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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斐济首都、现代化大都市苏瓦(Suva)的政府官员,给我们派了两位年纪和我们相仿的男子做导游。这两位导游在洛马洛马当地都有一些家族联系——这在波利尼西亚地区总是非常有用、令人难以拒绝。按照当地的习俗,我们带了礼物,包括现在仍然必不可少的鲸牙,这是我们好不容易在政府商店里买到的。当地首领“姆布利”(mbuli)迎接了我们,分配了一栋房子让我们住下。我们睡在铺着丝绸般柔滑的露兜树叶毯子的地面上。多数早晨,我们都到环礁湖里去和男人们一起游泳,去捉要吃的鱼。在夜里,大伙儿一起喝着卡瓦酒,交流彼此会唱的歌。这样的日子让我们真的很难、很难想起,还有一部片子要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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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这座小岛,是为拍摄一项鲜有人知的捕鱼仪式。仪式的发生地在这座岛中心低矮丘陵之间的一处浅水湖。湖里生长的大型淡水鱼味道极其鲜美。据说如果仪式执行无误,这些鱼儿就会自己从水中跳出来,落到人们手中。有一位部落祭司负责看守这片湖,他已经有很多年不允许人们从这里捕鱼了。但如今,在洛马洛马人以及其他几个沿海村落的压力下,捕鱼仪式即将再次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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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洛马洛马有一半人都去了湖边,在岸边安营扎寨。我们也同他们一起前往。祭司已经到了那里,每一队人马到达时,都会给他献上卡瓦酒——在这里被称为“阳戈纳”(yanggona)。人都到齐后,他宣布了仪式的各项规则,都非常具体:当天晚上,每一个人,无一例外都必须去湖里游泳;除了用周围灌木丛里的一种特定植物的叶子做的裙子,身上什么都不能穿;每人身上都要涂带有碾碎的花蕾芳香的椰子按摩油,这种油村村都会制作。如果有人无视这些规则,这个湖就会惩罚他,咬他的皮肤。一整夜,人们都必须两人一组一起游泳,用刻成特定形状的原木让自己浮在水面上。无论如何,湖里就是不能空无一人。如果能够严格执行这些规定的话,到了早上,鱼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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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洛马洛马的朋友不需要鼓励,我们也不需要。我们帮彼此涂抹按摩油,穿上树叶裙。我们在湖里游来游去,放声歌唱。大约一小时后,我们从湖里出来,喝了点卡瓦酒,吃了点火上烤着的猪肉和鸡肉,接着又回去游了一会儿。凌晨来临,湖的秘密不再神秘了。一股轻微的硫化氢气味开始飘出湖面。这个湖泊很浅,周围岸上的树木落叶沉入湖底,腐烂形成了厚厚的淤泥。所以,为数众多的人不停游泳,就搅起淤泥,释放出水底的气体,使湖水变为了弱酸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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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凌晨,水中的酸度越来越高,于是鱼就游到水面上。这些鱼约有两英尺长,抓住鱼尾就不难捉到。但是下手的时间还没到。祭司会说什么时候可以捕鱼,而我们必须等他开口。黎明时分,在营地里喝酒或打盹的人已经比在湖里游泳的多了,不过按照祭司嘱咐的,湖里仍一直有人活动。当暖洋洋的太阳升起时,人们的热情又回来了。上午,祭司发出了另一个指令。这时,所有营地里的人都冲到了湖边,跳入水中。这阵骚动搅得湖面上满是从水中跃出的鱼。有些鱼被男人们用矛叉到,有些跳得离游泳的人太近了,伸手就能捉住,还有一些靠近岸边的,就直接跳到岸上。很快,几百条鱼就躺在了河岸上,只待被分发出去、在火上烤熟。人们大快朵颐的同时,营地里再次响起了欢快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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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这样的事件仪式化并置于一位祭司的控制下,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这片湖面积相对较小,如果不加约束,鱼很容易就会被捕尽了。这种捕鱼的方法需要很多人来游泳,那就需要一个权威人士进行组织协调。仪式规则要求人们用油脂涂抹身体,是为防止搅动淤泥时产生的酸刺激皮肤。除了树叶裙什么都不穿的原因也很明显,毕竟,这是一次狂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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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斐济更往西的瓦努阿图(Vanuatu),我们拍摄了完全不同的事件。我们去的那个年代,欧洲人仍然称这些岛屿“新赫布里底群岛”(New Hebrides Islands),这还是库克船长在近二百年前取的名字。这里的美拉尼西亚人(Melanesian),在身体和性情上都和波利尼西亚人不同。他们的肤色更深,头发卷曲,习俗也较少基于享乐和欢庆,而更强调的是身体层面的勇敢,甚至是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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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瓦努阿图北部、彭特科斯特岛(the Island of Pentecost)的南端,人们沉迷于陆上跳水运动。直到1959年,外界才刚刚听说了这种习俗。已经有相关的照片发布,但还从未被拍成过影片。当我们询问可不可以录像时,村民们欣然同意为我们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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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将在村外陡峭的山坡上举行。一棵大树大部分树枝被砍掉,人们围着它搭起一个约一百英尺高的脚手架。大树脚下向下倾的山坡上,植被已被清除干净,土地也被挖开,形成了一片软着陆的场地。我们到达时,人们正在搭建从塔顶伸出的跳板。跳板一共有四五十块,最低的离地面约二十英尺高,最高的则在塔顶端。每块跳板由两块木板组成,并由两根垂直的支柱撑在平台端头与塔身之间的某个位置。两根长长的树藤被固定在塔心的柱子上,然后沿着每个平台垂下,悬在前面。这些藤条会被拉上去,绑在从跳板上跳下的人脚踝上。藤条的长度显然是至关重要的。太短的话,跳水者会头朝下悬在半空中。而如果太长,他就会撞到地上,摔断脖子。你可能以为,每位跳水者都会想要好好查看一下自己要用的那根藤条;但村民们很肯定地和我们说,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全权交给搭建跳台的人就好,跳水的人是不会费心去检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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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水那天,全村人都来了。不准备跳水的男女们就在塔下排成长队,开始跳舞。接着,一些几乎还是男孩子的年轻男人爬上脚手架,一个接一个在较低的跳板上就位。每位跳水者都有一个帮手,负责把藤条系在他们的脚踝上。系好之后,跳水者就站到跳板的前端,鼓足勇气,手臂举向侧边或头顶上方,像奥运会的跳水运动员一样。接着,他身体向前腾入空中。当藤条绷紧时,他仍在下坠,远离塔身,向更低、更远的地方俯冲。剧烈的拉力拉断了他跳板下方那些用来固定支架的绳索,于是板子塌下来,缓冲了一些冲击并减缓了他坠落的速度。当藤条无法再延长时,跳水者就会被猛地向后拉回,落到松软的土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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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男人们在平台上越爬越高的时候,塔底的舞者们也越来越兴奋地跺着脚、吟唱着歌谣。一小时后,只有最高处那块跳板还从未被用过了。爬上那处跳板的男人实在是非常的勇敢。他站在跳板的最前端,犹豫了很长时间。他大叫一声,举起了手臂又放下,抛下一朵红色的木槿花。接着,他张开双臂,俯身向前做了一个优雅的燕子式跳水动作。他和前面的人一样是仰身着地的,没有受伤,欣喜若狂。每个人都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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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要我们为拍摄这次仪式支付一大笔钱,我们当然毫不吝啬。不过,这项仪式的起源是什么呢?难道是源于一种成年礼,一个男孩必须经过这个勇敢程度的测试,来证明自己已经是个男人了?我们不得而知。那么,现在人们主要是把它当作一项体育运动来进行么?或许吧。在不久的将来,这项运动是否会成为一个常规的旅游项目和收入来源呢?迟早有一天,它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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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瓦努阿图南部的其他仪式肯定就不适合游客了。实际上恰恰相反,这些仪式专门是反欧洲的。我们在新几内亚时,一位传教士向我解释过这回事,这种反欧立场是一种全新的宗教——“货物崇拜”(cargo cult)的组成部分。在过去一个世纪中,东至大溪地,西到新几内亚,这项宗教运动在太平洋的很多地区风靡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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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物”(cargo)是个洋泾浜词语,指的是用飞机或轮船运抵太平洋的工业制品。当小岛居民第一次看到金属餐具、玻璃酒杯、塑料笔等东西时,他们感觉很神奇。这些物体显然不可能是用任何他们熟悉的技术制造出来的。你怎么可能凿出或编织出一台收音机或一把来复枪呢?如果这些东西不是人做的,那么它们肯定是神创造的。岛民们问起这些新神的情况,有些新来的白人就兴高采烈地谈论起来,并吸引岛民们成了信徒。但是新宗教让人们失望了,他们得到的货物份额很小。所以他们不再在意神的使徒们所说的话。他们又去问商人,如何才能分得货物。商人们说,他们应该去种植园工作,赚些钱,在商人的商店里购买他们想要的东西。许多人这样做了,但是无论多么努力,除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他们赚的钱永远什么都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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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殖民者一定有什么他们没发现的秘密途径来获取货物。岛民们仔细观察着这些新来的人,发现他们的所作所为,很多并不起什么实际作用。他们进食的方式很奇怪,坐在小平台上,面对着一个更大、更高的平台,上边还铺着白布。他们坐在那儿时,还会来回翻着纸。他们说服一些当地人穿起一模一样的衣服,夸张地来回跺脚[1]。也许所有这些都是这个神秘宗教的某种仪式,他们借此诱使众神,将物质财富只单独赐予了他们。于是,这些岛民也开始模仿起欧洲人的种种做派。与此同时,他们开始拒绝同殖民者合作,拒绝为他们工作,也拒绝他们给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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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说辞不太可能是哪个岛民自己想出来的——那些理论逻辑太浅显、显然也太简化了。毫无疑问,驱使岛民们做出这些行动的,是人们在看到周围发生的情况时,一种更加下意识的、难以名状的反应。而这就导致了所有这类运动的一些共同特征——他们主张反欧,行动中却又结合了对欧洲人行为的模仿;他们呼吁人们抛弃白人传教士传授的东西;他们声称可以同众神交流、说服神灵把货物赐予被殖民的人们,而不是殖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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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货物崇拜的宗教都塑造出了一个最终会带来货物的、人格化的超自然存在。在塔纳岛(Tanna),这位神的名字叫作约翰·弗鲁姆(John Frum)。生活在这座岛上的欧洲种植园主们在1940年第一次听人谈起这位神祇。据说当他降临之时,一场大灾难就会到来。山将夷为平地,白人将被驱逐,约翰会带来他自己的钱,这种硬币上会有一只椰子的图案,而白人的钱届时就将一文不值。于是商店里挤满了人,人们想在旧钱失去价值前赶快把它花掉。一块地方的灌木丛还被清理出了一条飞机跑道,这样约翰·弗鲁姆的飞机就可以在此降落了。跑道旁边还建起了巨大的货棚,用来放置他带来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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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政府试图通过武装力量镇压这些运动。货棚被烧毁,飞机跑道被破坏,宗教头目被关进了监狱。但这只是迫使宗教活动转入地下,变得更加难以监视和控制。几乎没人相信这种宗教彻底消失了。到20世纪50年代,这一宗教再次浮出水面。这一回人们说,约翰·弗鲁姆叫他们组建一支军队。他们用树皮布自己做了制服,用竹子仿制了步枪,统一穿着约翰·弗鲁姆专用色——红色的汗衫,成群结队地开始学政府警察那样操练起来。他们开始在各村巡逻,命令人们支持他们,给他们食物。政府再次派出武装警察逮捕了头目。不过他们不可能把所有村民都投入监狱,因此在塔纳岛的南部和东部,依然活跃着很多人,穿着约翰·弗鲁姆军队的红汗衫,时刻预备迎接那个标志着他降临人间、开始统治的天启。这一次当局决定,既然约翰·弗鲁姆的士兵也不用暴力威胁其他人,那就听之任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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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种植园主仍然住在那边,是个名叫鲍勃·保罗(Bob Paul)的澳大利亚人。当初他刚尝试在岛上建立自己的种植园时,被那些来了有些年头的种植园主们欺负得很惨,甚至有个种植园主曾用枪指着他,阻止他装载干椰肉。这令当地人对他的态度和对其他欧洲定居者大相径庭。现在,他成了唯一一个可以劝说当地人在自己的农场里干活的人。我们就请他做我们的使者,希望同这个宗教的一些成员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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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勃看起来不像是那种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敌对群体的人,然而我们知道,他做到了。他四十多岁,说话轻声细语,不露声色,身材瘦高,有着浅褐色的头发和一撇小胡子。他带我们去看亚乎维(Yahuwey)火山。这座火山靠近东海岸,处在约翰·弗鲁姆之国的核心地带。在开车带我们穿过椰林种植园的泥土路时,他举起手向几个路过的人打着招呼,既不过分热情,也不高高在上。男人们大多穿着红汗衫,女人们大多用额头挂着盛物品的网兜,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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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之间的差异很大。它们可能很阴郁,可能充满威胁,可能隐隐露出不详的气息。也有一些火山则异常美丽,尤其是夜里,当岩浆从火山口倾泻而出,会发出你前所未见的绚丽红光。还有一些就丑陋不堪了,熔岩里满是不规则的硬块,一点点向前挪动时翻腾着发出嘎吱声,像工业熔炉里流出的废料一样。但是,亚乎维火山有着与其他我所见过的火山全然不同的氛围,怪异得令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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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远处望过去,它只不过是一处低矮的圆顶山,上面升腾起一片脏黄褐色的蘑菇状烟雾,在空中翻腾盘旋。我们能听到低沉的爆炸声,就像远方惊雷。在离它大约还有一英里远的时候,我们来到一座灰色的土丘,土丘已经侵入了长着树蕨和笔挺的露兜树的茂密树丛,就像从一座矿井里溢出来的。从那里开始,在向火山口缓缓上升的斜坡上,就蔓延开了一片光秃秃的不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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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之所以显得怪异,是因为在火山灰里插着一排排涂成红色的木桩,高度和栅栏之间的柱子一样,同样也是两两相隔一段距离,但之间却没有栅栏把它们连接起来。在一个地方,我们发现一扇门,同样涂成了红色,铰链还能转动,连着一个由木质的拱搭在两根门柱上构成的门框。同样诡异的是,门的两侧都没有栅栏。这让我想起欧洲城市里那些矗立在车水马龙当中的纪念碑式拱门,它们只在最重要的仪式场合开放,一些重要人物的车才允许通过,以示尊贵和荣誉。我们艰难地走过这些木桩,沿着坐落在那些灰土丘褶皱处的一片小湖的边缘,向火山口走去。山口有一座将近7英尺(约2.13米)高的十字架,受火山深处气孔喷出的刺鼻烟雾腐蚀,上面的红色已经剥落。我们向脚下600英尺(约182米)深的那些气孔望去——直到突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响起,底下喷出一连串的熔岩,我们赶紧往回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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