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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当我们品读契诃夫生前最后一篇小说《新娘》时,可以强烈地感到那是写给玛丽雅的一首长诗。小说中的萨沙从某种程度上有着作者本人的影子,而娜嘉就是契诃夫所希望并祝福的一个走向幸福和自由的女性。小说中的萨沙希望娜嘉努力去读书,寻求真理改变命运,他对娜嘉说:“只有受过教育的、崇高的人才有意思,只有他们才合乎需要。……亲爱的,好姑娘,您走吧!您该向大家表明,您厌恶这种一潭死水似的、灰色的、有罪的生活。”[290]在萨沙的鼓励下,娜嘉勇敢地反抗命定的婚姻,实现了上学的梦想。小说写到娜嘉再次返回故乡时看到的那种惨淡和庸俗,也正是契诃夫本人对于故乡的失望和忧思。最令人心碎的是娜嘉看到当初意气风发的萨沙如今“留着胡子,头发散乱,仍然穿着那件常礼服和帆布裤子,仍然睁着美丽的大眼睛,可是病容满面,疲惫不堪。他显得又老又瘦,不断地咳嗽。不知什么缘故,娜嘉觉得他好像阴沉、土气了”[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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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怀着深切的隐忧,写出了物是人非,庸俗的势力足以改变人,挫败最睿智青春的人的激情,这是人间最普遍的悲剧。小说中这位因为肺结核而过早衰老的、需要用马奶酒治疗的萨沙,就好像契诃夫自己。萨沙多么爱娜嘉,就像契诃夫多么爱玛丽雅,对她有多么不放心!他给娜嘉寄去最后一封信,娜嘉从这封信中读出了不祥的预感,读出了“她和萨沙的交往固然很亲切,然而毕竟成了遥远的过去了”[292]!小说《新娘》中的这句话,或许就是玛丽雅以“遥远的过去”作为书名的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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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沙对娜嘉的勉励,是无可奈何的告别,也是契诃夫为妹妹和妻子留下的最后的嘱托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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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时候,你们的城市就会一点点地趋于毁灭,一切都会翻个身,一切都会变了样子,像是施了魔法似的。到那时候这儿就会有宏大而富丽堂皇的房屋,有美妙的花园,有奇特的喷泉,有优秀的人。……然而最重要的不是这些。最重要的是,我们所了解的群众,像现在那样的群众——这种恶劣的现象,到那时候就不会存在,因为每一个人都会有信仰,人人都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到群众中去寻求支持。[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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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契诃夫对妹妹报喜不报忧。他说自己的健康状况一天比一天好转。1904年5月16日,契诃夫写信给玛丽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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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玛莎,我的身体见好,饮食如常,还在卧床,但我想再过两三天就能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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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人把我书房里的植物晚间搬到屋外去,小松树得每隔三天(也就是3日、6日、9日、12日……)浇一次水,这我已关照过阿尔谢尼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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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新闻。祝健康,少想事儿,晚点睡觉,多读点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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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妈妈问好。寄信来,谈谈新闻,谁到雅尔塔来了,人们有什么议论。祝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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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安[2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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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封信中可以看出,契诃夫始终隐瞒自己真实的病情,在逝世前两个月依然挂念他书房里的植物,以及栽种的小松树,嘱咐妹妹每隔三天就要给小松树浇一次水。直到他逝世前四天,克尼佩尔终于把契诃夫的真实病情告诉了玛丽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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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4年6月28日,契诃夫在巴登韦勒给妹妹玛丽雅写了生命中最后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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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玛莎,这里的酷暑,弄得我手足无措,因为身边只有冬天穿的衣服,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了,想着离开此地。但是到哪里去呢?我倒是想去意大利的科莫湖,但那里的游客也给热坏了。南部的欧洲到处都热。我想坐船从特里耶斯特到敖德萨一游,但我不知道在6、7月间能否实现。或许让舒尔仁去了解一下那边轮船上的情况:条件好吗?沿途停船的时间长吗?船上的伙食好吗?等等。如果船上条件不错,这对我是个再好不过的旅游。如果舒尔仁能给我发个电报(电报费由我支付),那就是给我帮大忙了。电文应该这样:“巴登韦勒,契诃夫。好。16。星期五。”意思是说:轮船条件好。航程16天。星期五开船。当然,这只是电文的参考格式,如果是星期四开船,就不能写星期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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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稍稍有点热,那么还不可怕,我可以穿法兰绒的衣服。但我得承认,我有点怕坐火车了。关在车厢里闷热,尤其是我的哮喘病遇到点麻烦就会加重。而且,从维也纳到敖德萨的火车上没有卧铺,这就遭罪了。还有,火车跑得太快,不用多久就能到家,而我还没有在路上玩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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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非常热,简直想光膀子,不知如何是好。奥尔加到弗赖堡给我定做一件法兰绒的衣服去了,在巴登韦勒这里既没有裁缝,也没有鞋匠。她拿走了一件杜沙尔裁缝给我做的衣服当样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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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得很好,但吃得不多,常闹胃病。这里的油我吃不得。显然,我的胃已不可救药,除了素食之外别无他法,但吃素等于什么也不吃。而防治哮喘的唯一良药是静止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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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个穿戴得体的德国女人,没有格调,真让人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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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祝你健康和快乐。问候妈妈,万尼亚、舒尔仁、老大娘和其他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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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信。吻你,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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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安[2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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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信上看,去巴登韦勒是一次错误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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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契诃夫喜欢旅行,但是这个季节到巴登韦勒这样的地方并非疗养而是受罪,因为当地的气温极高,契诃夫在去世前三天写给妹妹的信中就提到了不适应炎热的天气。在这封信里,他还谈到返回雅尔塔的计划。没想到7月2日夜里零点15分左右,契诃夫突发心力衰竭,他感到呼吸困难。克尼佩尔请隔壁的大学生帮忙,请来为他治病的德国医生施韦列尔。等到施韦列尔赶到的时候,契诃夫已经处于垂危状态了。克尼佩尔记录了他最后的时刻。他用德语对医生说:“我要死了!”医生递给他一杯香槟酒。他接过酒杯略带喜悦地说,自己很久没有喝香槟酒了。他微笑着望向妻子,一饮而尽,然后静静地朝一侧躺下,不一会儿就永远沉默了。[296]施韦列尔医生回忆说:“他在瞑目前直到最后一分钟都非常镇静,像一个英雄。”[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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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的离世,一如他的文学那样静美而简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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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米哈伊尔回忆,在契诃夫生命的最后三年他们很少联系,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契诃夫打算结婚的事情,而再见面,已是阴阳两隔。米哈伊尔沉痛地回忆道:“突然间,所有不寻常的色彩,山和海,甚至美丽的雅尔塔都失去了吸引力。这消息像晴天霹雳一样使我震惊……玛莎坐在楼梯的台阶上抽泣起来,她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看到她如此悲痛,我的心都碎了。”[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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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去世前三年,也就是1901年8月3日,契诃夫就已经写好了遗嘱。从这份遗嘱可以见出玛丽雅在契诃夫心目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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