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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29 美国媒体强烈反对罗斯福总统将达朗安排到北非军队里,尽管他有一些功劳,却让总统陷入了非常窘迫的境地。(平安夜达朗遭到暗杀,罗斯福和许多人得以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达朗出乎意料的上场——仅仅是因为事情的发展峰回路转,美军登陆时他就在北非——也让圣埃克苏佩里蹚进了浑水。《纽约时报杂志》刊出文章之后,圣埃克苏佩里遭到了最令他头疼的一次攻击。著名天主教哲学家雅克·马利坦在反维希政府周刊《为了胜利》的头版发表了长文《有时你必须判断》。马利坦比大多数批评者更加冷静,但他提出了无懈可击的观点,即作家不能发表这样一封公开信,并称要避免冲突,事实上,如果他没有向英语妥协——他说过并不信任英语——他就不能发表这封信。他以最庄重的态度指责这位同胞观点含糊不清,不切实际。在马利坦的文章刊出前,他们就拿给圣埃克苏佩里看了,并说他也可以给这家报纸投稿。根本上,他把麻烦归咎于《纽约时报杂志》没有准确翻译他的文章,并请求《为了胜利》杂志刊载他文章的法文原版,他的请求得到了满足。(这不能怪加朗蒂埃,他10月去了伦敦,但在巨大压力之下,作家只好从《纽约时报杂志》找问题,显然这家杂志付钱找了四位翻译把文章译为英语,其中至少有一人完满地完成了任务。)12月19日,他直接写信给马利坦;马利坦的批评深深伤害了他,特别是这批评来自一个自己非常敬重,且一般不会屈尊参与争论的人。[48]在达朗问题出现之前,他曾用法语为非戴高乐主义者写文章;他希望马利坦也能读一读那篇文章。他有些钻牛角尖,并恳求道:“说出你要说的,但不要误解我的意图。”在与拉乌尔·德·鲁西·德·萨勒就《一封公开信》争论时,他表现得不那么克制,因为鲁西·德·萨勒自去年秋天以来就从戴高乐那里领薪水,尽管这么做时他的心情也很复杂。12月,这两人差点因为《一封公开信》大打出手。他们的分歧没能弥合;在这场激烈争论发生后两天,鲁西·德·萨勒死于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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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31 圣埃克苏佩里与人的争论不限于政治方面。他与安德烈·布雷东结下的恩怨继续发酵,虽然龚苏萝从中调和,但整个冬天他们还是争吵不休。6月,超现实主义杂志《VVV》刊登了批评他的文章,该杂志1941年再次获得维希政府提名。当年晚些时候,这场争论演化成了人身攻击。显然,布雷东拜访过圣埃克苏佩里夫妇,并且不喜欢主人给客人们读书的习惯。(龚苏萝告诉丈夫,布雷东觉得很无聊,圣埃克苏佩里马上停了下来。)布雷东的批评显然让圣埃克苏佩里深受其扰。圣埃克苏佩里称,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位朋友闹过不快,还多次邀请布雷东到诺斯波特一起度过下午的时光,寻求和解。他承认,我们的确可能对上万件事情意见不一,但无疑会对另外上万件事看法一致。两人没有理由互相回避;圣埃克苏佩里对那些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只有敬意,不会在分歧上浪费时间。当然,布雷东可以对四处流传的关于他的谎言充耳不闻。今天,他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里与布雷东争论;他们改变不了彼此,那何不一起吃顿饭呢?他圣徒般的做法对异端者产生的影响是可以预见的,对方的回应是往他脸上扔了更多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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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33 在家庭方面,1942年底他感到从未如此疲惫。11月的最后一周,龚苏萝搬出了中央公园南的公寓。圣埃克苏佩里不喜欢火炉的燥热,为了在冬季保持屋内温暖舒适,他们就每天烧着好几个壁炉,为此这对夫妇离开了贝文路的住所,于12月搬进了位于比克曼广场35号的一幢房子。龚苏萝找到的这处复式公寓,比中央公园南的两套公寓和长岛的住所花费要少很多。当时,纽约市的房租特别合适。可能她说动了丈夫,这幢房子与东河之间有一座私人花园,在喧闹的曼哈顿,这是最宁静的住所了。在她看来,这样他们夫妇就可以继续住在一起,就像他们在长岛一样。房子里的奶油色地毯、巨大的镜子墙、舒适的楼上图书馆给德尼·德·鲁热蒙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说,在纽约怕是找不出更迷人的住所了。阿代勒·布罗觉得客厅很宽敞,棕色天鹅绒内饰和深色的木质护壁板彰显出卓越的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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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35 这些吸引人之处在圣埃克苏佩里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仍然偏爱禁欲主义风格,还放开绳索,让“汉尼拔”在家里无拘无束地玩耍。但此举给他带来了不便,龚苏萝借机给他买了一张价值六百美元的西班牙古董书桌。(“我认为这是毫无用处的,简直是浪费钱。我们只是在这里暂住,而且你知道,我不在乎在什么样的桌子上写作,只要稳当就行。”他当着布罗的面批评了龚苏萝。当时他们刚搬进来一周,他正在和布罗一起看《小王子》的校稿。)在从诺斯波特返回又离开中央公园南期间,他给西尔维娅写信说了搬家的混乱,这让西尔维娅对两人的幽会产生了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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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37 我明白你为什么对我不满。我完全理解,我太理解了。我对自己也非常不满。那些错过的火车、弄糟了的约会、丢失的地址、账单、没回的电话、责备、艰难的和解、受伤的朋友、交谈时的头痛、写信时的头脑空白、一个晚上参加的三场晚餐聚会,都让我感到非常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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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39 西尔维娅不得不原谅他;他和搬家工人、龚苏萝以及她的朋友们、玛丽·麦克布赖德、一台打字机、一名生气了非要大吵大闹的厨师、一部响个不停的电话,还有不断来访的客人,一起关在两个房间里四十八个小时了。这就像在大中央航站楼工作一样。他感觉头都要爆炸了;这个时候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西尔维娅的责备。几周后,他将得到《空军飞行员》在法国被禁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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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41 31日,圣埃克苏佩里夫妇在比克曼广场为博纳姆夫妇和另外四五对夫妇奉上了一场深夜晚宴。博纳姆夫妇从郊区过来,到得比主人还要早,因为圣埃克苏佩里夫妇去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参加弥撒了。圣埃克苏佩里回来时鼻子有点红,还没等大家相互介绍完,他就爆发了:“看在上帝的分上!如果你没在教堂里感染肺炎,你就不能说你参加过午夜弥撒!”(他也曾对美国先进的技术这样发怒,而他极为欣赏的小玩意就是用这些技术制造出来的。他与弗勒里通过宾夕法尼亚站的推拉门时,对弗勒里说:“几年后,美国人就不知道如何打开一扇门了。”)冷盘之后,大家围着一张大桌子坐下来享用跨年夜晚餐。龚苏萝和圣埃克苏佩里坐在大桌子的两头。一名长笛演奏者——他是龚苏萝的朋友,但圣埃克苏佩里说以前从未见过他——坐在圣埃克苏佩里身后,不时吹奏笛子,给大家助兴。圣埃克苏佩里也很愿意给大家助兴;他讲起有一次飞机在非洲异教地区出故障的故事。他讲到他正在维修飞机,这时摩尔人出现在地平线上,手里拿着来复枪,客人们都听得入了迷。在这关键时刻,几只托盘从桌子的另一头朝他的头飞过来,那是龚苏萝熟练地抛过来的。她丈夫应对这次围攻比1942年时的大多数人都灵活(龚苏萝吹嘘说之前用鸡蛋冻轰炸过他,但那次他是否接住了鸡蛋冻,没有相关的文字记录):博纳姆夫人说,她坐在圣埃克苏佩里左边,圣埃克苏佩里条件反射似的抓住半空中的每一枚导弹,伸出右臂,又伸出左臂,每次眼睛都不眨一下,讲故事的节拍也没有乱。故事中摩尔人的袭击和晚餐上托盘的袭击同时停了下来,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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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45 自从抵达纽约后,圣埃克苏佩里就说他唯一的愿望是再次飞行。尽管早在珍珠港事件爆发后,他就起草了一份提议,想组织一支法国志愿飞行队在美国人领导下作战,但两年来,一直没有战线能让他再次出征。1942年,他不停地说要重新穿上军装,只是有时别人并不想听这些:伊丽莎白·雷纳尔把他介绍给海伦·加黑根·道格拉斯,希望这位女议员能够帮助他解决伊丽莎白所说的对飞行痴迷的问题。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圣埃克苏佩里没有提及重新入伍的话题。他在《一封公开信》中宣称,只要有机会,他将尽快去前线,美国在北非登陆就是一个机会。据莫鲁瓦说,他和圣埃克苏佩里立即申请去前线服役。1942年底,这两名军官被告知,吉罗的密使安托万·贝图阿尔将军将前往美国,并接受建议开始考虑两人的请求。贝图阿尔到来时正值新年。他议程上的第一项任务是向美国人申领法国军队在北非的武器。第二项任务,贝图阿尔可能并没有指望自己能完成,那就是打消美国人对两支法国军队的坏印象,一支是吉罗的队伍,另一支是戴高乐的队伍。[49]圣埃克苏佩里则竭尽所能,确保他至少能成为将军的第三个优先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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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47 《一封公开信》的大部分读者都看到了圣埃克苏佩里重返前线的宣言。安妮·林德伯格则看到了更强烈的东西,“牺牲的信念,死亡的信念”。她认为朋友急于偿还他所说的法国圣徒的债务,法国有四千万人生活在德国的铁蹄之下。事实上,他在1942年完成的一篇文章中也说了很多,这篇文章原本打算作为序言放在一本关于沃斯从巴黎撤离的书里,最初标题为“给莱昂·沃斯的信”。文章开篇就赞颂了这位伟大的朋友——“我写一页,然后想象沃斯会怎样批评它,就会发现这些文字不完美,否则我自己是觉察不到的”——不过明确提及沃斯的部分和向沃斯致敬的部分后来都删掉了。布伦塔诺计划在1943年春出版沃斯的《三十三天》——当时书名为“给朋友的信”——圣埃克苏佩里为这本书作了序,但最后并没有出版(九年后,《三十三天》在巴黎出版);最终,1943年6月,他们只刊出了圣埃克苏佩里的《给一个人质的信》。文本仍然是关于沃斯的,尽管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圣埃克苏佩里在文中以第二人称“你”来称呼他。圣埃克苏佩里做了些艺术加工:他补充了一个情节,这位朋友身处险境,不仅因为他是法国人和犹太人,还因为他病了,实际上沃斯没有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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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49 《给一个人质的信》令人难以忘怀,文中贯穿着安妮·林德伯格在《一封公开信》中注意到的“牺牲的信念”。可以说这篇文章是圣埃克苏佩里思想的结晶。短短十五页浓缩了他所有的想法,这些想法又大量地出现在《沙漠的智慧》中,以寓言的形式得以生发;他急切地重述了他在《小王子》这本献给沃斯的书中隐约流露的想法。在驶向美国的拥挤的船上,他回望朱比角,意识到那片荒凉才是他至爱的家园;这是他在出版的作品中唯一一次为失去吉约梅感伤;他向弗勒维尔的午餐致敬;他倾诉满腔苦楚。他对过去突然产生了无限眷恋——是过去,但不是童年时光——眷恋“丰丰富富的美好经历”,这是他来之不易的成熟。他常常写下友谊的颂歌,但他失去了和友人的联系,失去了友谊——它们构成了他心中的“法国”——没有什么地方比书页之上更让他孤独,只有《小王子》例外。这些友谊是他唯一的财富:特别是在早期那些反复修改的手稿中,他恳求朋友们在战争中活下来,挺过风暴。如果他们死去,他也活不下去。他们可以慢慢老去。最重要的是,沃斯的样子总是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爱沃斯,沃斯也爱他,这份爱超越理性。沃斯教过他,就像他想教布雷东一样:“如果我和你不同,我绝不会损害你,我会让你变得更强。”正是为了沃斯,为了这份友谊,为了索恩河畔的午餐,他想再次投入战斗。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他可能是一名战士,但困在法国的四千万人质也不亚于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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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51 他舒适地居住在比克曼广场,却很羡慕那些投身前线的人。晚上出去遛“汉尼拔”时,他常去东五十街赫达·斯特恩的公寓倾诉心中的苦闷。他一再抱怨,他没有真理可以给予大家,没有欲望和雄心,他唯一的愿望是拯救祖国,他觉得自己来到世上肯定是有原因的,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前一年的作品让他深信一件事:“文字,”他告诉伊冯娜·米歇尔,“是口中发出的噪声。评判一个人要看他是谁,他做过什么。”他早就说过,他宁愿耗费体力出汗,也不愿意浪费口舌;现在书面文字在他看来是完全不够的。(心情好的时候,他打趣说,语言就像海龟的性爱:不是特别有计划。)1943年,他开始说起只用自己的鲜血签字。龚苏萝听到了他对于绝望的最强烈表达:1943年初,贝图阿尔将军确保他重新入伍后,他告诉妻子,没有了他,对妻子来说可能是好事,若是他死了,可能更好。世间有各种折磨,圣埃克苏佩里有自己的偏爱。他意识到自己没有一件可以打包带去北非的衣服,钱也快用完了,他大发脾气,这时龚苏萝却抱回一大堆新裙子。他问龚苏萝花了多少钱;龚苏萝狠狠地斥责了他。然而,在他启程之前,或者是横渡大洋之时,他给龚苏萝写信说:“我去参战了。我不能忍受远离那些饥饿的人,我知道只有一种办法能与自己的良知和解,那就是尽可能受苦。找到可能最痛苦的事……我离开并不是为了寻死,而是为了受苦,从而与那些于我而言最可贵的人团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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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53 他2月份得知自己将被派往前线,预计3月1日左右走。2月15日,他正在为出发做准备,法国战舰“黎塞留号”停靠在纽约港维修,引发了美国戴高乐主义者的公关活动噩梦。受到各种宣传的鼓动,在纽约港时,三百五十名船员逃跑,加入了“自由法国”。(当时,第五大道上设立了两个相互竞争的法国征兵处,彼此只隔几扇门;不少迷糊的水手原本想加入戴高乐的队伍,却加入了吉罗的军队。)圣埃克苏佩里被战舰上的生活吸引,与龚苏萝、莫鲁瓦和其他几位朋友参观了“黎塞留号”。2月的最后一个周六,他在市中心的一家珠宝店碰到了一位“黎塞留号”的水手,问了很多问题。二十岁的水手乔治·佩兰不知道圣埃克苏佩里是谁,但还是回答了他的盘问。老兵圣埃克苏佩里以极大的热情提到,他也要重新入伍了。“在哪个部队?”佩兰一脸纯真地问道。“空军部队。”圣埃克苏佩里回答。当被问到军衔时,他仍然非常镇静。他绝不会被水手的问题难倒,甚至还可能为没有暴露身份而松了一口气。他花了大约两个小时与佩兰探讨战争,给水手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水手觉得他特别谦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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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55 “圣埃克苏佩里能够改变人——至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加朗蒂埃后来写道,“他的在场让胆小的人充满勇气,让无耻的人羞愧难当,让骗子闭上嘴巴……他只要看一眼,就能让人停下讲了一半的愚蠢色情段子。”同很多理想主义者一样,他能够将其他人提升到自己的精神层次上来。这也是他最钦佩沃斯的品质。他写道,沃斯可以通过简单的握手,让照看他的布加迪汽车的机械师“高尚”起来。他声称,沃斯教会他,伟大和文明是具有感染力的,他也秉持这样的信念生活。在《给一个人质的信》的最初草稿中,他写道,微笑与帝国之间的契约具有同等的约束力。他认识帮他把信件送到曼哈顿各地的深夜送信人,他陪送信人回到布鲁克林的家,共进单身汉的晚餐。一个周六的下午,他去位于格拉默西公园的希契科克家时,按错了门铃,结果他花了一个小时和希契科克家的爱尔兰邻居热聊,最后他没见出版商就离开了。戴高乐总是谈到法国和法国的伟大;圣埃克苏佩里尽管也有着崇高的视角,尽管也发表了有分量的声明,却把自己安置在望远镜的另一端。对他来说,个体就是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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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57 整个2月份,他做了各种必要的安排,有些事则委托别人去安排。他给埃莱娜·拉扎雷夫一份购物清单,让她和多萝西·汤普森帮他买东西。埃莱娜负责买苏打泡腾片、阿司匹林、剃须膏、袜子和香烟;多萝西负责买文具,包括圣埃克苏佩里最爱用的帕克钢笔的专用墨水。他不仅没有体面的衣服,也没有军装。2月26日,他开了一张一百美元的支票给布鲁克斯制服公司,那是在纽约能找到的售卖最接近标准法国空军制服的公司。然而,3月初他的旅行证件没有批下来,这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将事情安排妥当。29日,他与雷纳尔与希契科克出版社签署了两项协议。他授权贝克尔全权处理有关《风沙星辰》、《空军飞行员》和《小王子》的法律事宜。这几周里,看到他的人都说他情绪高涨。圣埃克苏佩里几乎整夜都在向德·鲁热蒙说明只有两种经济制度——斯大林主义和封建主义——是可行的(德·鲁热蒙不认为他能够重复自己的论点)。德·鲁热蒙把他的这种状态称为“大脑兴奋”。他喜气洋洋地接待了平·劳伦斯和其他几位客人,算是告别晚宴。深夜,他把客人召集到楼上的书房里,从头到尾读了《小王子》,中间停电的时候,他借着烛光读,外面飘着雪。中途,龚苏萝赶回来吃了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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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59 整个3月,龚苏萝表现得很糟糕,她哭喊,尖叫,想阻止丈夫离开纽约;她告诉客人们,圣埃克苏佩里去前线是为了躲她。他多次离开妻子,完全能够预料到这场哭闹会如何收场:小王子的玫瑰起初拒绝和他说再见,后来痛苦地尝试着优雅地道别,她终于克服骄傲说出“不要留恋。你已经决定离开。现在走吧!”,就像在利比亚事故发生之前那样,龚苏萝继续大喊大叫,只不过这次离家近一点。“她是我见过的情况最糟的自我诱发歇斯底里症患者。谁听说过妻子在丈夫即将参战时这样胡闹!尖叫声让人难以忍受。简直不知羞耻!”3月初,护士打开门见到阿代勒·布罗时这么说。护士正在给她注射镇静剂。圣埃克苏佩里压力也很大,布罗发现他紧张不安,身心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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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61 他似乎已经说过好几次再见了。那是他以为自己在美国的最后一晚,或者是据说他的最后一晚,又或者是有些人记忆中他的最后一晚,他做了下面的一些或者所有事情:拜访希契科克一家,在格拉默西公园和他家的孩子们一起对行人发动水弹袭击;作为主宾出席了著名工程师和发明家让·默西埃和妻子西蒙娜举行的小型告别晚宴,西蒙娜问圣埃克苏佩里想吃点什么,并递给他一盘蒜泥酱田鸡腿;把《给一个人质的信》的手稿、打字稿和校稿,以及他录的磁盘《孤独的祈祷》(后来在此基础上写成了《沙漠的智慧》[50])留给赫达·斯特恩;在很多本《小王子》上签了名。第二天早上7点,他叫醒了西尔维娅·莱因哈特。西尔维娅穿着一件旧法兰绒睡衣打开门,发现眼前的朋友穿着军装,看起来有些滑稽,而他自己显然是非常自豪的。他的衣袖搭在手上,夹克紧紧裹在身上,胸前口袋上用金线绣出的徽章看起来“像蠕动的阿米巴虫子”。他告诉西尔维娅,自己是来说再见的。“我希望给你留下一些美好的东西,能让你记住我,但我所有的就是这些。”他说着,拿出他的蔡司依康相机,并把一个鼓鼓的棕色纸袋放在入口的桌子上,里面是《小王子》最初的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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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63 1943年4月13日刚过中午,圣埃克苏佩里登上了“斯特灵堡号”。一年多前,“诺曼底号”在纽约港大火中烧毁了,一直躺在海底的泥沙上。不到一个小时,在一位年轻的海军军官的陪同下,圣埃克苏佩里来到“斯特灵堡号”上的病房区。一小粒炉渣掉进了他的眼睛,后来被取出来了。船停靠在纽约时,圣埃克苏佩里给船上一位讲法语的军官读了《小王子》,他是一位荣格派精神分析专家,名叫亨利·埃尔金。《小王子》于4月6日正式出版;它的第一篇重要书评也于那一周发表了。评论家们既感动,又困惑。一个可爱的童话故事并不是美国读者期待《空军飞行员》的作者写出的作品,因为他是如此有男子气概。(在广告中,出版商含糊其词:“评论家和批评家将非常乐意给大家解释它是什么类型的故事。我们能说的是,这是圣埃克苏佩里的新书。”)很少有评论家认为《小王子》是一本儿童读物,但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把它推荐给成人;推荐给成人后,人们把圣埃克苏佩里与风格迥异的作家相提并论,比如孟德斯鸠和安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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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65 《小王子》的一些读者很有见地,其中包括安妮·林德伯格和P.L.特拉弗斯。两位女士马上发现这本书是关于失落童年的苦涩故事。安妮·林德伯格认为它比《空军飞行员》更悲伤,并机敏地看出圣埃克苏佩里创作这本书时经历着“疾病、痛苦和孤独”。她说,圣埃克苏佩里会“牺牲自己——战争和死亡。他认为那就是答案,可事实上并不是”。特拉弗斯从一句话中看到了这本书的要旨:“我孤独地生活着,没有一个真正谈得来的人。”在她看来,这本书是痛苦的升华。她在《纽约先驱论坛报》头版给予了《小王子》热情洋溢的评价,还有些神秘地提醒读者:“所有的童话故事都是现实的预兆。”《小王子》在《纽约时报》畅销榜上榜一周,在《纽约先驱论坛报》畅销榜上榜两周,对作家而言,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到那年秋天,它只卖出了三万册英文版和七千册法文版。《小王子》差点走了好运:前一年11月,奥森·威尔斯在一档电台宣传节目中改编播出了《夜航》与《风沙星辰》的一些内容,5月他又发现了《小王子》。凌晨4点,他把商业伙伴叫到家里来读这本书——又有人因为《小王子》彻夜未眠了——因为来得匆忙,那人还穿着睡袍。最终他为威尔斯争取到了两个月的电影改编权,才得以休息;威尔斯想用真人表演和动画相结合的方式把它搬上银幕。但威尔斯没有得到沃尔特·迪士尼的支持,这个项目也就泡汤了。[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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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67 夜幕降临之时,作为船队三十艘船中的一员,“斯特灵堡号”出发了。在接下来的三周,圣埃克苏佩里有时下棋,有时修改《沙漠的智慧》的稿子,他的手稿已经拍成了缩微胶卷,现在同文件一起放在西尔维娅送给他的一只漂亮的马克·克罗斯猪皮包里,带在身边。(西尔维娅还给了他一条黄金身份手链,刻有他的名字和血型。尽管她声称绝不知情,但至少她下意识地感觉他真的要离开了。)后来,他记得这次跨洋航行让他产生了“十字军东征的喜悦”。途中,他告诉亨利·埃尔金战争一结束,他就去索莱姆的修道院。似乎为了强调这一点,他每次谈话结束时都会唱礼拜圣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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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72 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 [:1705559127]
1705561373 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 第十七章 了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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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377 如果我能做到,一定不会让我的死亡发出我生命中未曾发表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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