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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67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节奏完全不同;这里到处都是耀眼夺目的灯泡——在欧洲人看来尤其如此——它们在夜晚尽情释放电的魅力,炫耀着能与巴黎媲美的娱乐活动。圣埃克苏佩里在家的时候也是如此。他尽可能多地去看望新婚的吉约梅——吉约梅也住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但由于两个人的出行安排不同,他的拜访次数比他希望的要少一些。与吉约梅聚会时,他明显非常高兴。显然,他晚上不想回去;吉约梅夫人说他在电梯里或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睡着了,这些故事就是证明。在他后来写到梅尔莫兹的一篇文章中,圣埃克苏佩里向他职业之家的“流动火炉”致敬,他在卡萨布兰卡、布宜诺斯艾利斯和达喀尔都会停下来暖一暖手,接着写他很久之前在另一个地方就开始写,很可能还会在下一个地方继续写的句子。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舒适的餐厅里,他们一边吃着巨大的牛排,大口地喝着门多萨红酒,一边讲述暴风雪和龙卷风的故事,以及梅尔莫兹、纪尧姆、雷纳、埃蒂安、安托万、德洛内等人的惊险着陆,直到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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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69 既然不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悠闲地散步,那么去该市的胜地埃尔蒂格雷游泳或划船也非常惬意;巴拉那河和乌拉圭河在城市北部交汇,形成了郁郁葱葱的三角洲,一位法国人曾称赞“这片尼罗河三角洲的风光好似布洛涅森林里的人工湖”。也许圣埃克苏佩里是在1929年最后几个月或1930年之初到这里来的。一年当中唯一令人不快的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夏天;2月到3月,潮湿的天气让人难以忍受,台球球杆像是刚从浴室里拿出来一样。他定期去空中邮政的办事处报到,那里距他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国际银行街的公寓不远;街角的小酒馆是航空公司所有员工都喜爱的聚会场所。法国殖民者经常光顾一家名叫“巴克老爹”的小饭店,那里总为空中邮政公司的飞行员们留着一张桌子;喝酒的话,飞行员们喜欢里士满酒吧,离圣埃克苏佩里家前门不远;塔巴瑞斯是夜总会的最佳选择,在那里性别的条条框框要少一些,而且歌舞表演非常棒。如果说圣埃克苏佩里没有学会享受这种夜生活,那么至少从达喀尔开始,他已经学会欣赏它的某些魅力。他感兴趣的是金发女郎和讲法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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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71 然而,大多数时候,他都飞行得筋疲力尽。他认真对待督察员这份工作,花了大量时间来为从巴塔哥尼亚到巴拉圭的邮政航线勘测、配置设备和督察。他说他一天就能从巴塔哥尼亚飞行一千五百英里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他可以连续飞行十八到二十小时,只在加油时才降落;他说他现在可以半睡半醒地驾驶飞机;在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时候,或者在天气晴朗,飞机能在半空中或多或少自动飞行的时候,他都有时间写作。他因在飞机上写作而出名。他的驾驶舱里散落着文稿;他也会在天亮前几小时,在一些不显眼的小旅馆的大厅里写《夜航》。尽管圣埃克苏佩里已经处于公司的管理层,但他仍然为写作下一步小说分秒必争、艰苦奋斗,他偶尔还会驾驶飞机运送邮件。虽然这时事故比在朱比角时少了,但人生仍然是一场持久的冒险。邮政飞机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飞行员也表现出各式勇气。圣埃克苏佩里曾不得不在密林环绕的狭窄海滩上降落。圣埃克苏佩里曾在电缆下平稳飞行,那是为了避免在跑道上长距离滑行,但在一些飞行员看来,后者的风险更小。他曾熟练地为一名被蝎子蜇伤的机械师治疗,他用小刀在伤口周围划开一道切口,从肩膀上吸出毒液。他曾驾驶一架载满邮件的飞机重重降落在田野上,为了及时送达邮件,他请村里的铁匠来帮忙。当时固定机舱的两根铆钉已经松动,四根纵梁中一根已经断裂。铁匠没费多大力气就把机舱重新固定好了,但断裂的纵梁有点棘手。他用一段铁丝绑住纵梁的两端,再紧紧地打一个结,把两段连接起来。在飞行中,维修过的部分渐渐散架,因此刚刚加入南美航线的无线电操作员不得不追着飞机,飞越阿根廷大片的蒲公英田。圣埃克苏佩里到达布宜诺斯艾利斯时,从地面就能清楚看到机身的裂缝;飞机着陆时,总机械师拉乌尔·鲁贝跑到跑道上去迎接飞机。鲁贝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圣埃克苏佩里就让他站上脚踏板来欣赏铁匠的手艺。“你一定是疯了,”鲁贝告诉他,“机身快断成两半了!”“我们会打开降落伞的!”圣埃克苏佩里轻快地回答,连看都没看无线电操作员那张惨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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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73 1930年5月,他准备驾驶一架新到的拉泰科埃尔28从布宜诺斯艾利斯飞到亚松森,当时这个型号还没有完全投产。一家法国国家剧团的演员们来到这里,和大多数来访的名流一样,他们也来到帕切科参观。圣埃克苏佩里邀请九位演员一起去亚松森,他们欣然接受。大概因为飞机已经满员,他没有带上无线电操作员。北去的航程很顺利;但第二天,在亚松森说圣埃克苏佩里已经返程很久后,这架拉泰科埃尔还没有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帕切科机场的负责人开始焦急地踱步。第二天,仍然没有圣埃克苏佩里的消息,他派人去搜寻他们。没有发现飞机或飞行员的踪迹。傍晚,拉乌尔·鲁贝抬头看到这架拉泰科埃尔28正准备着陆。他跑去迎接飞行员;圣埃克苏佩里从驾驶舱里出来,胡子拉碴的,鞋子趿拉着,膝盖以下全是泥,但整个人容光焕发。原来因为猛烈的暴风雨,飞机只能在乡下降落,他和剧团的演员们长途跋涉,满身泥污,在乡下的一家旅馆过了一夜。在旅馆的礼品店里,他们每人买了一套换洗衣服。演员们一个挨一个狼狈地走下飞机,他们穿着不合身的睡衣和看不出颜色的浴袍,看起来更像一个巡回马戏团。女士们披头散发;飞机的窗户上晾着胸罩和内裤。帕切科机场的负责人已经担心两天了,而这些乘客心情比他好得多。他告知圣埃克苏佩里,如果他是来布宜诺斯艾利斯“干蠢事”的,那他可以马上回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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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75 1月,圣埃克苏佩里向勒妮抱怨说,阿根廷已经到了最炎热的时候,他负责的二千四百英里航线“每一秒都在吞噬着我剩余的宝贵青春和自由”。这很讽刺,因为这二千四百英里为他提供了一些他最钟爱的主题。他也被每个月的开销搞得筋疲力尽。布宜诺斯艾利斯被称为“世界上最容易迅速处理掉金钱的地方之一”,圣埃克苏佩里也入乡随俗。在这座城市,贸易还不成熟,也没有听说过有修理物品的人;一个人手表坏了,只能高价买一块新的进口表,而不是白费力气去找人修理旧表。圣埃克苏佩里每月给母亲寄三千法郎,自己留下一万五千法郎。就像他赚到的大部分钱一样,这笔钱很快就用光了;一部分花在短暂的购物狂欢中,一部分花在一时兴起的大方捐助中。多拉曾评论说,圣埃克苏佩里对金钱的蔑视与他对金钱的渴求是相当的;他对金钱的出现和消失似乎同样困惑。(在一个崇尚时尚的城市里,他依然穿着古怪。)他向勒妮抱怨说,购物耗尽了他的钱。房间堆满了东西,虽然他毫不需要这些东西,但还是忍不住买个不停。更糟的是,欲望让世界变得精彩。既然他已经买了柔软的皮箱、精致的呢帽和精密的钟表,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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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77 当然,这种生活方式并没有妨碍他思乡。圣埃克苏佩里后来写道,他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他在阿根廷第一次夜航的情景,但在阿根廷,至少在休息时,他总是只看到法国的一隅。虽然疲惫不堪,他却睡得很少。他现在着手写书,在晚上,写晚上,这本书最早是在圣莫里斯的前厅开始写的。在阿根廷星空飞行的危险让他渴望回到母亲的房间,那是他的避难所,他也怀念躺在床上,躺在平滑床单上的那种幸福。(这一简单情景会出现在《夜航》中,出现在他的几乎每部作品中。)他写信感谢母亲给他留下丰富的童年回忆,现在他意识到这是他最珍贵的财富。他读了罗莎蒙德·莱曼的《尘埃》,对它大加赞赏。这是一本忧郁的小说,讲述了青春期的固执,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所说的“部落”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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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79 在南美洲,他一次次地找到了自己小时候就着迷的东西。康科迪亚正是这样一个地方,一对开一辆老福特车的、热情好客的夫妇请他到家里吃晚饭。他在1932年描绘的一个夜晚后来成为《风沙星辰》的一部分,那老房子使人想起圣莫里斯。这座宅子建于1886年,曾经富丽堂皇,如今已摇摇欲坠。这座年久失修的大宅地面塌陷,门楣腐朽,但对圣埃克苏佩里来说,它比布宜诺斯艾利斯所有的钢梁都有魅力。在他看来,它并不是残破不堪的,而是“时间的朋友”。他从宅子的腐朽中获得了一种作为贵族的满足——尤其是在富克斯一家拒绝为庄园破旧不堪的现状道歉时——他立刻开始幻想宅子的地下室、被埋藏的箱子和宝藏。富克斯家的女孩们,据她们的父亲说,是完全不守规矩的。这是他熟悉且喜欢的类型。家里两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孩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她们驯服了鬣蜥、猫鼬、狐狸、猴子和蜜蜂;她们告诉圣埃克苏佩里说他椅子下面有蛇窝,想让他在餐桌前如坐针毡。庄园中乱草丛生的野花园对他来说是神秘力量的完美象征,而女孩们则是童话中仙子的化身,他一直都相信仙子真的存在。就连德塞阿多港的麻风病人也把圣埃克苏佩里带回了童年,勾起了他在寄宿学校医务室里养病的回忆。他还记得,校园里的嘈杂声传到他耳朵里,但他生活在体温计和药物的世界里,声音对他毫无意义,听起来就像梦境中的低语。他若有所思,这种生活在时间之外的感觉,一定就是麻风病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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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81 尽管承认自己在巴黎不自在,巴黎朋友寄来的信还是会让圣埃克苏佩里滔滔不绝地赞美利普餐厅,还有圣日耳曼大街上的栗树。“我无法在法国生活。”他在7月写信给母亲说。颠沛流离是一件复杂的事:“你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就是回家时发现一切如旧。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你很讨厌生活如此匆忙。”他略微失落地觉得——就像布雷滕·布雷滕巴赫在我们的时代会认为的那样——它是“与一个无法抵达的他处的约定”。旅居国外毫无乐趣可言,姐姐西蒙娜谈起要去印支半岛[28]当档案保管员时,圣埃克苏佩里想以此说服母亲。他坚决反对姐姐去那里:印支半岛物价高昂、气候炎热,还鸦片泛滥,西蒙娜很可能会交友不慎。(很明显,圣埃克苏佩里认为女人通常不适合这种冒险,更不用说他的姐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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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83 他强烈反对,不得不以自己的经历做反面教材。他警告说,颠沛流离不可能是暂时的。一个人会被它俘虏,永远囚禁,变成另一个人:“在法国度假时,情况也并没有好转。一旦假期结束,你总会再次离开。这是最糟糕的事。”这封信的潜台词是,圣埃克苏佩里对他说的话很认真,他旅行的次数比家里其他人加起来的还多。他似乎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亲人,这只会拉远他与法国的距离:西蒙娜不听他劝告,离开法国去了印支半岛。她在那里幸福地生活了二十多年。他现在坚持要家人尽快收讫他寄去的钱,就像过去他向家里要钱时让家人尽快寄出一样。但他很少如愿。更糟的是,母亲往往不按照他的指示使用这笔钱,即用于圣莫里斯的生活开支。这使他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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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85 大概在空中邮政公司驻布宜诺斯艾利斯办事处的首席财务官保罗·多尼及他爱人的陪伴下,圣埃克苏佩里才在阿根廷重温了在圣日耳曼大街时的快乐时光。与保罗·多尼在一起,圣埃克苏佩里重拾了早年的文学习惯,他从帕切科机场的办公桌前打断多尼、从床上叫醒多尼,让多尼欣赏自己刚刚创作的文章。(圣埃克苏佩里一直有“世界上最糟糕室友”的名声,在康科迪亚,他曾在凌晨2点以命令的口气把多尼从睡梦中叫醒:“听听这个,告诉我写得好不好。”)但最成功的打扰是在多尼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公寓里,常常在看完电影后的深夜。他得益于这对夫妇的法语图书馆,自创了一种文字游戏来消遣。他会拿起一本类比词典,问这对夫妇,两个看起来不相关或明显相关的词之间有什么关系。他会问“une caisse”和“un roulement”之间有什么关系?他们回答“财务”(通常,第一个词指收银机,第二个词指钱的使用),他就得意扬扬;因为正确答案是“打击乐器”(在少数情况下,“une caisse”表示鼓,“un roulement”表示击鼓)。他请他们给出主题,他再根据主题即兴创作十四行诗。有时候,他从书架上随机拿下一本诗集,选定一首二流的十四行诗,不出十五分钟就改写出一首新诗,不仅保留原来的主题,还用了同样的尾韵。“我要重写法国文学。”他宣布,并着手改写诗节。显然,他对这些练习很感兴趣,这是他一天中最高兴的时候。多尼注意到,他的快乐并不喧闹,而是一种在一切条件都有利的情况下,从内心之井汩汩流淌而出的快乐。但是如果你相信圣埃克苏佩里信中所写,就会知道其实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切条件都有利的情况非常少,多尼的沙龙是一个难得的庇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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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87 虽然圣埃克苏佩里总是抱怨——布宜诺斯艾利斯让人讨厌,自己老了,他后悔在朱比角过那种缺乏管理的生活,他希望结婚——但他无疑擅长从事自己的工作。后来一名阿根廷飞行员与约瑟夫·克塞尔在深夜的里奥加耶戈斯冒着暴风雨坐了很久,他对约瑟夫·克塞尔解释他为什么不缺钱还要顶着劲风飞行十一个月:“出于热爱,我做了这份工作,但圣埃克苏佩里将职业性根植在我心里。”作为管理者,圣埃克苏佩里严格遵守纪律:那名飞行员还告诉克塞尔,上司曾驾驶飞机替一位他必须惩罚的同事送信;他把工作时间记在那位同事的航空日志上,这样同事就不会被扣薪水。年中,吉约梅向梅尔莫兹传达他们的朋友得到的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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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89 阿根廷人都为他疯狂……风再大,邮件依然准时送达——虽然表面上漫不经心——圣埃克苏佩里坚定地管理着空中邮政的阿根廷办事处。他整日飞行,运送邮件;他有时突然降落在离布宜诺斯艾利斯六百英里的机场上,那座机场的长官自认为距离远,不受管束,此刻正在打牌,而不是在机场工作。圣埃克苏佩里纠正这种情况后再次起飞;当夜幕降临,他回到帕切科,开车全速回家,整晚写作。我们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睡觉,太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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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91 大概同一时间,从另一个地方也传来了赞扬圣埃克苏佩里的声音。由于在朱比角工作出色,他于3月被提名参评法国荣誉军团勋章。一年后,法国政府授予了他这份荣誉,以表彰他在沙漠中“表现出非凡的冷静和罕见的自我牺牲精神”。他的推荐人是叙杜尔修士,他已经欠叙杜尔修士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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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95 1930年是空中邮政公司在南美辉煌的一年。巴塔哥尼亚航线很快就要在圣埃克苏佩里的监管下开通了;邮件定期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向东送到巴西的里约热内卢,向北送到亚松森;飞机日夜不停地在纳塔尔南部的海岸上空飞来飞去。在南美大陆靠着太平洋的一侧,玻利维亚和智利已经连接起来;瓦谢在委内瑞拉建立了办事处。大批拉泰科埃尔28到货了,这是一种豪华且强劲的飞机,装有六百马力的发动机,最大航程七百英里,巡航速度为每小时一百五十英里。飞行员一旦坐在拉泰科埃尔28的封闭机舱里飞行过——在此速度下是很有必要的——就会对以前的拉泰科埃尔25和26嗤之以鼻,这两种型号此时正被慢慢淘汰。(这对圣埃克苏佩里来说可能是个好消息。拉泰科埃尔25是按照其试飞员埃利泽·内格兰矮小的身材设计的。而长着一双长腿的圣埃克苏佩里显然要作出许多杂技动作,才能进入机舱。)甚至在图卢兹—达喀尔航线问题频出的时候,这里也很少发生严重的飞行事故。梅尔莫兹——1月20日,他被圣埃克苏佩里派去了法国——吉约梅、雷纳声名鹊起,所有同事都以此为傲。在大街上、在剧院和餐馆里,人们拥挤推搡,想要看清楚这些他们私下讨论的法国飞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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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97 1930年3月下旬,布宜诺斯艾利斯—里奥加耶戈斯航线终于在往返两个方向上都正式营业了。首航有两架飞机,其中拉泰科埃尔25由卢罗·坎巴塞雷斯驾驶,他考察过这条航线的最南端;拉泰科埃尔28由内格兰驾驶,他当时是南美各航线的总巡查员。马塞尔·布尤-拉丰乘坐了内格兰的飞机,同行的还有:公司现任技术总监比森特·阿尔曼多斯·阿尔莫纳西德上尉、多拉在南美的最高代表朱利安·普朗维尔、梅尔莫兹的一流机械师亚历山大·科勒诺、圣埃克苏佩里,还有一名阿根廷记者。圣埃克苏佩里驾驶拉泰科埃尔28返航,飞机在降落过程中出了问题,一个轮子卡进了里瓦达维亚的一道沟里——这架飞机是全新的,一周前刚从巴黎运送过来——结果头部栽在地上,受损严重。公司老板公开地严厉批评他粗心大意,他忘不了这件事;之后他再也没有得到布尤-拉丰的青睐。保罗·多尼记得,这件事发生后,圣埃克苏佩里非常羞愧,一连十天没有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露面。他尽可能多地飞行,运送信件,并睡在帕切科的食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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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399 一个多月后,梅尔莫兹驾驶一架配有特别装备的拉泰科埃尔28,从塞内加尔的圣路易飞抵纳塔尔港,这是第一架来自欧洲的飞机。他载了二百八十磅邮件,只用十九个小时多一点就抵达了目的地;法国人认为这一壮举证实了他们的航空优势。(但事实上,两大洲之间的正常商业联系在数年后才建立起来;并且梅尔莫兹在1930年返航途中遇到了困难:他尝试了五十三次才成功起飞,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这架水上飞机在距离非洲海岸约四百五十英里的地方沉没。)两天前发生的一起事故让梅尔莫兹返回美洲引发的狂热得到缓和。28日晚,一架开往纳塔尔省去迎接梅尔莫兹的飞机遇到大雾天气,在蒙得维的亚海岸附近坠毁,内格兰、普朗维尔和其他三人在冰冷的海水中溺亡。只有阿根廷记者一人游到了岸边。他是飞机上唯一不会游泳的人,所以得到了充气救生圈。人们从乌拉圭海岸把邮件打捞上来,如实地做了标记:“失事飞机邮件,自海中打捞,无须付邮费。”(圣埃克苏佩里在阿根廷的一个小镇上听到这个坏消息,他曾在那里修理飞机,但没有参加葬礼。)抵达阿根廷的第二天,梅尔莫兹就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待了五天,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想摆脱内格兰事件带给他的心理阴影。如果他还没有在纳塔尔见过圣埃克苏佩里的话,他现在肯定已经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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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01 1930年9月,法国的航空优势再次得到证实。迪厄多内·科斯特和莫里斯·贝隆特驾驶宝玑19[29]成功飞越北大西洋。从巴黎到纽约的这次首航只用了三十七个小时,它引发了百老汇的彩带游行,占据了一周的新闻头条;飞行员们受到了胡佛总统接见,大西洋彼岸的广播中首次响起了《马赛曲》。据圣埃克苏佩里描述,作为英雄,科斯特和贝隆特在巴塔哥尼亚受到热烈欢迎,这种热情蔓延到了美国各地,两名飞行员到那里进行了一次友好访问。他们的成功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产生了积极作用。法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为飞行员抵达美国引发的亲法情绪所感染,他们给奥赛码头发电报,请求批准他们公开向法美爱情节捐款。10月,查尔斯·林德伯格被任命为荣誉军团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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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03 对圣埃克苏佩里来说,没有什么比一起事故更能代表这个英雄主义的黄金时代了。隆冬时节,也就是梅尔莫兹飞越南大西洋一个月后,吉约梅驾驶一架波泰25从圣地亚哥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他已经飞了一年东西向航线;这将是他第九十二次飞越安第斯山脉,这是一项不小的壮举,因为安第斯山脉的高峰——从高空看像是落基山脉的余脉——超过一万八千英尺,而波泰飞机的飞行高度上限明显低于它。一名飞行员凭着机智和对上升气流的巧妙控制,穿过了山口。那天是6月13日,周五。当时天气不太好——安第斯山脉在四十八小时内降了十五英尺的雪——但吉约梅没有退缩,他之前已经延误了一天,现在出发了,他相信他可以向南绕行,避开暴风雪。在一万七千英尺的高空,他卷入大风之中。刹那间,他跌落了一万英尺,他没有抓住操纵设备,而是紧紧抓住座位。他在空中颠簸翻滚,突然看到下方有个黑点,认出那是一片湖。向迪亚曼特湖方向着陆似乎是他唯一的出路;湖被群山环绕,湖岸平坦而坚实。吉约梅下降至一百五十英尺左右的高度,绕着湖飞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燃料耗尽,当时是上午11点半,也就是从圣地亚哥出发后三个半小时。飞机一着陆就被掀翻了,螺旋桨和副翼都撞坏了;吉约梅想要站起来,却一次又一次被吹倒在地。天寒地冻,他浑身发冷,只好用机身的碎片在机翼下的雪地里挖了一个坑,风在他头顶呼啸,他缩紧身子,坐了四十八个小时。“头几天的情形就留给阅者诸君想象吧。”后来少言寡语的吉约梅给公司写报告,他在开篇这样说。事实上,他把自己的历险留给圣埃克苏佩里讲述,作家以此写成了《风沙星辰》中最为人知晓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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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05 第二天夜晚,吉约梅睁开眼睛,看到天空中有一颗星星。风平息了;第三天,他爬出了雪坑。他已经把邮袋从飞机上卸下,放在降落伞上,用大石头压住。他用燧石在机身的两侧潦草地写下:“留给爱妻最后的话,还有我的吻。我遇到了风暴,被迫在这里降落。没有人从空中看到我,我打算往东走。再见了。”他把食物放进手提箱:半瓶朗姆酒、一罐馅饼、一罐咸牛肉、两罐沙丁鱼、两盒炼乳,还有几盒饼干。他所在的地方海拔一万零五百英尺,离阿根廷四十英里,中间隔着冰雪覆盖的连绵群山。他知道从空中看不到他,因为他已经飞行过好多次了,没人知道他走的是哪条路线,也就没人知道在安第斯山脉的哪个位置可以找到他。周日上午10点钟,他步行出发了。在接下来的五天四夜里,他一直在走;他的手脚冻僵了,冻肿了,流血了,他已精疲力竭,但他知道在这样低的温度下睡着就醒不过来了。他看见了美洲狮的踪迹,还有几只羊驼;他绊倒了,滑跤了,爬起来又继续往前走。他后来告诉圣埃克苏佩里,最困难的是不去想雪。最简单的是沉默,一声不响地认输。最后救了他的不是力量和智慧,而是爱和骄傲:“妻子一定相信我还活着,我还在走。我的朋友们一定相信我在走。他们都对我有信心。所以如果我不走下去,我就是个混蛋。”圣埃克苏佩里引用了他的理由。他头朝下栽倒在一道积雪覆盖的斜坡上,但想到官僚机构的混账作为,他又站了起来。他眼前出现了一行小字:如果找不到尸体,保险公司没有义务在四年内向他的妻子支付保险金。如果他不走下去,他就是一个混蛋;如果他不走下去,他的妻子将身无分文。吉约梅在山顶上看到一块石板,他可以死在上面,他确信人们会找到他的尸体。他费力地爬上岩石。到了岩石上,他又想,为什么不继续走呢?“拯救一个人的是迈出一步。再迈出一步。每一步都一样,关键是你得迈出去。”圣埃克苏佩里记得吉约梅是这样解释他超人的忍耐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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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07 让-勒内·勒菲弗当时是门多萨机场的负责人,门多萨是安第斯山脉东麓一座气候温和的阿根廷小镇;从13日早晨起,他一直在等吉约梅来着陆。下午,他向身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圣埃克苏佩里,还有圣地亚哥的长官皮埃尔·德莱通报了吉约梅失踪的情况。两人都飞到门多萨,在接下来的五天里,他们在安第斯山脉上空寻找波泰飞机,就像在白色的大草堆中寻找一根小银针。后来,吉约梅告诉圣埃克苏佩里,自己看到了他;他知道那是圣埃克苏佩里,因为没有一个理智的飞行员会冒险飞这么低。周五,20日,正当勒菲弗鼓起勇气要告诉吉约梅夫人她丈夫的飞机失事了,警方从七十五英里以南的圣卡洛斯打来电话,说找到吉约梅了。文献的细节再一次将重点放在门多萨机场的负责人身上,他在公司工作期间似乎总能出现在重大事件发生的当场。他从机场跑到广场酒店,将这个消息分享给正在吃午饭的圣埃克苏佩里。勒菲弗记得,圣埃克苏佩里高兴地从桌旁站起来,满酒店地用法语高喊:“吉约梅得救了!”而圣埃克苏佩里只是写道,餐厅里的每个人都互相拥抱。(勒菲弗回忆道,无论如何,消息在几分钟内就传遍了整座城市,就像花粉在风中飘散。)圣埃克苏佩里立刻驾驶波泰29,带着勒菲弗与另一位门多萨机械师向南飞向圣卡洛斯。他还没来得及看地图就起飞了,所以他不得不沿着特定的路线向南飞行,飞行高度约为五十英尺。他们飞了整整一个小时后,看到一队车马,那一定是来援救吉约梅的。这些加乌乔人向飞机发出信号,疯狂地挥舞斗篷。圣埃克苏佩里激动得难以自持。勒菲弗说,圣埃克苏佩里几乎没有绕过一排白杨树就降落在一片草地上,在距离一条从空中看不见的沟几英寸的地方停了下来。机械师由衷感叹道:“这无疑是圣埃克苏佩里最精彩的着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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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09 三个人都扑向吉约梅,吉约梅与朋友们拥抱。阿根廷人也像法国人一样泪流满面。圣埃克苏佩里看到吉约梅时一定很激动,也很担心:和以前相比,吉约梅瘦了,冻伤了,也晒黑了。作家写道,他的脸“又脏又肿,像熟透了、反复掉在地上的水果”。吉约梅声音平静地掩饰夺眶而出的眼泪:“这是幸福的泪水。我没有那么脆弱。”吉约梅在报告中只是说,与朋友们的首次团聚“非常令人感动”。勒菲弗和圣埃克苏佩里还记得一些其他细节,其中有一句话他们记得特别清楚,不过两人都觉得那是说给自己听的。吉约梅问他的飞机是否已经找到。听说没有找到时,他意识到,尽管这一周很痛苦,但他的步行决定是正确的。或许是为了回应,他补充道:“我发誓,我的经历任何动物都受不了。”对圣埃克苏佩里来说,这是最高贵的一句话,它完美地定义了人在宇宙中的位置。对《风沙星辰》中所写的其他事情,勒菲弗没有任何异议,他只是说现实中的营救和相聚更加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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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11 吉约梅在山上的第七天遇到了一位农妇,她的丈夫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走私贩子。她看到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走出安第斯山脉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是迷路的飞行员。”吉约梅用尽全力喊道。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向对方介绍自己;这是飞机紧急迫降时飞行员闯出来的临时路线。这与柏瑞尔·马卡姆和查尔斯·林德伯格的遭遇相似。马卡姆当时刚完成人类第一次从东向西单人直飞大西洋,随后在纽芬兰海岸坠机,她额头滴着血,向两位渔民介绍自己:“我是马卡姆夫人,从英国开飞机过来。”查尔斯·林德伯格在1927年去巴黎的路上,看到他下方的拖网渔船,向渔民问道:“去爱尔兰怎么走?”那家人把吉约梅带回家,让他睡在仅有的一张床上,第二天就用骡子把他送到圣卡洛斯当局。在门多萨,吉约梅在机场受到热烈欢迎,他最终借来了西装,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而容光焕发的圣埃克苏佩里一直站在他身边。在接下来的一天半中,圣埃克苏佩里安排他睡在门多萨一张温暖的床上,请他喝花草茶;周日,就是22日下午,把他送回布宜诺斯艾利斯。人们在机场迎接吉约梅,他的历险登上了南美所有报纸的头版,他的事迹被编写成一首智利民歌。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圣埃克苏佩里坐在吉约梅的沙发上,唱着低俗的小曲,他偶尔停下来告诉吉约梅,从飞机上向下望的时候,他感到找到吉约梅的机会是多么渺茫,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一点消息是多么困难。显然,他把正在康复的人搞得有点累了。这场狂欢持续了一整夜,圣埃克苏佩里毫无倦意地唱着小曲,不停地问问题,吉约梅的狗兴奋地给他伴奏,后来吉约梅好容易攒起一点力气,说:“太晚了,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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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13 吉约梅后来又驾驶单引擎飞机往返飞越安第斯山脉一百多次,在他返回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第二天,公司要求他提交关于坠机的正式报告。他马上就交上去了。圣埃克苏佩里忠于事实,但从事实中提炼出类似寓言的成分;他花了七年时间才把这个当时广为流传的故事写成文字。他把自己对人的看法移植到这次历险中去,在吉约梅的坚毅中找到了对责任的担当,正是这种担当使人伟大;这是他在坠机那年所创作小说的主题,也是他后来所有作品的主题。如果说吉约梅撼动了大山,那也是他的道德品质,而不是冒险家对死亡的蔑视拯救了他。他能走出安第斯山脉是由于他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件工具,由于他对同伴,以及他们的共同事业坚定不移。(他没有提到吉约梅夫人。)吉约梅遵守这些朴素的约定,证明他是一个勇敢的人。圣埃克苏佩里在第一部小说里描写了屠龙勇士,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写。圣埃克苏佩里把凯旋的吉约梅比作品质崇高的园丁——他对自己耕作的土地怀有深情,这一形象使人想起获得新生的巴克,还有巴塔哥尼亚的定居者。还有一个人,与他所处的环境相比,显得非常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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