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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在落基山脉拍摄《生命的起源》中伯吉斯页岩的镜头时，安东尼在一天辛苦的拍摄结束后喝着啤酒，开始和我谈论起3D技术。这些年来，影院已多次尝试用3D技术放映剧情片，获得了很大成功。屏幕上的画面非常逼真，当一架飞机或一只鸟看似从屏幕上飞了出来、掠过观众们的头顶，坐在豪华座椅里的观众就会被吓得低下头，或举起手臂防御。但要观看这种效果，观众必须戴上特殊的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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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电视行业正在开发自己新改良的3D影像技术。观众仍需使用眼镜，但效果得到了极大改善，显得非常逼真。安东尼和以往一样，又被这项新技术迷住了。他知道自己认识一个广播员也有兴趣在这个新领域里做点尝试，于是他说，假设有人问起来，咱们选什么题材拍成3D电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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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这个想法迷住了。我的电视生涯在刚起步时，用的是第一代摄影机，定期为公众提供以405条扫描线传输的画面；后来我所负责的部门率先引进了625线传输，继而又有了彩色传输。若能跻身必将成为电视画面精进的终极形态的3D视觉幻象里，那可就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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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已经确定无疑，那就是计算机可以制作出质量非常高的3D影像。一部名为《阿凡达》的影片刚刚上映，几乎完全是由CGI技术合成的，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我们自己也通过化石复原工作，对CGI有了一些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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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让化石们做一部3D影像纪录片的主角呢？至少当我们停下来处理3D拍摄过程中出现的技术问题时，它们不会抱怨或者发脾气。恐龙显然会令人震撼，但这个题材可能有点陈旧了。那么翼龙呢？它们是一种飞翔在恐龙头顶、有翼的巨型爬行动物，一定可以充分利用这种新媒体技术创造出的3D空间。那天晚上，我就以翼龙的进化和最终灭亡为故事线，写了一份初步的节目内容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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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还有个障碍。英国广播公司并不打算涉足这个仍属试验性的领域，在我看来这似乎有点遗憾。在广播电视的发展史上，英国广播公司引领了从声音到视觉每一轮技术进步的潮流。但如今，它认为做3D影像步子迈得太大了。要启动这类转变，公司得花费大量资金，而没人能保证这会吸引来数量可观的观众。唯一积极支持这项新技术的，是天空电视台（SKY）。向安东尼征询点子的正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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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电视台是鲁珀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创办的，他曾宣称自己是英国广播公司的死敌。如果我制作的节目暂时只能在他的电视台播放，是否在背叛自己服务公众的理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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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前，当英国独立电视公司（ITV）成为第一个挑战英国广播公司的商业电视台时，我还觉得为竞争对手工作是不可想象的，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英国的电视界，不再是一家高尚的公共服务型广播公司与一家广告赞助的商业竞争对手之间的较量。如今，各式各样不同的广播公司都在同一个舞台上表演，彼此之间的设备、演播室，甚至是演员都时有交换。英国广播公司自身，也在向那些靠广告创收的数字频道出售以往的节目。最终，我决定：既然英国广播公司没有可供我试播3D影像作品的平台，那么我把它带到一个可以展示它的平台去，应该并无不妥。我和一些英国广播公司的朋友沟通了一下，他们也同意。于是，我就继续着手完成了脚本大纲中的一些细节。安东尼把它发给天空电视台，他们回复认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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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给这个翼龙项目起名为《空中怪兽》（Flying Monsters）。我们拍摄的第一站，是在德国巴伐利亚的一座巨型采石场。19世纪时，在那里发现了一块世界闻名的化石，部分像爬行类，部分像鸟类，被称为“始祖鸟”。我正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一台可操作的3D摄影机，及其操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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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D摄影机的体量特别庞大。简单说来，它就是将两台普通摄影机绑在一起，用各种电线和附件连接，以使两台机器实现完全同步录制。这样，才能令两套独立拍摄的画面在观看者大脑中合二为一，产生具有景深的影像错觉。但这个操作也很容易出纰漏，因此，每一个镜头在拍摄完后，都必须经过数学分析，好验证它是否达到了一些特定的标准。如果有一点不完美的地方，无论多么复杂、费时费力，都必须重新拍摄。我真是很庆幸我们没选择活的动物来做影片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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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们第一天就设法完成了一个，也可能是两个令人满意的镜头，但也仅此而已。我们都戴上观影必需的眼镜，挤在显示器周围，惊叹于拍出来的3D效果。但是，显然，如果想把预算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就必须提高拍摄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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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开局不利。天气阴沉，光线很差。我们开始拍摄我坐在采石场地面一处小矿坑里的镜头：我一块一块地翻开石灰岩，以展示化石实际上是很稀有的——没想到运气好极了，我拿走一片岩石，就在其下方的石板上看到一只菊石（即鹦鹉螺的化石）完美的螺旋状贝壳。我带着完全真情流露的惊讶和欣喜，开始描述自己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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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导演马特说，“我们要拍一下它的特写。”如果是台普通摄影机，只需把镜头拉近就行了。但是，变焦在3D摄像中是行不通的。那个时候，给3D摄影机更换一个镜头至少需要40分钟。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整台摄影机移动一下。“别动，”马特说，“保持连续性。”摄制人员开始把摄影机拖到新的位置，我则坐在自己的小矿坑里等着，在石板上新发现的菊石，就静静躺在我的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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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就开始下雨了。我们的技术人员已经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围着他们脆弱娇气的摄影机迅速搭起了一顶帐篷。我毫不怀疑，安东尼当时正在一边数人头，一边计算这场阵雨对他的预算会有多大影响。我退到帐篷里，和我们备受宠爱的摄影机待在一起。不只是因为我觉得冷——如果衬衫湿了，我们已经拍的画面和后续画面之间就没有连续性了。雨持续了大约不到二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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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天色渐晚，新的问题迫在眉睫。太阳要沉到一座巨大的废石堆后面去了。如果没有了太阳，同样会缺失连续性，导致这组镜头无法使用。“铁锹，”马特叫道，“拿几把铁锹来，能拿多少拿多少。快！”铁锹拿来后，凡是不需要立即操作摄影机的工作人员都爬上了废石堆顶部，紧急挖掘起来，好降低山顶的高度，这可以给我们多留几分钟的阳光；其他操控摄影机的人则去完成技术调整，然后，我就开始详细描述我的菊石，幸好赶在太阳消失在废石堆后面之前完成了这个镜头。3D影像或许是明日图景，但就摄影机的机动性而言，生成这些影像的过程却似乎让我回到了五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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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和摄制组人员交谈时，发现这种感觉是多么准确。五十年前，我同查尔斯·拉古斯在塞拉利昂工作时，那会儿的16毫米摄影机上还没有变焦镜头。而现在，我们的3D成像技术专家克里斯·帕克斯（Chris Parks）则向我解释了变焦镜头为何无法（而且永远都不可能）安装到3D相机上的基本光学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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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距离很近的物体都是3D的，是因为眼睛之间大约有3英寸（约7.6厘米）的距离，对于一个近处的物体，双眼会产生稍微不同的图像。然后，大脑将二者结合起来，反馈给我们一个带有景深的画面。两台同步的3D摄影机就是在复制这一过程。然而，如果一个物体离我们有20码远，两眼看到的图像就几乎一样了，因此发送到大脑的图像就是扁平的。如果这个画面是一只鸟在远处的电线杆上唱歌，或是一只猴子在树顶上做着什么有趣的事情，野生动物摄影师要么把镜头拉近，要么就会换上一个焦距更长的镜头，就像望远镜一样。但在一台3D摄影机上，相距3英寸的两个镜头所生成的两幅图像几乎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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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上可以通过增加两台3D摄影机的间距，并为每台机器安装一支功能强大的长焦镜头来解决这个问题。这样，两支镜头就会产生略有差异的图像，供我们的大脑进行3D融合。然而，如果两支长焦镜头相隔很远，但拍摄的是同一只远处的动物，那么它们拍出的画面背景就会大相径庭，导致大脑无法融合。而无论两支镜头相距多远，都能避免这个难题的，只有那些背景单一的拍摄对象——无云蓝天下的鸟，或空荡荡的水域里的鱼。不过这类图像，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可用一种很贵的“维度化”（dimensionalisation）手段处理出3D的效果。它不像真正以3D技术拍出的画面那样逼真，而且制作起来非常昂贵。尽管如此，在这些特定情况下，效果已经足够好了，也就没必要再去费劲操作一对大间距的3D摄影机进行拍摄。这是个宝贵的教训，如果有人再让我写一部3D纪录片脚本，我一定会牢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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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风格的问题。显然，将已灭绝的史前动物的CGI图像与现代实景相结合是完全可能的。但是，要让它们和我一同出现在——比方说，一间现代的古生物学实验室这样的场景里，观众能接受吗？显然，鉴于它们并不真的在我身边，我就得假装能看见它们。这就是在演戏了！而我一直期望观众相信的是，我从未试图愚弄或欺骗过他们。那么，在需要用到这类场景时，怎样才能让大家一目了然，我身边那个活生生的动物其实并不存在，而且我也没有试图让任何人以为它是存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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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设想是，使用CGI技术将一只动物的化石骨骼从它们所在的岩层上分离出来，再聚到一起，形成一具组装好的骨架，然后让这具骨架开始行走、跳跃和飞行。这样观众就会很清楚它是怎么回事，即使我们最后给骨架加上了肌肉、毛发或羽毛，他们也不会产生误解了。最初，制作团队对这个想法有些抵触，但很快，所有人都承认，这会让观众对我们创造的视觉特效产生身临其境的体验。当我们尝试将它做出来时，发现这些动画骨架自身就有一种迷人得近乎可爱的魅力。只因这个，它们就值得保留下来；何况它们还可以时常提醒观众，他们所见内容的真实本质（是动画而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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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龙家族繁荣昌盛了近两亿年。在那段时间里，它们进化出了数百个品种。最早被发现的是一种体型较小的翼龙，大约有海鸥那么大。它的每个前肢上都有一根非常长的手指，连接着撑起翅膀的膜质皮肤。因此，它被命名为“翼手龙”（Pterodactylus，英文名为wing-finger）。在随后的几十年里，越来越多能飞行的爬行动物被发现了。显然，整个族群必须有个名字，所以它们被叫作了“翼龙”——“有翼的爬行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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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国发现的第一只翼龙，其实就是翼手龙的一种。它是由维多利亚时代令人敬畏的化石猎人玛丽·安宁在多塞特海岸的菊石和鱼龙（ichthyosaur）化石堆中发现的，我们对它进行了适当介绍。但整个节目毋庸置疑的高潮部分将是最后出场的一种翼龙，一只翼展接近40英尺（约12米）、相当于一架小型飞机那么大的怪兽。它的首个标本是在得克萨斯州靠近墨西哥边境的地方发现的，遂以阿兹特克人信奉的羽蛇神（Quetzalcoatl），贴切地命名其为“风神翼龙”（Quetzalcoatlus），虽然可能有那么点绕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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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证明这个庞然大物是多么非比寻常，我们必须找一种参照物来体现它的身材之巨。必须有某种好辨识的物体，同它一道出现在天空中。经过一番思考，我觉得最令人兴奋的表现方式是我乘一架双人悬挂式滑翔机飞上天，然后用CGI技术让一只巨大的风神翼龙飞进画面，在我身边滑翔。然而，大西洋制片公司找不到任何一家公司愿意为我上保险。最终，我还是坐上了一架双人滑翔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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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们这部关于这些令人惊叹的远古动物的节目，结束在一段狂想曲般的镜头里。在这段画面中，我坐在一架优雅的、机翼纤细的滑翔机里，随后，空中先是出现了一只、继而是一小群这样的巨型生物，聚集到我周围。它们在我的滑翔机近旁轻轻拍打翅膀，打量着坐在驾驶舱里的我，而同时，我也注视着它们。我们就在英格兰南部绿色棋盘般的沃野上空并肩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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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电视台已决定要同步播出2D画面版的节目，所以我们回避了那些有一定景深才能出效果的镜头。但我们又被告知，那些有巨幅屏幕的IMAX影院也很想放映这部影片。在那里，人们可以戴着眼镜观看3D版的电影。于是，我们为他们单独准备了一个特别版。在影片结尾，远处的风神翼龙飞向镜头，当它越来越近，前景中的一群火烈鸟惊恐地逃走了。但是这只巨型爬行动物拍打着翅膀，仍在不断逼近，最后看似完全冲出了屏幕，飞过观众的头顶——好一个戏剧性的3D电影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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