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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克告诉我们，有一个布拉达人是当地公认的好画家。他的名字叫马加尼（Magani）。我们在杂乱的灌木桉树丛边缘，一处相对独立的棚屋内找到了他。他肩膀宽阔，盘腿坐着，两膝着地，很少有人能想象这种姿势，除非他们生来就这样坐。他的胸口横着一道道伤疤，疤痕隆起，呈一道道粗壮的脊，从肩到肘，以及围绕着大腿也有一圈一圈带状的伤疤。吃了一辈子沙地里刨出来的粮食，他的牙齿磨到只剩个牙根，但当他露出笑容，却显得顽皮而耀眼。他已经画了一些树皮画，米克·艾沃里代他在站点的商店里售卖。我们向他说明我们是来看这里的人是如何作画的，他接受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最好的画手，所以我们自然会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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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加尼非常认真地演示了他的绘画技术，确保我们没有遗漏任何细节。他使用的是长椽桉树（stringybark gum tree）的树皮。为了把树皮弄平整，他首先把树皮内侧朝下扔到一堆小火上，这样树皮内侧表面附着的汁液就会蒸发掉，整张树皮会变得更柔韧。几分钟后，他就可以把树皮从火上取下来，摊平放在地上，再用石头压实，这就是他的画布。他用赭石作颜料，这些颜料是他从树丛中特定的地方收集来的。红色和黄色来自富含铁矿的砾石，黑色来自木炭，白色来自从红树林沼泽中挖出的黏土。他还有一块深红色的赭石，那是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他把它储藏在一个用桉树皮折成的小包里。画笔是细树枝，一根被他咀嚼过，以便让纤维铺展开，另一根细枝上他系了几根动物的毛，用来画特别细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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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周左右的时间，我们每天都去拜访马加尼，看他工作并拍下来。另一个更为冷峻、阴郁的男人，贾拉比利（Jarabili），经常跟他在一起。马加尼在树皮的一侧作画时，他时而会在另一侧加上一个图形。一次，我问过他某种鸟儿在他们的语言里叫什么，他因而断定我想学布拉达语，于是每次我们跟他坐在一起时，他都会口头教我一串布拉达的词汇。第二天，当我再次去到棚屋时，他还会考考我看我学得怎么样。他还试着跟我们解释他家和马加尼家的关系，他们有着非常亲密的联系，但同时也有着不同的权利和责任。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我得承认，很难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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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加尼的工作安排得并不紧，他一天最多只画一两个图案。然而树皮还是渐渐被画填满了。那些图案都是简单的示意图，却很容易辨认。蜥蜴并不只是普遍意义上的蜥蜴，其中一只，从身体比例可以看出一定是澳大利亚巨蜥。另一只有着宽而平的尾巴，那是只壁虎。第三种在它喉部两侧各伸展出一块片状的器官，那是伞蜥。鱼的图形中可以辨认出鲨鱼、尖吻鲈和黄貂鱼。画面上还有跳跃的袋鼠，身后跟着一串成对的脚印，也有手持长矛或带着投矛器的猎人。米克告诉我，那一串身上覆盖着短线的小小的椭圆形生物英语名叫作“cheeky buggers”（不要脸的混蛋），“cheeky”在原住民所用的英语中意为“带刺的”（stinging）。我想，那应该是毛毛虫，当地好几种毛毛虫都有着长长的毛和一根讨厌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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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比其他大部分都要简略的图案占据了他为我们所作的树皮画的中央位置。这个图案是一个长长的椭圆形，两侧有短而粗的投影，内部整整齐齐地画满了的白色和黄色的交叉阴影带。马加尼把这幅画称为“sugar-bag”（糖袋），这也是原住民使用的英语名字，表示中空的树里有一个装满蜂蜜的蜂巢。在旁边，他又画了一个细长的矩形，内部也是精细的交叉阴影图案，不过两侧没有投影。在矩形旁边，他画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的头挨着矩形的一端，双手在矩形长边上。另一个人坐在第一个人旁边，手里拿着节奏棒（rhythm stick）。因为马加尼没有使用任何特定的透视角度，而是全凭他想要的样子画出人物的平面或是侧面，因此很难知道这些人究竟是站着的还是侧躺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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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马加尼这个长矩形代表什么。第一次，他在回答问题前犹豫了一下。然后，他向前倾了倾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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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声说道：“天蛇（Yurlungg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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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话声音为什么这么轻呢？”我也小声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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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秘密。女人、男孩子们或许能听到我说他的名字。这是公事（busi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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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时已经知道很多原住民的英语词汇，知道他所说的“公事”指的是神圣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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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人不是，男孩不是，”我说，“行吗让我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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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加尼挠了挠鼻子，使劲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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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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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马加尼带我们离开了营地，走了半英里左右，来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灌木丛。这里没有交错相通的小路，只有一条模糊的小径。这条小径通往一个相当大的棚屋，比我在站点附近见到的都要大不少。贾拉比利从里头走了出来，他和马加尼商量了一会儿，接着他俩走进帐篷，拿出来一根空心竿子。这条竿子有8英尺（约2.4米）长，修整得很光滑，上面涂着均匀的赭红色，还画着几条巨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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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蛇。”马加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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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下来，把嘴放到竿子的一端，端口用蜂蜡封住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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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他说，然后他开始吹奏起来，竿子发出了一种低沉的隆隆声。天蛇，不管它代表着什么，从物质形态上来看，它就是一支巨大而又神圣的迪吉里杜管（didgeridoo，澳大利亚原住民的一种传统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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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它还并没有最终完成。马加尼解释说，它将会用在一个重要仪式上，他、贾拉比利还有很多其他布拉达男人都会参加。女人们永远不会被允许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而年轻的男人则会被召去观看，因为仪式期间将会重演一段创世传说中的情节。男孩们就是这样了解他们的神和祖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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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蛇是过去神话时期，也就是梦幻时代[1]的一条巨蛇。它从一个水坑里钻出来，吞下了整个人类的祖先——一对孪生姐妹。经历了许许多多的艰难险阻，布拉达地区所有的动植物都诞生之后，天蛇划空而过，升入天空。今天，他也时而会在暴雨过后以彩虹的形象出现在空中，用轰轰雷鸣向人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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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举行天蛇仪式之前，它的木制化身上必须画满画。马加尼不是唯一一个参与这项工作的人，贾拉比利也画了一些。还有其他人，偶尔会从灌木林里悄悄走出来，坐到马加尼旁边，拿起树枝，自顾自地添上一些图案。每个图案画完之后，他们会稍微停一会儿。贾拉比利会拿起节奏棒，和马加尼一起开始吟唱，为新加入的图案“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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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天都会去那里观察进度，不过在走近那座棚屋时得十分小心。布拉达营地周围的灌木丛看起来空无一物，但实际上，它被一些无形但又相当重要的边界区隔开来。有一次在去马加尼棚屋的路上，我看到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鹦鹉在路边不远的地方。它飞走了，我跟了上去，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当时身边跟着一个帮我拿摄像机的小男孩，但是他落在了后面。我叫他赶上来，但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好像不太情愿。然后我看见在身前二十码外的地方，有一位老人独自静静地坐在一根圆木上，膝盖上放着一件用绳子绑着的长长的木头制品，他正在把腋下的汗水涂到那个物品上。我们误入了神圣的领域，在一个非常私人的时刻侵犯了他的隐私空间。这位老人把他手中的木制品推到他坐着的圆木下方，把男孩叫了过去。那个孩子回来后，向我解释说，他必须得为破坏了规矩支付几盒烟作为罚款。他和这位老人都知道我会支付的，但是如果这个男孩的年龄再大点，并且不是在按一个白人外来者的要求行事的话，那么惩罚可能要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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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蛇终于完工了。两端都绑了一圈窄窄的橘红色鹦鹉羽毛。在吹口这一端，还有两条长长的流苏，是用白凤头鹦鹉的绒毛制成的，底部缀上了蜂蜡。一条条巨蜥贯穿始终，在象征着天蛇的长方形之间穿行，就跟我在马加尼为我们画的树皮画上看到的长方形一样。仪式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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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一个周六，站点因为周末都停工了。到了半上午，男人们开始陆续进来，在天蛇所在的棚屋周围坐下来。很多人我都认识，有一些人在锯木厂工作，干堆木板的活儿，还有些人则照料菜园。没有看到迪吉里杜管，可能放在后面什么地方了。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根绳子，绳子上吊着一个编织的带流苏的网兜。接着，人们开始在彼此的胸前画巨蜥。被画的那个人平躺在地上，闭上眼似已进入神游状态，另一个人则小心翼翼地在乌黑发亮的皮肤上用黄、红、白三种颜色交叉勾勒出巨蜥的图案。一群年轻点的男人静静坐在一边，他们是来观摩而不是来参与这个仪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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