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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一个叫作诺尔朗吉(Nourlangie)的地方安顿下来,一处废弃的伐木营地就是我们的基地。这里离北海岸大约有50英里(约80千米),靠近南阿利盖特河(South Alligator River)。从那里我们再开车进入丛林地带,到想去的地方扎营。当时正是旱季,不可能下雨,因此就没再多此一举地安置帐篷。我们把野营床置于桉树或者桫椤树下,除了蚊帐就没有其他的防护了。这对鲍勃来说很难适应。我们发现他从未在外野营过,事实上,他从未离开过欧洲。他发现头顶上没有屋顶很难安稳入睡,我们草草准备的饭菜他也不能适应。他开始尤其关注自己的肠道,他悄悄地告诉我:“我已经五天都没有了。”我给了他一片药帮他解决这个问题,不过没什么用。第二天的第二片药也没起到作用,鲍勃的脸上笼罩着痛苦和担心的阴云。“所有的毒素都在身体里累积,”他解释说,“这不可能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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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况又持续了三天。第四天上午,当我们在树林里搜寻可以拍摄的东西时,鲍勃看起来已经彻底陷入了忧郁。我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仔细地查看,希望能发现一些有趣的踪迹。然后,我发现在一棵树下有一大堆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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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它旁边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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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牛。”我说道,尽力让自己听起来专业且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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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勃突然拽住我的胳膊,喊道:“至少我敢打包票,这不是我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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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蹄印消除了或许有过的一丝疑虑,这确实是水牛的粪便。当时这些动物在最北端很常见,它们是亚洲水牛。19世纪,英国人在北海岸建立军事定居点,带来了水牛为他们拉车、拉犁,供奶、供肉。在这些定居点被弃置之后,水牛就获得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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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野外,它们迅速繁殖。没有体型相当的食草类动物与之竞争,它们不久就形成了很大的群体。这些水牛很危险。公牛的体重能达到四分之三吨,而且很有可能会冲向路上步行的人类。它们被放归自然之后不久就因为牛皮买卖遭到猎杀,它们的皮可制成很好的皮革制品。但是到了20世纪中期,这门生意已经没有多少利润可赚了。一位乐观的拓荒者艾伦·斯图尔特(Allan Stewart)租下了诺尔朗吉,试图说服澳大利亚南部猎杀大型猎物的狩猎者来北部参与猎杀水牛的运动。不过把子弹射入这些笨重的动物体内并非难事,因此很少有人买账。对于我们来说,水牛也不是特别吸引人的主题,但我们还是忠实地记录下它们在沼泽地里艰难行走的样子。事后我们认识到,应该更详细地拍下它们的生存状态。现在,这样的影片应该相当具有历史价值,因为在我们到访之后不久,当局就决定消灭掉水牛。这是一个外来物种,已经搅乱了当地的生态平衡。一队队的人马被派去系统性地射杀它们,那里现在已经没有水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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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能供我们拍摄的本土物种太多了。潟湖中的水禽种类与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样丰富,白鹭、鸭子、鹈鹕、鹮、棉凫、水雉,这些我们大多在其他地方见过。不过最北端的潟湖中有一种壮观的景象此地独有,那就是成群结队的鹊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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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黑白相间的奇异鸟儿只生活在澳大利亚和新几内亚,是鸭科大家族的古老成员。它们是如此不同寻常,一些这方面的专家认为,它们应该拥有一个独属的科。它们的头顶有一个滑稽的锥状小凸起,脚为半蹼,身影曾经遍布整个澳大利亚。不过由于大陆南部沼泽的系统性排水,它们失去了捕食场所,很快就只有在最北端才能看到了。我们拍下它们成千上万地聚在一起、遮蔽了一大片湖面的壮观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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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在诺尔朗吉一带的原住民不太多。有两三个人在我们附近扎营,希望能得到向导或是追踪者的工作机会。但是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在这片土地上曾有大量的人口居住。悬崖峭壁和散落的乱石之中随处可见绘有画作的石头,我们很快学会了如何推测岩画会出现在哪里。头顶上方突出来的岩石明显值得注意,因为人们或许会在此避雨或躲避烈日,待上一段时间。不管怎么说,绘制在这样的“庇护所”内墙上的画可以免受天气影响,比起完全暴露的位置上的画来说,更有可能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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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附近有画作存在的标志是平坦岩石上的杯状凹陷,它们似乎是画家用来研磨颜料的。重要的地标也是类似的标志。如今的原住民能从他们周围的景象中解读出自身的起源,几乎所有显眼的地标在他们的创世传说中都有自己的含义:一个水坑可能是一条化作长虹、贯空而过的巨蛇现身的地方,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可能是最初的人类投向远古的澳洲野狗(dingo)的木棒石化而成。这些在岩石上作画的艺术家,无论他们是谁,似乎也以同样的方式看待眼前的景物。他们装点四周的岩石,以赞美其中心那尤为重要、尤为神圣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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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岩画是自然主义风格的,看起来是一百多年前画的,因为内容是燧发枪、军刀、毛瑟枪或是两个烟囱里正冒着烟的蒸汽船什么的。其他的要久远得多。有几幅只是在石头上划出个轮廓——手持长矛、带着投矛器的骷髅小人们在岩石间奔跑。根据当地的传说,这些是米米(Mimi)的自画像。米米是生活在悬崖岩缝中害羞又温和的小精灵。它们是如此纤弱,一丁点儿小风都会把它们吹倒;它们又是如此纤细,如果有人靠近,它们能钻进最窄的岩缝里。因此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不管怎么说,根据诺尔朗吉原住民的说法,这些岩画肯定不是现在生活在这儿的人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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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自然的生物也用另一种风格描绘了下来。其中最壮观的是我们在一块叫安邦邦(Anbangbang)的巨石脚下发现的,这块巨石高出矮树丛有600英尺(约183米)。从岩壁上断裂掉落的石块有房子那么大,从远古时期起就静静地躺在它的脚下了。其中一处,岩石顶部伸出来形成了一个浅浅的檐,在那里的墙上我们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人形。它们几乎和真人一样大小,用红色和白色的赭石画成。白白的脸没有什么特征,头上顶着大大的头饰,身体由圆点和交叉线构成的阴影图案画成。其中三位是女性,突出的乳房向外扩展,一直延伸到肘部。大腿以下的部分已经看不太清楚了,因为过去水牛常常在这处岩壁上蹭痒痒,把画的下部都蹭得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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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之后,这组岩画成了卡卡杜的珍宝之一。它被绘入导游手册,并被选中制成邮票。我们似乎拍下了这组岩画最早的照片,但是现在的画面与当时又有了一点变化。它们经过润色,又加上了其他的图案。其中有一个巨大的人像,摊开手脚,凌驾于其他所有人像之上。这些画似乎原本就是一位在诺尔郎吉工作的追踪者老纳乔波米(Old Najombolmi,1895—1967,著名原住民艺术家,绘有约604幅岩画)画的,在我们到访之后的一年,他又对这些画作了修改和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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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许多画面我们都无法拍摄,因为它们所在的位置光线不够,有的是在庇护所的深处,有的是在头顶的岩石上。我们有一个用充电电池供电的手持灯,它能够照亮单个的图形,但是光线范围不够,没有办法照亮大部分岩画画廊的全貌。然而,在有一处地方,我们的确有个机会拍摄一整片岩画的全貌。乌比尔(Ubirr)坐落在我们位于诺尔朗吉的基地以东70英里(约112千米)处。这块岩石是粗糙的砂岩,呈水平分层。在它的最西边,有一片巨大的石板从整体上突出来,形成了一处又宽又深的庇护所。在这个庇护所的内墙上绘有一队巨大的尖吻鲈(barramundi)——这是当地一种主要用于食用的鱼类。鲑鲶(fork-tailed catfish)、长颈龟和巨蜥(goanna)也在其间畅游。所有的画中动物都像是经过X光的照射一般。艺术家们不仅画出了他们眼中所见的生物形象,还画出了脑中所知的生物内部结构,比如脊骨、肝脏和肌肉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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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里,这壮观的画卷都掩盖在浓浓的阴影之中。但是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近水平方向的夕照光线就能探入庇护所的深处,照亮内墙。为了清楚地展示出尖吻鲈岩画壮观的尺寸,也利用上新获得的录制同期声的能力,我们决定,由我沿着石墙从头走到尾,一边讲解沿途的各个画面,同时录下整个过程。有些地方的画面重重叠叠画了好几层,简直难以区分。但是,这面墙从被完全照亮到重归黑暗之间只有大约十分钟,之后太阳就落到地平线之下了。而且我们只剩下一个晚上来拍摄这个镜头,因为离开诺尔朗吉一个多星期,水快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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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练习着自己要说的话,沿着画廊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试着决定要讲解的画面。查尔斯在设置摄影机,让他可以随着我的步伐摇动镜头。鲍勃把录音机和麦克风并排架在一根长杆上,这样他就可以移动录音机进行录制了。阳光沿着庇护所的地面爬进来,缓缓爬上深处的内墙。一分钟,又一分钟,它越升越高。这个画面很奇妙,就像是剧场里幕布缓缓升起,露出壮丽华美的手绘舞台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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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整幅画卷直到最顶端都被照亮了。我清了清嗓子,迈开步伐。没走两步,鲍勃叫了暂停。他的录音机突然发出了尖锐的电子噪声。他拿出了螺丝刀。不到一分钟,机器错综复杂的内部暴露在我们眼前,鲍勃拿着螺丝刀在里头戳来戳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也肉眼可见地直往下落。“去他娘的晶体管!”他说道。这是我们美妙的同步录音设备的新部件,他对此一直十分热衷。然后,他想起了它们的技术参数里有一条表明,超过一定的温度,它们就不能正常工作了。他用帽子给它们扇风,耳机里的噪声慢慢消失了。他竖起了大拇指;查尔斯按下了摄影机的按钮;我沿着墙再次出发,描述着眼前的画面。我成功地做到了没有出现一次不可容忍的口误。一切都刚刚好。就在我结束后的几秒,太阳落入了云层之后,岩画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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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考古学家们找到了给岩画断代的方法。就像我们在乌比尔和安邦邦拍到的那些,它们的检测结果令人大吃一惊,许多考古学家一开始甚至拒绝相信。其中有些岩画已经有四万五千年的历史了,的确,比法国和西班牙几乎所有令人赞叹不已的洞窟壁画还要古老,而它们又在很多方面如此相似。没有人确切地知道这些岩画或壁画是为何而画的。即便是在诺尔朗吉,至少其中一些岩画看起来刚画下不久,也没人能告诉我们。老纳乔波米,在安邦邦画画的那位,在我们拍摄时甚至不承认那是他画的。但是再往东一些的阿纳姆地(Arnhem Land),仍有一些人没有放弃传统的生活方式。他们依然在不停地游走,依然习惯于在所到的土地上找到需要的一切。他们也依然在画画。我想,在那里,我们或许可以得知他们沉溺于此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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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传教团在海岸边建立了定居点,每个传教团都希望让当地人转信他们那一支基督教派。他们鼓励当地人绘制树皮画(bark painting),再拿去卖给南方的收藏家,为教会募集资金。但鉴于这些传教团也力劝艺术家们放弃他们的传统信仰,在这样的定居点不太可能有很大希望发现原住民传统中的作画动机。不过,当时的政府正在靠近利物浦河(Liverpool River)口的马宁里达(Maningrida)建立新的定居点,它的目的是提供教育和医疗帮助。不管怎么说,都不是让原住民皈依基督教的。我想,在那里,我们也许可以多了解一些原住民对绘画的狂热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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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人经由陆路到达过马宁里达。去往那里的访客只能从250英里(约402千米)以西的达尔文镇乘船前往,或是搭乘飞机。我们飞了过去。当时,马宁里达只有五六栋建筑——一所学校、一所医院、几处公共厨房、一家商店和一处欧洲员工的住所。但更多的建筑正在建设中。一艘小型货船停泊在河边的码头上,欧洲的砖瓦匠和木匠正热火朝天地把水泥袋、建筑机器和汽油桶搬上岸。天气热得要命,我对那些人在大热天里的工作热情感到惊奇。负责人米克·艾沃里(Mick Ivory)解释道:“这是三周多来停靠的第一艘船。孩子们已经十天没啤酒喝了,我叫运货商把啤酒放在货舱的最下面,所以那些家伙得把20吨的货物都搬走才能拿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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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住民在这个还只是雏形的定居点周边扎营,住在用树皮、树枝和碎布临时搭成的低矮棚屋里。有的穿着残破的西式服装,但大多数人只是两腿间裹上一块方布,系在屁股上。这里有两支原住民部落。古纳威吉人(Gunavidji)占据了沿海的狭长地带,主要靠海生活,男人们渔猎尖吻鲈和海龟,女人们则在岸边收集贝类。住在靠内陆一侧的布拉达人(Burada)是猎人,他们依照传统捕猎袋鼠和袋狸,采集沙漠植物的种子和膨大的块根。两支部落都是被这个站点提供的面粉、糖、茶和其他食物吸引来的,但是他们不习惯互相住得那么近,或者说住得那么密,因此经常发生争端。我们正在米克·艾沃里的阳台上喝茶时,一百码外就有两个人发生了一场特别激烈的争执,都拿着长矛互相威胁。米克来回瞄了他们一眼,但对此不甚在意。他说:“不用担心。他俩都穿着裤子呢。不知道为什么,如果真的要打一场的话,他们会把裤子脱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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