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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29 尽管圣埃克苏佩里对求爱保持沉默,我们还是对求爱的背景有一定了解。这名飞行员说八年来,自己一直想找一位妻子。他明显感觉自己年龄大了。从7月到9月,勒妮·德·索西纳一直在巴西,她举办了几场受到热烈好评的音乐会;虽然她告知过圣埃克苏佩里自己要去巴西,但抵达后并没有联系他。圣埃克苏佩里偶然发现她在里约热内卢,然而很难让她定下一个见面时间。这些怠慢使他痛苦。(讽刺的是,勒妮与路易丝·德·维尔莫兰同行,而圣埃克苏佩里对路易丝的好感丝毫没有减少。)如果可以还原求爱的过程,我们便知道:圣埃克苏佩里调情虽然成功了,却并不高明。他一般会有点害羞地悄悄走近引起他注意的女人;他以这样的方式接近龚苏萝就说得通了。他并不是个私生活混乱的人,而且在1930年,他显然对一个女人能够给予的温存和庇护,而不是她的社会地位,更感兴趣。他不认为自己会回法国,或者想回法国居住,可能因此觉得他可以对龚苏萝的社会规则更宽松些、进展更快些。他已经有五年没有一个固定地址了。他很害怕结婚后要承受中产阶级生活引发的麻木效应,但虽然不愿意,他显然还是在某种程度上容忍了它。龚苏萝可以让任何男人双脚离地,失去平衡,不停地冒险;对传统婚姻——至少是与传统人士结合的婚姻——带来的麻木效应,这是一剂解药。也许比起在1923年,现在他更看重这一点;他一定知道,在他的出身环境中,龚苏萝是一个奇怪的选择,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在10月和11月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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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31 无论从哪方面看,龚苏萝都不像会安定下来的人。她是一个比空气还飘忽、一个像风一样自由、一个说走就走的女人。可以说,她更擅长做这些事,而不是提前制订计划。她的座右铭绝对和探险者的妻子伊莎贝尔·伯顿的不一样,伊莎贝尔已经学会了“付钱、打包和跟随”;其中至少有两条要求龚苏萝做不到。她曾想满足要求——结婚之初,她去位于法国南部的夏尔·萨勒家见丈夫时,就尝试过——结果她的行李先到了,她和她所穿的貂皮大衣还在半路上。在巴黎,她迈着华尔兹舞步走下出租车,走过城里几家高档餐厅的服务员身边,人们看到她挥动着一双玉臂而不是钱包。她语气肯定地说“圣埃克苏佩里伯爵很快就到”,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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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33 尽管龚苏萝不符合圣埃克苏佩里对女人外形的要求,但她确实满足了他的另一项要求。用他作品的美国译者的话说,就是“柔弱、年轻、温柔,和她在一起感到绝对安全”。对于一个违反一切时间和空间、一个“对时间的通常排序及其用途都嗤之以鼻”的男人而言,龚苏萝是完美的伴侣。她甚至比路易丝·德·维尔莫兰都合适得多,因为她来自另一个星球。他最近写信给路易丝,说他希望有一个女人可以领他进入个人的“永恒小世界”,在那里,他会感到自在。对她来说,圣埃克苏佩里是树、骆驼、龙,还有笨拙的熊;而对圣埃克苏佩里来说,她刚开始时是他的“热带小鸟”。他经常在信中称她“我的小女孩”或“小女孩诗人”。几年前,他曾向勒妮·德·索西纳说,他认为语法上的错误是可以原谅的,而节奏上的错误则不然:龚苏萝只掌握最基本的语法,但她节奏感很好。她的强项是添枝加叶地讲故事。有人称这种人是渲染狂。圣埃克苏佩里担心在康科迪亚富克斯家的女孩们有一天会被追求者扫地出门,这位追求者声称喜欢她们的野花园,实际上却想把它改造成凡尔赛的精致庭院。对这样一位圣埃克苏佩里来说,龚苏萝正是魅力的化身。简而言之,他遇到了一个女人,能从画的一顶帽子里看到一条蟒蛇正在吞吃一头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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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35 1931年1月,如果圣埃克苏佩里的长期计划就像龚苏萝在她各种版本的讲述中所说的那样已经很清楚的话,圣埃克苏佩里是有机会向母亲透露这些计划的。年初,她到布宜诺斯艾利斯长住近一个月。现在的圣埃克苏佩里伯爵夫人和未来的圣埃克苏佩里伯爵夫人没有在南美洲见面,因为龚苏萝已经回法国了,而她的追求者不久也会跟着回到法国。假设龚苏萝在可能的最后一刻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有人说两艘船在港内擦肩而过,但实际上没有这么夸张——那他们最多有四个月的时间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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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37 圣埃克苏佩里夫人在一年中最热的几周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儿子之前似乎想阻止母亲来,可能是因为他的情感生活,也可能是因为像他说的一样,他要经常飞行,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能确定有空接待母亲。月初,她和儿子一起去亚松森,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她第一次和儿子一起飞行。圣埃克苏佩里把母亲介绍给多尼夫妇,1931年1月31日,圣埃克苏佩里母子与多尼夫妇坐船去法国的前一晚,大家一起吃了一顿饭;圣埃克苏佩里获准可以休假一段时间。圣埃克苏佩里坚持晚上去布宜诺斯艾利斯游乐场玩,每次都要拉着保罗·多尼一起去。(或者说是几乎每一次:诺埃勒·吉约梅还记得,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时候,她没能说服圣埃克苏佩里还有她丈夫同她一起乘坐公园的环线列车,他们都觉得太刺激了。)多尼夫人和圣埃克苏佩里夫人在下面看着多尼和圣埃克苏佩里在游乐场旋转、倾斜、翻滚;这是圣埃克苏佩里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三周前,他把邮件从布宜诺斯艾利斯送到亚松森,他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趟南美飞行,于是邀请多尼和他一起去。在亚松森东南面二百英里的波萨达斯,一名乘客下了飞机。此后,飞机便一路超低空飞行到巴拉圭的首都,有时几乎是挨着田里的篱笆飞,把牲畜吓得四处逃窜,有时径直地沿着小路飞,甚至随着小路从树林中穿过。飞机飞过巴拉那河上空,一位渔夫怕被起落架撞到,吓得躲进船舱。这位巴拉圭人只能冲着天空挥舞拳头。驾驶舱内的圣埃克苏佩里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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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39 2月1日早晨,圣埃克苏佩里和母亲登上了“阿尔西纳号”轮船,同行的还有一头美洲狮,圣埃克苏佩里非要把它带回法国作为宠物送给加布丽埃勒。(但它未能抵达阿盖;它袭击了一名船上的工作人员,就在汪洋之中被转卖给了另一名乘客。[31])1929年9月,圣埃克苏佩里启程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时,对自己会走上什么岗位一无所知;如今,他要离开南美前往巴黎,心境依旧。此后,他再也没有看见过南美的海岸。整整十年后,伊芙·居里作为战地记者从北美到中国行遍反轴心国家时,曾从南美的上空飞过。她写道,南美海岸上散落着废弃的法国机库,景象苍凉。它们丝毫没有彰显梅尔莫兹和吉约梅的伟绩,它们已经腐烂发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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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44 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 [:1705559120]
1705560445 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 第十章 光明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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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47 1931—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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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49 恍惚之间,我意识到,我孤军奋战的艰难时日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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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51 ——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智慧七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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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53 从1926年夏天开始,圣埃克苏佩里在法国就没有长期无拘无束地生活过。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自由,这样无债一身轻。他是出过书的作家,包里随身带着新的手稿——还有一份在阿根廷写的电影剧本;他有一份薪酬丰厚的工作;他恋爱了,已在这年春天正式订婚。4月初,他获授荣誉军团勋章。他三十岁。他似乎兴致勃勃地四处游览了一番。有太多事值得庆祝。毫不奇怪,这一时期他的私人信件一封也没有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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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55 2月中旬,圣埃克苏佩里夫人一回到法国就去了阿盖,她的儿子圣埃克苏佩里立即去找龚苏萝。龚苏萝说,她这几周很担心,怕她新的追求者没有跟过来。显然,她宁肯看着圣埃克苏佩里死去,也不愿意他失约抛弃自己。两人相见后,3月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法国南部龚苏萝位于尼斯的家中度过。圣埃克苏佩里精力充沛地着手删减和修改长达四百页的《夜航》手稿,最后手稿被删去了一半多。龚苏萝很可能是在这时把她的未婚夫介绍给了梅特林克一家,他们就住在附近一座富丽堂皇的房子里;圣埃克苏佩里则把未婚妻龚苏萝介绍给了在阿盖的表姐伊冯娜·德·莱斯特朗热,月底,她已经在那里见过莱斯特朗热一家。当时安德烈·纪德和伊冯娜·德·莱斯特朗热一起在博梅特酒店度假,圣埃克苏佩里向他讲述了吉约梅的故事,还给他看了《夜航》的手稿。纪德对手稿印象深刻,并提出要为其作序。他的提议让作者和出版商大感意外,也分外高兴。的确,纪德很欣赏康拉德,并翻译了他的作品,但他更为人所知的一面是崇尚个人自由,而非赞同责任。这位法国文学界的老政治家在3月31日的日记中写道:“非常高兴再次在阿盖见到圣埃克苏佩里……他从阿根廷带回了一部新书和一位未婚妻。书读了,人见到了。衷心地祝贺他,尤其为他这本书;我希望他的未婚妻也同样令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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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57 最后,促成这桩婚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圣埃克苏佩里夫人。这对小夫妻还没有宣誓,就大大方方在四十英里外安了家,这让她感到不安。龚苏萝说,她未来的婆婆常去位于西米耶的别墅,每次都会问:“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婚礼于4月12日在阿盖的小教堂举行;叙杜尔修士主持了婚礼,他可能还没来得及祝贺圣埃克苏佩里获得法国荣誉军团勋章,而叙杜尔修士是从中帮了大忙的。这位两度丧偶的新娘穿着黑色蕾丝长裙,美丽极了;皮埃尔和加布丽埃勒·德·阿盖的三个孩子做花童,两个女儿穿着长长的蝉翼纱裙,儿子弗朗索瓦穿着雪白的宽松水手服,他们和龚苏萝的哈巴狗由迪一起伴着新娘走来。在于庄园花园里拍摄的照片上,紫色和白色的花盛开,散发着芳香,新娘和新郎看起来庄严而不失快乐。下午,一小群亲朋好友在阿盖最好的餐厅——罗驰路奇酒店,享用了精美的婚宴。4月22日,这对新婚夫妇前往尼斯的市政厅,领取了结婚证,算是正式结婚了。过去是先领结婚证再举行婚礼的宗教仪式的,在法国结婚证才具有法律约束力。注册时,圣埃克苏佩里在住址一栏填了阿盖的庄园,龚苏萝则填了尼斯市大卫街上的一处公寓。职业一栏,圣埃克苏佩里填了“飞行员”。当天下午4点,这对夫妇被宣布成为合法夫妻。至此,他们还没有度蜜月,于是在地处阿盖和西米耶之间的里维埃拉度了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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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59 可以想见,圣埃克苏佩里忙于准备婚礼,沉浸在家庭生活的幸福之中,埋头修改《夜航》的手稿。不然,这几个月他很可能会非常难过。实际上,自从他回到法国后,空中邮政就常常登上新闻,大多是负面消息。由于1930年10月的巴西革命、1929年的华尔街金融危机,马塞尔·布尤-拉丰的三家银行申请破产。老板的财务状况也受到严格审查。他可能是世界上最长航线的所有者,这在全球彰显了法国的辉煌,他也从政府那儿获得了慷慨的补贴。现在有些人认为,这些资金好像被挪用了。第一个事实可能比第二个更具有冒犯性,政府补贴在法国是很常见的,但巨大的成功往往招致怨恨。3月初,国民议会下议院投票反对给予航空公司新的补贴;3月末,也就是在梅尔莫兹成功挑战飞越南大西洋后不到一年,布尤-拉丰开始计划进军北美航空业时,空中邮政公司被迫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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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61 圣埃克苏佩里举办婚礼后不久,梅尔莫兹在广播中痛诉公司遭受不公,因“政治和经济阴谋而破产”。5月5日,《法国航空杂志》严厉批评航空和邮政部门不负责任。他们允许“银行业竞争者、嫉妒的外国企业、艳羡的法国人和阴谋家们”侵蚀法国最优秀的企业之一。在这一尤为混乱的事件中,指责不会停止,但他们一边公开指责,一边又暗中协商,最终各方都不满意。1931年春天,争战才刚刚开始,但圣埃克苏佩里5月要返回的航空公司与1930年蓬勃发展的公司已经不同。公司已经发不出2月份的工资;在南美洲,即使没有薪水,邮件运送也没有中断,三个月后,法国大使馆终于开出了支票。公司开始裁员,到6月已经暂停了飞往五个国家的航线。到年底将关闭更多的航线,而曾在北大西洋为法国扬名的飞机,拉泰科埃尔38将撤进机库,在那里朽烂。空中邮政公司——由国家任命的董事会临时管理——已经成为一个令人无奈、尴尬、愤怒的话题,不再是民族的骄傲。一位飞行员厌恶地得出结论,“美妙的冒险”时代已经没落,“航空管理”时代即将来临。或许是因为圣埃克苏佩里的心思不在这里,或许是因为他善于怀旧,当然也是因为他对政治阴谋没有一点点耐心,所以于他而言,仍然能够推迟新时代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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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63 到夏天时,他已经向伽利玛出版社提交了手稿,和龚苏萝在6月中旬去过了巴黎,于是他又回到非洲航线工作了。显然,空中邮政公司的预算缩减了,他无法回到南美洲航线(也使得他在1月份必须离开),不过他并不在意。现在,他驾驶一架拉泰科埃尔26运送邮件,从卡萨布兰卡南部飞往埃蒂安港,然后在周日傍晚离开摩洛哥,他沿海岸飞行,日程非常紧张,在接下来的两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工作的。在阿加迪尔,他要换一架飞机运送邮件;他到达时,中继飞机已经启动并运转了。圣埃克苏佩里有十分钟时间在地面休息,他一面与机械师聊天,一面吞下一大块巧克力,还有一盘煎蛋、一根香蕉和一杯葡萄酒。机场负责人亚历山大·贝勒提供天气信息,确保邮件已经转移到中继飞机上,并督促飞行员立即起飞。当落日余晖洒在沙漠上时,圣埃克苏佩里继续向朱比角进发,他要向南飞行三个半小时。那里也有一盘煎蛋等待他;在地面的十分钟里,他和西班牙工作人员聊着往事,那西班牙人就住在他原来住过的地方。让-热拉尔·弗勒里9月见过圣埃克苏佩里,当时他让圣埃克苏佩里载着他去埃蒂安港(弗勒里正为一家颇受欢迎的报纸撰写一篇关于错综复杂的空中邮政公司丑闻的报道),他永远忘不了朱比角的人接待圣埃克苏佩里的情景。弗勒里不听圣埃克苏佩里劝告,跑到岗哨去了。他听到圣埃克苏佩里向卡萨布兰卡机场的负责人抗议说,像弗勒里这样身材的乘客要耗掉他三十加仑[32]燃料。而弗勒里其实就坐在拉泰科埃尔飞机无线电操控台后面一个敞开的隔间里,坐在被一堆邮件包围着的一把藤椅上。飞机刚到朱比角,一群戴着蓝色面纱的摩尔人就向圣埃克苏佩里扑过来,亲吻他的手。他们围着圣埃克苏佩里,都争着和他说话,想得到他的建议。飞行员只好让他们一个一个说。圣埃克苏佩里有些尴尬,他好像成了沙漠里的酋长,他一边喝着水,吃着鸡蛋,一边用他知道的极为有限的阿拉伯语处理摩尔人的一个个紧迫问题。现在,通过和他关系密切的记者的笔,他和当地人交往的情况传回了法国,这大大强化了他在巴黎人眼中的“沙漠中的驯服者”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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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65 光辉岁月尚未完全结束:里奥德奥罗仍然是异教徒的领地,在朱比角,口译员已经换了一个人,他对南方的热圭巴部族很友好。飞机连夜继续飞向埃蒂安港,飞到锡斯内罗斯城上空,扔下邮件——真的是“扔”下去的,随后机场负责人从地面向飞机挥手示意,让其继续前行。黎明时分,圣埃克苏佩里抵达埃蒂安港。此时他已经飞行了近十二个小时。这样的执勤飞行条件很艰苦,若是放到今天,任何飞行员工会的人都会对它深恶痛绝。他在埃蒂安港一直待到周末——当时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邮件是从达喀尔寄来的——之后再返航,在周日早上降落在卡萨布兰卡,他正赶上享用热腾腾的羊角面包和牛奶。因此,新婚丈夫一周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撒哈拉岗哨度过,这所岗哨很简陋,这里只有一座要塞、一座机场、一个兵营和一片渔场;新婚妻子龚苏萝则在法国,偶尔与婆婆相处,后来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卡萨布兰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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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67 埃蒂安港虽然面积更大一些,但好玩之处并没有圣埃克苏佩里1927年驻扎的朱比角多。钓鱼还好一点,在鲨鱼出没的水域游泳是根本不可能的。沙暴与飞沙司空见惯,飞行员们只好天天闭门不出。他通常白天睡觉,晚上写作。夜里,他总是雷打不动地按时间表写作,有人说他完全被照亮沙漠天空的满月迷住了。这段时间,他通常一睡就是二十四个小时。醒来时,他精力充沛,立刻想法子娱乐。他随身带着莫里斯·拉威尔的唱片《波莱罗舞曲》,不厌其烦地播放给埃蒂安港的居民听。他为他们背诵波德莱尔的诗歌(当时他最喜欢《情人之死》这首诗);他编造了一个虚构童年的故事;他催眠地勤人员;他还临时拼凑了一艘简易的战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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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69 在这期间,大部分时间里,他与一位名叫雅克·内里的科西嘉无线电操作员一起工作,内里是一位和他旗鼓相当的聪明搭档。内里1929年入职,是一名技术高超的无线电领航员;不过,他喜欢用绘画的方式和圣埃克苏佩里交流。他觉得这不仅更容易理解,而且从美学角度来说更有趣。有一次,他从无线电得知,海拔更高处湍流较弱。他决定用速写把这条信息传达给飞行员,画面上圣埃克苏佩里肩扛飞机,正在费力地爬上陡峭的楼梯,内里跟在后面,在无线电天线的末端。楼梯的高度标注为一千米;一个小脸胖嘟嘟的天使在上方指挥,轻轻地吹气。很少有人比圣埃克苏佩里更懂得欣赏内里在无线电之外的才华,他也许已经找回状态,但他十分清楚在沙漠上空飞行是多么单调,因此会欣赏他人在各种情形下的机智。无须他人鼓励,他就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回应内里的创作,这样你来我往,通信变成了一种艺术竞争。圣埃克苏佩里在《风沙星辰》中一些最为有趣的片段向内里致敬,但内里的回应更高一筹:他保存了1931年下半年飞行员和领航员之间传递的大量纸条。这些存留下来的珍贵材料加起来简直就是另外一版《夜航》。保存下来的内里与圣埃克苏佩里的通信在法国评论期刊《伊卡尔》上发表,但其中表意图画并不多。后来圣埃克苏佩里称,他发现在黑夜中这些图画比在夜空中执行任务时飞机驾驶舱里上演的悲喜短剧更加令人宽慰。这些笔记常常透露出一种怪异的现代感,两个男人孤单地困在狭小的空间里,无法沟通:“我告诉过你,你要写下来而不是打手势。”圣埃克苏佩里这样指示内里,内里回答说:“我说我看见了信号弹。”很多时候,他们充当了夜航还不够科学的明证。“在我看来,真像陆地,”圣埃克苏佩里写道,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我很想知道我们在哪里(以这个速度,我们要耗尽燃料了),但我不能浪费时间从西边绕飞。”有时,一切顺利。“看起来不是很糟糕,”圣埃克苏佩里说,“给我一支烟。”虽然与宝玑14相比,拉泰科埃尔26构造更为复杂,但仪器导航飞行还是不够成熟。“指南针完全不准确,这挺丢脸的,在方向只变化五度时它却转了一百八十度。”飞行员抱怨道。可能在这趟旅程中,他还对内里说:“在我看来,我们离大海不能超过三十英里。破晓时分,我们要向西走,再看吧。但目前我们暂时保持距离,因为靠着这个愚蠢的指南针飞行,我会在大雾中遇到麻烦。如果我们向西,它会转得像陀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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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71 在《风沙星辰》中,在一个大雾茫茫的夜晚,圣埃克苏佩里正是与内里一起,在前往锡斯内罗斯的途中偏离了航线。没有一座机场能告诉两人他们的方位,这让他们感觉自己“滑出了世界的边界”。他们把一颗又一颗星星当作航向标,每次都希望看到的是机场的灯标,但每次希望都落空了。当天空透来第一缕光亮时,内里兴奋地唱起歌来,用拳头敲打机身。迷失在星际空间,又饿又渴,圣埃克苏佩里梦想他们能回到地球,一起吃早餐庆祝;活着的所有快乐就在那第一口香浓的、烫嘴的咖啡里。但两人仍然没有找到方向,毫无希望。当内里要求锡斯内罗斯机场闪三下灯标时,前方的光“一下也不闪,那是一颗不为所动的星星”。(“调情老手不想冲我们眨眼!那是一颗星星。”内里在实际飞行中写道。)最后,内里递给飞行员一张纸。“一切都好。好消息。”他收到了卡萨布兰卡机场发来的消息,希望能够得救。事实上,这条消息在一千二百五十英里的夜空中延迟抵达了,其实它是前一天晚上发出的,当时一位政府官员发出消息称,圣埃克苏佩里回来后将受到纪律处分,因为他飞得离卡萨布兰卡机库太近了。他确实飞得很近,但他从来不乐意受到指责,尤其这时他是在执行公司的飞行任务,他在夜空中、在浓雾中迷失了方向,希望得到一些更有价值的信息。这就好像他跳下船去救一个船友,他问船上的人要一只救生圈,那人却说他的袜子不是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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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73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充分证明他的怀旧情绪愈发强烈。圣埃克苏佩里哀叹宝玑14的时代已经逝去,那时,每一次飞行都是冒险,飞行员一定会与地面建立密切的联系。和内里完成这些飞行后不久,他叹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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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75 我发现在这一点上,我并不孤单。随着性能稳定的汽车和电报出现,空中邮政已经失去了魅力。我们不再经历那些令人愉快的悸动:我能飞好吗?我的飞机会出故障吗?我在哪里?这些都是昔日我们每次飞行时问自己的问题。现在我们的发动机万无一失;我们也不需要知道飞行路线,因为测向仪会为我们指明方向。坦率地说,在这样的条件下,飞行变成了一件很机械的事。生活没有惊喜。我们也喜欢这样,但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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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77 即使与内里一起飞行,他也担心沙漠——他的沙漠、他的异教徒、他的热圭巴部族,内里曾听他这么说过——逐渐失去了它的奇险。他无数次要求无线电操作员内里讲讲过去的事,内里便兴致勃勃地讲给他听。好在他还能从工作中找到乐趣,比如戏耍无线电领航员。在此期间与他一起飞行的无线电操作员[33]讲了一段悲惨的经历,一天晚上,在阿加迪尔和锡斯内罗斯之间,他的下垂天线原本是要插入一个孔里的,结果孔被堵住了。锡斯内罗斯机场和阿加迪尔机场都在通过无线电询问飞机的位置,但是三百五十英尺长的天线没安好,他无法作出回应。如果多拉看到他在现场的反应会说什么呢?他试着不去想这个问题。他用螺丝刀和钳子在飞机上钻了一个孔,就把天线重的一端先插进孔里,然后把长长的线也塞进去,再用袜子将天线与机身的金属隔开,实现绝缘。他打开电源,一时间火花四射。圣埃克苏佩里敲了敲隔板,传回一张纸条:“你要放火吗?你到底在干什么?”操作员也发火了,潦草地回复道:“没有那么糟糕。我们有降落伞,不是吗?”圣埃克苏佩里笑着转过身去,因为如果有余地可以不听从的话,显然也就没有理由担心了。操作员把他的围巾也塞进去,加到临时绝缘装置上,又试了一遍无线电;成功了,有信号了,虽然天线还是在空中飘舞,不时敲击机身的一侧,摩擦出一片紫色火花。此时,口译员醒过来,看见周围一片火花,不免有些担心。操作员无暇顾及他,开始用一套系统重新联系地面,这个系统或许有些简陋,也不断地冒出火花,但它毕竟起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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