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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5月,圣埃克苏佩里载着锡斯内罗斯的总机械师勒菲弗,从锡斯内罗斯向南飞往埃蒂安港。他带着邮件抵达锡斯内罗斯,因为邮件没有卸下,所以飞机飞得很慢;与此同时,护航机在上空盘旋。卸邮件用了很长时间,于是飞机的气冷发动机——在这段时间里减慢了速度——不高兴了。圣埃克苏佩里和勒菲弗起飞后几分钟——勒菲弗记得是刚刚起飞——飞到里奥德奥罗湾上空时,发动机开始发出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噼里啪啦的异响。发动机已经过热,圣埃克苏佩里又在爬升高度,情况更糟了。他别无选择,只能掠着海浪平静地驾驶飞机,此时护航机就在他旁边。勒菲弗比谁都了解发动机的脾气,他认为谨慎的做法是准备好游泳,这是无法避免的:他脱下鞋子,又开始脱衣服。圣埃克苏佩里这时在做什么?他在画速写,然后微笑着转身交给勒菲弗。画面上,两个人好像是深海里的游泳者、小岛上的鲁滨孙、沙漠中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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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圣埃克苏佩里飞回了陆地,尽管发动机发出了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噼里啪啦的异响,他们还是顺利抵达了埃蒂安港。在埃蒂安港机场,令勒菲弗大为吃惊的是,圣埃克苏佩里在宝玑航空日志中写道:“飞机很好。一切顺利。”晚餐时,机械师不禁对他的判断提出了质疑。圣埃克苏佩里略带狡黠地回答:“勒菲弗,你要知道,如果飞机把我们平安带到这里,它就不可能是架坏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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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克苏佩里还有一次向勒菲弗保证说:“开飞机和开车不同;你不必看路。飞机是靠自己直线飞行的。”他的说法听起来很奇怪,就像几年后皮佩航空的董事长威廉·T.皮佩所说的:“学会开飞机后,你会发现没有开车那么累。你不必时时刻刻提防着猫、狗、孩子、交通灯、路牌、推着婴儿车的女士和逆行的车辆……没有在朝霞灿烂的清晨飞上高空的人,无法想象飞行员在天空自由飞行的感觉。”正是由于他态度漠然——在1920年代末,持有这种态度非勇即蠢——圣埃克苏佩里不是拉泰科埃尔公司机械师的首选飞行员。(有人甚至说,同事们都很尊重他,除了要和他飞行的时候。)他的表现与其说是优雅,不如说是面对压力的随意。但他的沉着冷静给后世带来很多好处,至少和林德伯格的决心一样多。本月,林德伯格的决心让世界为之震惊。很有可能,圣埃克苏佩里最清晰的思考是1927年在非洲海岸上空飞行时进行的,当时他正驾驶着他驾驶过的最原始的飞机。几年之后,安妮·莫罗·林德伯格想不明白“他怎么能够一边思考宇宙的奥秘,一边关注耗油量?他怎么能够一边把星星看作‘闪耀着清冷光辉的钻石’,一边靠它们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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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克苏佩里的第一本航空日志已经丢失了,但和拉泰科埃尔的所有飞行员一样,1927年至1929年,他有很多次计划外飞行,写进《风沙星辰》中的只是少数几次。但是1927年夏天他休病假,不是因为发生了飞行事故,而是因为患了严重的登革热,这是一种传染病,会导致肌肉和关节剧痛。他在达喀尔的一家医院住了几周,像噩梦一样,后来他喜欢给朋友们讲述这段经历,他反复描述室友的状况,他们的身体成了一群肥胖、顽强的红色虫子的宿主。疾病使圣埃克苏佩里暂时摆脱了达喀尔的酷暑。达喀尔炎热风大,法国女人和孩子一到夏天就被送回巴黎。他回到加布丽埃勒和她丈夫在里维埃拉地区阿盖的家——这所房子后来取代圣莫里斯,成为他的避难所——在那里休养。休假期间,多拉火速召他回图卢兹,并在10月初提前几小时通知他离开,这一次他去朱比角机场担任了十三个月的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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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底回到法国时,圣埃克苏佩里已经是航线上的传奇人物了,因为他足智多谋,也因为他漫不经心。他发现了紧急情况的可贵之处,并加以充分利用。紧急情况把他幼稚的执拗变为临危不乱;把他的好表现变为一种人人喜爱的巧思,可以消除疲惫、沮丧,转移失事者的注意力。他幼稚的霸道——仍然是他友谊的一个元素——在邮政航线上更像是领导力和自信。(这种霸道有很多表现形式,很可能引发矛盾:邮航飞行员认为他们有权在飞越沙漠之前,在朱比角机场试飞所有新修理好的飞机;但圣埃克苏佩里坚持自己来试飞。)他和梅尔莫兹、吉约梅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现在他在空中邮政大家庭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他发现“没有什么人的情谊比同行的情谊更热忱……狂风、暴雨和漫漫长夜的痛苦使我们建立起共同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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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冒险故事很快流传开了。1929年1月的一个晚上,在卡萨布兰卡的一家餐馆里,约瑟夫·克塞尔听说了圣埃克苏佩里在沙漠中的救人壮举,还有他在朱比角精心安排以缓和局势的故事。他写道,这些奇事是人们异口同声热情传扬的,他从邮政航线乘客的视角把故事记录下来。(《南方邮航》出版几个月后,克塞尔的《沙尘暴》也出版了。圣埃克苏佩里的第一部小说没有得到《费加罗报》的评论,但报纸11月刊登的一段《沙尘暴》节选,讲述了他骑着骆驼拯救宝玑飞机的故事。)布莱兹·桑德拉尔第二年坐船从巴西回到法国,听说圣埃克苏佩里完成了一系列艰巨任务:他是王牌,是战士,是骑士,是冒险家,是侠客;他是公司里最多愁善感、最沉默寡言的人,也是最让人头痛的大孩子。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1927年12月初,圣埃克苏佩里和莫里斯·迪梅尼在塞内加尔一处齐腰的沼泽中跋涉了三个小时,救出了陷在沼泽里的吉约梅。多数故事都在别人的复述中被夸大了:桑德拉尔听说,圣埃克苏佩里、吉约梅和迪梅尼在等待救援期间,激烈对弈了三天三夜。这个说法把这次不幸事件延长了整整两天。(桑德拉尔承认,圣埃克苏佩里在等待时表现出的漫不经心令他印象最为深刻;他发现这确实是英雄主义的表现。)然而,圣埃克苏佩里的同事都很清楚——尤其是迪迪埃·多拉,多拉对他的转变负有最大责任——他在沙漠里完全变了一个人。克塞尔写道,圣埃克苏佩里和以前的圣埃克斯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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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929年,作家圣埃克苏佩里就把《南方邮航》的手稿交给了伽利玛。出版社接受了他的手稿——并于2月20日与他签订了一份合同——承诺会出版他以后的七部作品。这让圣埃克苏佩里相比同事们另有了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他在朱比角的时候,同事们就一直全力开辟南美市场的航空邮政服务。1928年5月,梅尔莫兹开通了里约热内卢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航线,驾驶拉泰科埃尔28仅用十三个小时就可到达。这在南美人的眼里是一项惊人壮举,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两座相距一千二百五十英里的城市竟能在一天之内到达。1929年的巴士底日,梅尔莫兹与委托人吉约梅共同主持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圣地亚哥航线的开通仪式。人们开始庆祝空中邮政的辉煌成就:这些进步在报纸上得到了热烈的报道。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取得这些进步是由于拉泰科埃尔深知宝玑14的局限,在1927年和1928年研发出了新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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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1929年初,拉泰科埃尔25和26基本上取代了宝玑14,拉泰科埃尔26一次能飞四百二十五英里。这两种飞机——拉泰科埃尔25专为运送邮件而设计——不仅功能比宝玑更强大,还能载客,并配有无线电电报机。他们不会经常出故障,还可以在夜间飞行;从1928年年中开始,航空公司的飞机开始全面提速。但梅尔莫兹抱怨,1929年,邮件从巴黎送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总共需要十四天,其中八到十天都花在一艘缓慢的法国轮船上;这对竭力把信件从巴黎送到达喀尔,然后再从纳塔尔沿着巴西海岸送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飞行员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飞行员在这两段路程上各用时最多两天。飞机仍需飞越达喀尔和纳塔尔之间一千六百英里的海域。很明显,新技术即将问世;我们需要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飞行员,能够飞塞内加尔—巴西航线,他不仅能驾驶水上飞机,还能靠星星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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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拉想到了让圣埃克苏佩里来执行这项任务,这证明至少现在,他开始尊重这位作家的飞行员身份。他是拉泰科埃尔公司少有的学过高等数学的飞行员,而高等数学是导航的基础。1929年初,他参加了海军军官学校开设的一门天体导航精英课程,该课程面向大有前途的年轻中尉和私营部门的少数飞行员。4月,圣埃克苏佩里在巴黎短暂停留,到圣西尔军校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后,他发现自己终于来到布雷斯特。他只是迟到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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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昂内尔-马克斯·沙桑将军当时是一名出色的海军中尉,他负责这门专业课。他很希望和十一名学员(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关系以非正式的方式开始;于是他将全班的第一次见面安排在布雷斯特最好的咖啡馆洲际咖啡馆的露台上,时间是下午6点。于是十个年轻人和一位辅导教员如期而至。过了一会儿,圣埃克苏佩里来了,他为迟到道歉;他在布雷斯特老城区租了一间房,在城中弯弯曲曲的街道间迷路了。他这次出场令人难忘。如果圣埃克苏佩里在飞行员中很突出,那么现在圣埃克斯在一群背景和教育与他相似的人中间也很突出。沙桑还记得这位身材魁梧的学员给他的印象:“一个大块头,满头黑发乱蓬蓬的,前额突出,表情透着聪明和善良。”上课时,只有圣埃克苏佩里和班上唯一的工程师两个人不穿制服;他比同学们大五六岁(比教员大两岁),而且秃顶了。就算他并非名声在外,布雷斯特的同学们也能看出来,空中邮政公司的这名飞行员可不是只会动动笔杆子。他立即被同学们称为“朱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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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桑的课开了个好头。和蔼的教员敬了一轮苦艾酒和黑醋栗酒,随后学员中的高级军官也敬了一轮,这是合乎礼节的。沙桑的同事敬了下一轮;圣埃克苏佩里打破传统,代表平民学员提议大家喝一轮苦艾酒和黑醋栗酒。喝了十三轮酒,又合唱了几支醉醺醺的曲子之后,这群人熟络起来了。显然圣埃克苏佩里在这个圈子很舒服,他对大家讲起了自己在波舒哀闯的祸。他特别喜欢把自己报考海军军官学校失败归因于法语成绩不及格;任何一位将在4月份出版处女作的作家都难免想这么说。他们不仅在酒吧中相聚,还在古城堡的屋顶上上课,大家的感情更深了。在城堡屋顶上,沙桑和学员们手拿六分仪测绘夜空。在布雷斯特,常有乌云覆盖天空,这时天文学家们就在寒风中畅聊几个小时,等待天空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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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圣埃克苏佩里在布雷斯特也很出名的话,那不是因为他在沙漠中的传说,也不是因为他在学校时的古怪滑稽,而是因为他“既笨拙又有智慧”,他在理论方面才华横溢,但在实践方面笨拙得出奇。沙桑注意到,这位学员在数学方面很有天赋:他尽管在教育体制中失败了,但没有忘记早年学的数学知识,他对微积分的掌握和年轻的中尉们一样好。他有一种非凡能力,能够找出两个看似不相关的现象之间的微妙联系;多拉观察到,他能够敏锐地把一个复杂的问题分解成简单的组成部分。他天生擅长发明创造。他是一名天才工程师,现在他比发明飞行自行车和灌溉系统的时候更成功了。圣埃克苏佩里在布雷斯特发明的航海仪器只遇到一个难题,他也自信地和沙桑说了,那就是,它们已经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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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实践方面没有获得高分;多年后,他的失误仍记录在案。他打碎了一台昂贵的象限仪,弄坏了一个磁指南针,把一个水道测量圈放错了位置。很遗憾,他没有通过一场磁偏差突击测验,他一下午惊慌失措、冷汗直冒,却写下了一连串古怪的答案。沙桑多次提醒他,水上飞机的驾驶员是向后拉操纵杆起飞的,而不是像传统飞机那样向前推;圣埃克苏佩里没有理睬,他还是一心将操纵杆向前推,结果飞机降到了水中。飞机、飞行员和教员都掉进了凶险的旋涡。还有一次,他差点淹死。沙桑教学员们驾驶双引擎莱瑟姆水上飞机,这种机型的一个特点是舱门极难关闭。他特别提醒了学员们,只有圣埃克苏佩里一人没有理会,忘了在着陆前关上舱门。他疯狂地挥手呼叫,但机舱还是灌满了水,他也湿透了,最后他和飞机被码头上的起重机从海里吊上来。获救后,圣埃克苏佩里开始为自己的笨拙找借口;沙桑对他很冷淡,对他的学员来说,这比任何其他惩罚都更让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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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从布雷斯特寄出的信中,他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开心,可能是因为工作量太大了。他写信给母亲,说布雷斯特“不是很好玩”,他很想去看望母亲,但(不知为什么)暂时去不了。他非常思念圣莫里斯,说他需要休假。5月,塞戈涅的女儿出生了,他心情忧郁地给这位朋友写信。他说他厌倦了自己的生活,不是沙就是海,两者都没有绿色植物和女人。他想,塞戈涅初为人父肯定既骄傲又难受;他承认在这种情况下,心情如此是很自然的。他有时是一个孤独的人,一位与他同看日落的朋友——两人坐的地方相距三十英尺,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很快就看出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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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在波舒哀时一样,圣埃克苏佩里在布雷斯特也被文学作品深深吸引,而这一次更正当合理。他对《南方邮航》校稿的修改非常关注——沙桑觉得,他的关注有些过度了;他一定是在5月初就收到过校稿,当月《新法兰西评论》刊登了《南方邮航》的一篇节选。小说的校稿一到,圣埃克苏佩里就把它给教员看,他非常看重教员的意见。(沙桑对此印象很好。)最终,那年春天,这部小说成为布雷斯特生活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全班同学都对这本书的第一页倒背如流。对圣埃克苏佩里痴迷的人并不限于他的同学们。圣埃克苏佩里在巴黎的表亲奥诺雷·德艾蒂安·德尔韦也是海军军官,他记得圣埃克苏佩里收到《南方邮航》的校稿不久激动地朗读,吵得他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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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年轻的作家并不总是这么勇敢。也是在4月,在伽利玛的建议下,他去拜访了与他年龄相仿的作家安德烈·伯克莱,伯克莱已经出版了许多作品,并且在出版社中占有固定的一席。伯克莱还记得,他一见到这个腼腆又健壮的人,就立刻产生了同情。当时圣埃克苏佩里站在门口,挡住了光线,从口袋里笨拙地掏出一份校稿,上面写着:“我的出版商,也是您的出版商,让我来请您给我的这本书赐序。很抱歉打扰您。”(实际上,伯克莱已经提前得知自己会受到打扰,因为圣埃克苏佩里前一天给伯克莱家来过电话。此外,伯克莱几年前曾是伽利玛的室友,现在他在很大程度上是伽利玛的非正式使者,最近他抱怨说使者的职责让他几乎没有时间写作。伽利玛反驳说,伯克莱在自己公司里过得很优越,同时把给圣埃克苏佩里作品作序的任务交给他——要求他在次日中午写好——以表安慰。)在圣埃克苏佩里到访第二天,这篇序言就出现在伽利玛的办公桌上。在序言中,伯克莱将这位小说家描述为公司的明星飞行员。“圣埃克苏佩里不是作家”,他是一位英雄,伯克莱的解释令人印象深刻。几个月后,伯克莱和圣埃克苏佩里成为朋友,他后悔没有更加热情洋溢地称赞圣埃克苏佩里的作品。伯克莱发现这位作家令人惊异、容光焕发,走在街上就能吸引人们的注意。他对一切都兴趣浓厚,总是在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迫不及待地发表评论。伯克莱回忆他们一起散步、吃晚餐、逛书店、在咖啡馆消磨午后时光,他说:“圣埃克苏佩里似乎拥有所有学科的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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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从他在布雷斯特的遭遇来看,这话很讽刺。7月,圣埃克苏佩里和同学们都通过了期末考试。但在学期结束时,负责该课程的空军上校访问了学校,提醒沙桑维护课程的声誉。约瑟夫·勒布里曾增强课程的声誉。勒布里是早期教员,也是一位英雄,他于1927年首次不间断地飞越了南大西洋。上校解释说,为了维护课程的声誉,沙桑必须判定两名学员成绩不及格。年轻的中尉抗议,他的上级也抗议;最终,沙桑妥协了,给出了他十一名学员中最后两名的名字。其中倒数第二名碰巧是一位很有前途的军官,国防部不希望他的前途受到影响。“把第九名的名字告诉我。”上校命令道,教员只好交出了圣埃克苏佩里。圣埃克苏佩里考了第九,只是因为先前的不幸遭遇耽误了他。(这种干涉并非闻所未闻。五年前,菲利普·贝当为夏尔·戴高乐来到高等军事学院,将他的成绩从“可”改为“优”;如果没有那次改动,戴高乐的整个职业生涯都会葬送。)圣埃克苏佩里没能通过考试;体制似乎永远对他不利。幸运的是,这是他最后一次学术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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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南方邮航》在7月出版。苏珊·韦尔内耶伊和丈夫——圣埃克苏佩里在朱比角任负责人的时候,她丈夫是阿加迪尔机场的负责人——在巴黎偶遇了从前的邻居,并在公寓附近第十七区他们最喜欢的餐馆里与他共进晚餐。圣埃克苏佩里到晚了,他腋下夹着一本《南方邮航》,显得心不在焉。这部作品当天刚刚出版。他一句话没说,把书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但韦尔内耶伊夫人注意到他脸上流露出窃喜。圣埃克苏佩里一反常态,不在意自己在吃什么;他任凭韦尔内耶伊一直说话。餐馆另一头的“金发女郎”在盯着他,韦尔内耶伊指给他看,但他对女郎也毫不在意。有时,他会偷偷地、做梦一样地伸手去摸摸书的封面。韦尔内耶伊夫人甚至怀疑这位小说家是否记得那天晚上吃过饭,更不用提记得在哪里、和谁一起吃饭了。她和丈夫送他到卡诺大街的拐角,看着他朝凯旋门走去,他把那本薄薄的书紧紧贴在宽阔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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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邮航》的第一位主要评论家是名人埃德蒙·雅卢,他是《新文学》杂志的作家。看了伯克莱的序言,他说英雄的写作功底通常很差,但他很快就注意到圣埃克苏佩里是个例外。他被小说深深吸引——可以理解,他更喜欢小说描写的飞行,而不是热纳维耶芙和贝尼斯的爱情故事,他认为后者流于表面——圣埃克苏佩里听说后非常高兴。世界各地的文学圈都很小,尤其是法国的:让·普雷沃觉得他有资格来评论《南方邮航》,他是第一个帮助圣埃克苏佩里把作品付梓,把他介绍到伽利玛出版社的人。他在《新法兰西评论》9月号上热情评价了这部作品。他高度赞扬了圣埃克苏佩里表现行动的能力;他发现故事的不连贯处与真实的冒险经历吻合。作为一位宽容的朋友和评论家,他也不得不承认小说中感情部分处理得很笨拙。(这话对圣埃克苏佩里其人、其作品都适用,只有对《小王子》除外。圣埃克苏佩里被这话触动,再加上他天性谨慎,从此便避开感情描写。)普雷沃尤其被伯克莱序言中引用的一句圣埃克苏佩里的话打动:“我热爱这种我从未真正理解的生活,一种完全没有规律的生活。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这非常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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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圣埃克苏佩里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尽管多拉肯定从沙桑提供的成绩单看出来,圣埃克苏佩里不适合做首位驾驶水上飞机飞越南大西洋的飞行员(第二年,这项荣誉落在梅尔莫兹头上),但多拉似乎完全没有因圣埃克苏佩里在布雷斯特失败而厌弃他。多拉让圣埃克苏佩里飞图卢兹—卡萨布兰卡航线,现在他驾驶的是拉泰科埃尔25和26,拉泰科埃尔飞机将改变非洲海岸的地理。8月,天气炎热难耐,圣埃克苏佩里和几乎同时加入公司的亨利·德洛内,带着两名机械师连夜从阿利坎特飞到巴伦西亚的海滩,去抢救一架坠落的拉泰科埃尔飞机。上午10点,机械师一抵达就立刻开始抢修。德洛内提出在机翼下的沙滩上小憩,但圣埃克苏佩里不同意,坚持要参观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自希腊以来,几乎每一位征服者都曾在这里留下痕迹。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拖着闷闷不乐的德洛内穿过闷热的、尘土飞扬的街道,从破败的教堂走到摇摇欲坠的防御工事。德洛内觉得这座废弃的、阳光直晒的城市到处都是乞丐和苍蝇;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坏情绪,当两人发现这里除了温啤酒以外没什么可喝时,他的心情就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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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德洛内在阿利坎特与圣埃克苏佩里及两名要飞往奥兰的飞行员共进晚餐时,才认识了巴伦西亚。圣埃克苏佩里对这座城市的描述非常准确,不过“这座古城是太阳的女儿;突然间,她不再因炎热而昏沉困倦,而是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这段话除外。那天晚上,德洛内说他体会到了“音乐爱好者聆听大师演奏”的乐趣。圣埃克苏佩里得心应手,他是圣埃克斯·山鲁佐德,是圣莫里斯二十九岁的深夜诗人。与其说他是天生的飞行员,不如说他是天生的文学家。在德洛内看来,他活着完全是“为了说些什么”。对送信工作,他和其他人看法当然不一样:他认为,这既是宗教,也是传奇和文化。空中邮政公司给了他一份工作,也给了他一份责任,让他有自己的事业。与纪律多次磨合之后,他终于服从了高度规范的生活。讽刺的是,散漫不定的圣埃克苏佩里觉得,运送邮件这项规律的工作使他得以为更高尚的事业服务。对他来说,一份诚实的工作远远不够。在这方面,他发现身边的人和自己一样:用诺埃勒·吉约梅的话来说,空中邮政公司的所有飞行员几乎“都不擅长做生意……他们不想提钱。最后,他们丝毫不在乎人们通常最关心的那些事物”。航线的辉煌让圣埃克苏佩里不仅摆脱了令人生厌的日常,也摆脱了琐事的辖制。遗憾的是,不到两年,航线的辉煌就只在他的作品中闪耀了,在其他地方再也难觅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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