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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50 迈克已经用特写镜头记录了这次交配的每一个阶段。为此,他在离地面100英尺(约30米)的一个小平台上端坐了好几天。“这其实不难预测,”他不屑一顾地说,“因为雌鸟总是选择在同一根栖木上表演的同一只雄鸟。”一旦他意识到这一点,就知道该把镜头对准哪里。显然,这种极乐鸟的镜头画面已经很完整了。这也无疑是我所能期望的最接近华莱士那本书封面插画的极乐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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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54 对我而言,极乐鸟的神秘和迷人之处,就在于它们华丽的装饰羽毛。当博物学家们第一次收到来自到世界边缘探险的采集者们送来的标本时,他们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皱巴巴的皮肤和脏兮兮的羽毛。欧洲人第一次见到这种鸟是在16世纪初,麦哲伦的探险队带回来一些大极乐鸟的标本。探险队不是从新几内亚,而是从香料群岛之一的蒂多雷(Tidore)收集的,当地经常进口这种鸟作为货币使用。而在往东500英里(约804千米)的地方,捕捉它们的新几内亚人会习惯性地剪掉鸟的翅膀和脚,以更好地展示胁部饰羽的色泽。在华莱士的时代,他们沿用同样的方法制作这种贸易品,今天依旧。当麦哲伦一行问起这些没有脚,也没有翅膀的生物时,蒂多雷的商人虽然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些活着的鸟,但仍自信地向他们保证:这些鸟从来就没有翅膀。它们不需要翅膀,因为它们飘浮在天堂里,以露水为食;它们也不需要脚,因为它们休息时是靠从尾巴上伸出来的光秃卷曲的羽轴支撑的。事实上,只有当它们死后落到地上,人类才会发现它们。这也是大极乐鸟学名的由来,它是欧洲人最早见到的极乐鸟,曾经是,现在仍然是——“来自极乐世界的无脚鸟”(Paradisea apo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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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56 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虽然不断有新的发现,但这种鸟类一直困扰着鸟类学家。即使到了19世纪末,约翰·古尔德委托画家们为他那本关于极乐鸟的杰出专著画插图时,仍然犯了很多错误。他们竭尽所能地去表现那些奇特的彩虹色的羽毛肩章、衬裙和帽徽,但是他们不知道蓝极乐鸟不是直立地、而是倒挂在树上求偶的,也不知道国王极乐鸟会像跳蹦床一样运用藤蔓来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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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58 即使在我们拍摄的过程中,仍有许多谜团尚待解决。有一种被称为“十二线风鸟”的极乐鸟尤为奇特。“线”指的是这种鸟裸露的羽轴,从尾部伸出并向前弯曲。19世纪初收到第一批标本的博物学家以为,这些羽轴的弯曲是由标本的包装方式造成的,倒是也可以理解。在他们为其描绘的插图中,鸟儿的身体周围缠绕着羽轴并泛着绚丽的黄色光晕。当鸟类学家们最终看到活鸟时,他们才发现,实际上,这些羽轴是自然弯曲的,从鸟的尾部向外辐射,就像轮辐一样。不过,这是为什么呢?如果它们的功能是在求偶时作为一种视觉展示,那么被简化到只剩光秃秃的羽轴就很奇怪了。迈克·波茨第一次拍摄到了十二线风鸟的炫耀行为,并就此揭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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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60 表演开场:雄性十二线风鸟站在垂直的树桩(通常是沼泽地里的一根枯立木)上发出叫声。如果有一只雌鸟落到树桩上,雄鸟就会开始跳舞,从雌鸟下方稍有点距离的地方开始,绕枯树干转着圈,慢慢靠近雌鸟。一旦到了雌鸟身边,雄鸟会突然转过身来,让自己的屁股对着雌鸟。然后,它用自己那神秘的十二根羽轴在雌鸟脸上轻轻一扫。现在我们知道了,极乐鸟的前戏不仅包括迷人的视觉和奇特的声音,还有触觉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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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62 也许极乐鸟科中最奇怪的一员就是华莱士自己发现的一个种类,并且也以他的名字命名——华莱士标准翼(Wallace’s Standard-wing)[1]。华莱士是在新几内亚近海岛屿最西端的巴干岛发现它们的。这种极乐鸟两只翅膀的前缘都长有一对长长的白色羽毛,华莱士在书中描述其是直立的。书中的插图展示的是羽毛大致与身体呈直角向外展开,但是说实话,也很难理解。古尔德的书中描述的则是自然悬垂,两个版本看起来都不太可靠。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两对白色羽毛在活体状态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直到50多年后,另一位欧洲博物学家才第一次看到了活着的幡羽极乐鸟,到1983年,已知的对幡羽极乐鸟活鸟的观察总共只有三次。这第三次,是英国鸟类学家大卫·毕晓普(David Bishop)在邻近巴干岛、更大的哈马赫拉岛(Halmahera)上发现了一个鸟群。我们有详细的地图信息,也找到了向导。保罗、理查德、迪奇和我自己四个人,加上新几内亚鸟类研究的权威专家大卫·吉布斯(David Gibbs),一起来到了发现幡羽极乐鸟的那片森林安营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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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64 幡羽极乐鸟是整个极乐鸟科最稀有的种类之一,但它们却能与这片森林和谐共存。到处都回荡着它们的鸣叫声,一定有一百只左右的雄鸟聚集在一两棵树上。与其说它们美丽,不如说是奇异。它们身上的羽毛大多是纯棕色的,但每一只雄鸟胸前都有一个鲜艳的绿色“围嘴”,就像一个精心打造的奢华领结。每只鸟的翅膀前缘都长出白色的羽毛,休息时,它们是垂下来的,但当鸟儿们开始跳舞时,就会像白色的桅杆一样高高挺立。当雄鸟们特别兴奋的时候,它们会把白色羽毛摆出各种各样的造型,就像着了魔的旗语信号员。雄鸟们在树上总是簇拥在一起,但每一只都立在自己的枝干上。整个鸟群会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并且一起疯狂地舞蹈,所有雄鸟都扭过头来炫耀自己的领结和白色羽毛。但它们也有自己的特色展示,在极乐鸟家族绝无仅有,那便是垂直跳跃。它们不时微微前倾,接着垂直向上,像火箭一样,飞到大约30英尺(约9米)的高度,然后再下落,尖叫着飞回到各自起飞的栖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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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68 在大卫·吉布斯的帮助下,理查德·柯比在新几内亚本岛最西边的山上建立了营地。它建在森林里一个陡峭泥泞的斜坡上,毫无疑问,这是我住过的最不舒服的营地之一。每天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森林里都在下着大雨,所有的东西要么湿漉漉的,要么直接就能拧出水来。即使没有大雨,空气中的湿度也接近饱和,每样东西都在滴水。我们的帐篷只不过是挂在横杆上的大布片,下面是由一排排修剪过的树苗搭成的地台。这可以使我们的装备不至于放在泥沼里,还能充当我们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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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70 就在我们上方200英尺(约60米)的山脊顶上,一只威尔逊极乐鸟在此打造了它的展示舞台。我们爬上去一探究竟。这片大约12英尺(约3.6米)宽的区域里,所有枝叶都被仔细清除了,只有一棵很大的树苗倒在地上。但理查德说,这对这只雄鸟而言不是什么障碍,树苗已经被融入舞蹈。理查德安排了两个隐蔽处,舞台两边各一个。他在一处拍摄,我在另一处观察。我到时候会在脖子上戴一个无线电麦克风,他戴着耳机,必要时我们可以通话。第二天只有我们会来,其余人留守营地。我们不敢冒险让两个以上的人待在舞台旁边,以防那只鸟受惊放弃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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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72 第二天清晨,日出前两小时,理查德和我在一片漆黑中离开营地,借着电筒的光向山脊爬去。天还没亮,我们就隐蔽好了。除非这只鸟在非常近的地方栖息,否则它是不会知道过去一个星期来自己已经习惯了的那两丛枝繁叶茂的藤本植物已经被占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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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74 树叶开始滴下露水,森林渐渐亮了起来。蚊虫开始活动,时不时叮咬我们。在我们下方的山谷里,有一些遥远的鸟叫声,但我分辨不出是什么鸟。然后,从我头顶正上方传来一声刺耳的哨声。在舞台的另一边,树叶间出现了非常缓慢而平稳的运动,那是理查德把他的照相机慢慢地向上倾斜,以便对准我头顶上的什么东西。叫声又响了起来——舞台的主人扑打着翅膀飞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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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76 我当然知道威尔逊极乐鸟长什么样,因为看过博物馆的标本和线描插图。这种极乐鸟雄鸟的长相是整个科中最奇怪的:它们是秃头,头部前方和喙下部覆盖着像天鹅绒一样细腻的短而乌黑的羽毛,一根羽毛都没有的头皮是浓郁的深蓝色。它们的胸部是像涟漪一样波光粼粼的绿色,背部深红色,看上去像背了一个红色背包,这些红色羽毛有一种特殊的、如同玻璃纤维反光时那样的光泽。它们颈后披着一件金色的披风,短尾巴上伸出两根光秃秃的羽轴,一边一根,都卷成一圈。它们的颜色太鲜艳了,好像自带光效,仿佛身体里有光源,像白炽灯一样,从里向外点亮着全身精妙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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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78 这只极乐鸟注意到有一小片叶子被黎明的寒风从一根树枝上刮了下来。这引起了它的不满,于是跳过去,衔住它,把头向侧方一甩,扔进了附近的灌木丛里,然后又开始了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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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80 处理了这片叶子后,这只不放过任何细节的雄鸟又开始从横贯在舞台上的树苗上清理叶子。它费力地用喙锯下叶柄,然后把叶子扔到周围的灌木丛中。也许它想增加照到舞台上的光线,这样自己漂亮的色彩就能得到更充分的展示。虽然它很漂亮,但我知道,除非有一只雌鸟到来,否则我们是没有福气看完激动人心的完整表演的。只有到那时,雄鸟才会把它的全套服饰展现出来。现在的它就是一个舞蹈演员,皱巴巴的服装有点大,显得不合身,但是当舞蹈中最华丽的动作开始时,它就会全副武装。现在,它就暂时这么跳着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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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82 突然,雄鸟尖叫起来。与此同时,它跳上了那棵横斜在舞台中央的树苗。它脖子上的斗篷耸立起来,变成了一个华丽的环状领环。它的胸盾挺起,与背部呈直角。嘴张得大大的,露出一层像珐琅一样的绿色衬里。直到这时,我才看到一只雌鸟从树枝上飞下来。雄鸟在雌鸟面前旋转,不断地在树苗和地面之间跳来跳去,剧烈地左右晃动着脑袋。我屏住呼吸,仔细观察。对面理查德的隐蔽处有轻微的动静,他正在记录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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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84 华莱士当年曾找到一种遍寻多时的蝴蝶,他描述了当时那种梦寐以求多年终于得偿所愿的心境——“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他写道,“血冲到头顶,我感到一阵眩晕,这种眩晕比对死亡的忧虑还要危险。在那天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头一直疼。”我除了头痛,其他方面的感受和华莱士几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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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86 威尔逊极乐鸟鸣叫了最后一声之后飞走了。理查德和我冲下山脊,回到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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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88 迪基出来迎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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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90 “我们拍到了!”我兴奋地喊着,“我们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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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92 “我知道,”他说,“我当时就知道,那只鸟出现的时候,迈克正在收听你的心跳,我们听到你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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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96 1997年2月,我们在新西兰拍摄《飞禽传》系列,拍的是食肉鹦鹉袭击细嘴海燕的巢穴,然后把那些胖嘟嘟的幼鸟吃掉的画面。那天晚上我被迈克从隔壁房间打来的电话吵醒。他刚接到布里斯托尔的来电,简已经被送往医院,病危。我要尽快回到伦敦。特雷弗连夜开车送我去克赖斯特彻奇(Christchurch),我赶上了一早的航班。在希斯罗机场降落后,我径直去了医院。当我走出电梯时,我们的女儿苏珊已经在那里等我了。自从简生病以来,她一直和母亲在一起。几乎同时,旁边的电梯门开了,弟弟罗伯特走了出来。他从堪培拉赶来,现在是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人类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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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498 简处于昏迷状态。她此前得过脑出血,医生说,如果我一直握着她的手和她说话,她也许能意识到我的存在。她做到了,捏了捏我的手,而且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了她的两个孩子。但她的生命正在消逝,我们在医院里陪了她一整夜。第二天晚上,她走了。那是我们结婚四十七周年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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