islands),这还是库克船长在近二百年前取的名字。这里的美拉尼西亚人(Melanesian),在身体和性情上都和波利尼西亚人不同。他们的肤色更深,头发卷曲,习俗也较少基于享乐和欢庆,而更强调的是身体层面的勇敢,甚至是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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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瓦努阿图北部、彭特科斯特岛(the Island of Pentecost)的南端,人们沉迷于陆上跳水运动。直到1959年,外界才刚刚听说了这种习俗。已经有相关的照片发布,但还从未被拍成过影片。当我们询问可不可以录像时,村民们欣然同意为我们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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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将在村外陡峭的山坡上举行。一棵大树大部分树枝被砍掉,人们围着它搭起一个约一百英尺高的脚手架。大树脚下向下倾的山坡上,植被已被清除干净,土地也被挖开,形成了一片软着陆的场地。我们到达时,人们正在搭建从塔顶伸出的跳板。跳板一共有四五十块,最低的离地面约二十英尺高,最高的则在塔顶端。每块跳板由两块木板组成,并由两根垂直的支柱撑在平台端头与塔身之间的某个位置。两根长长的树藤被固定在塔心的柱子上,然后沿着每个平台垂下,悬在前面。这些藤条会被拉上去,绑在从跳板上跳下的人脚踝上。藤条的长度显然是至关重要的。太短的话,跳水者会头朝下悬在半空中。而如果太长,他就会撞到地上,摔断脖子。你可能以为,每位跳水者都会想要好好查看一下自己要用的那根藤条;但村民们很肯定地和我们说,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全权交给搭建跳台的人就好,跳水的人是不会费心去检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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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水那天,全村人都来了。不准备跳水的男女们就在塔下排成长队,开始跳舞。接着,一些几乎还是男孩子的年轻男人爬上脚手架,一个接一个在较低的跳板上就位。每位跳水者都有一个帮手,负责把藤条系在他们的脚踝上。系好之后,跳水者就站到跳板的前端,鼓足勇气,手臂举向侧边或头顶上方,像奥运会的跳水运动员一样。接着,他身体向前腾入空中。当藤条绷紧时,他仍在下坠,远离塔身,向更低、更远的地方俯冲。剧烈的拉力拉断了他跳板下方那些用来固定支架的绳索,于是板子塌下来,缓冲了一些冲击并减缓了他坠落的速度。当藤条无法再延长时,跳水者就会被猛地向后拉回,落到松软的土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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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男人们在平台上越爬越高的时候,塔底的舞者们也越来越兴奋地跺着脚、吟唱着歌谣。一小时后,只有最高处那块跳板还从未被用过了。爬上那处跳板的男人实在是非常的勇敢。他站在跳板的最前端,犹豫了很长时间。他大叫一声,举起了手臂又放下,抛下一朵红色的木槿花。接着,他张开双臂,俯身向前做了一个优雅的燕子式跳水动作。他和前面的人一样是仰身着地的,没有受伤,欣喜若狂。每个人都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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